鍾離曄不為所動。
白姨娘能在伯府屹立不倒多年,沒準也有些過人之處,沒中伯夫人的毒計。不過,或許正是因為尋常人不會這麽做,伯夫人就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是沒可能。
隱約猜到對方想法,程初芍撇撇嘴。
“你是不是忘了,我娘雖然隻生了我一個,可我父親的庶子庶女數量不少。即便是白姨娘運氣好,沒中招,怎的其他姨娘也沒個中招的,就程初柳一人倒黴?難不成,我娘不嫉妒其他妾室,反而嫉妒一個小小庶女不成?這話傳出去實在難聽,嘖~”
見鍾離曄神色發愣,似乎在努力思索,她索性再送上一記大殺器。
“你口口聲聲說我娘是毒害庶女的罪婦,不瞞你說,整個平陽伯府裏被那所謂寒毒害得最慘的恐怕就隻有她了。我知道,程初柳認識你有幾年了,她的寒毒也是你解的。不過,我娘可沒這麽好的運氣。你若不信,大可以日後去杏林春找那個黃大夫問我娘的脈案。”
鍾離曄這下真的震驚了:“什麽?這不可能!”
“愛信不信!”
程初芍懶得跟他掰扯母親的事,轉而嘲笑他:“也不知你那心上人是怎麽回事,隻長了個風花雪月的腦子,半點心眼都無。那位夏姨娘為何被我娘剃光頭送去家廟,我那三妹妹又是因何失寵,這些事她不知情,難道白姨娘也不知情麽,一句也不曾跟她提過麽?恐怕未必吧?”
她用一種去菜市場挑大白菜的眼神上下打量鍾離曄,輕描淡寫道:“說實話,跟傅文瑄那蠢貨、還有北齊質子相比,我寧願是你做我的四妹夫。不過,就你如今這樣,我那野心勃勃、一心想靠著四妹婚事獲利的父親可未必看得上你。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撂下這話,她立刻換了張熱情洋溢的笑臉,跟老頭兒說吉祥話去了。
鍾離曄站在廊下呆呆不動,心中卻是思緒翻湧。
程初芍的話聽起來不無道理,而那位伯夫人確實是多年無子,伯府庶子庶女的數量也不少。尤其是程初柳的生母白姨娘,如果伯夫人真是那樣的毒婦,伯府那兩個庶子哪裏能平安長大?
難道,真的是他和程初柳弄錯了,一切都是那位逃婚出走的三姑娘母女搞的鬼?
鍾離曄其實不傻,當初出售清夢散時就隱約猜到買家身份不一般。
東宮已立,和貴妃母子卻不安分,其他成年皇子虎視眈眈,又有以楚王為首的部分外地藩王在外。皇帝年紀不輕了,身體狀況據說也一般般,此時突然冒出個疑似能求仙、溝通天意的神人來,顯然不是偶然。
太子沒必要多此一舉,搞事的人定是那些名不正言不順又想覬覦帝位的。
若順其自然下去,皇帝老死,太子登基,衛國公府水漲船高,連帶著程初芍這“毒婦”也跟著身價倍漲。屆時,後者很可能放棄蟄伏,開始報複當初害她嫁給殘廢的庶妹程初柳了。
鍾離曄不願看程初芍得意,也覺得病弱的東宮未必是合適的繼任之君,索性拋出清夢散,讓那些人狗咬狗去。
他隻想程初柳能開開心心過每一天,不必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結果,事實似乎抽了他一個大耳光。
若程初芍所言屬實,他的盤算就完全沒有必要了,還給朝廷添了個不小的麻煩……
不過,萬一她是騙他的呢?
屋外冷肅如寂寂長夜,屋內卻是言笑晏晏,一派和諧。
“老爺子,我讓人特地搜羅的最新話本您看了沒?可還有能入眼的?”
“馬馬虎虎吧。”
“知道您喜歡夢生君,奈何他遲遲不出新作,我也是沒法子。不過,他的舊作我都收集全了,還是最難得的初刻版。您說,這夢生君是不是做過大夫呀?”
“我怎麽知道?不過,那本《閑情小傳》的醫理部分並無錯漏之處,許是家裏有人行醫,又或是特地請教過大夫才這般寫的。”
“我也這麽覺得~對了,書裏的第二個病例我前幾日湊巧遇上了,隻是身份原因,不好嚐試醫治……”
鍾離曄皺了皺眉。
這個女人居然跟他師父在談論話本?
怎麽感覺這麽別扭呢,就跟看到某個村婦跟皇帝切磋廚藝一樣古怪……
罷了,不管她所說是真是假,先忍一時風平浪靜,他大可以先跟著師父南下,過一兩個月再換個身份回京找程初柳,順便把程初芍說的那事查清楚。
杏林春的黃大夫是吧,他記住了。即便程初芍提前授意讓他說謊,他相信,有他那些雜七雜八的藥,想要從一個普通人口中問出真相並不難。
隻是,這一個多月以來見不著麵,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為自己的失蹤感到一絲絲擔心呢。
將老頭兒哄得心花怒放,繃著個笑臉趕人走,程初芍才不慌不忙回了自己的院子。
出來時,鍾離曄已經沒杵在廊下了,隔壁屋門緊閉,想必是外頭太冷,感情不能當炭燒,故而鑽進去思念伊人了。
她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方才鍾離曄問她程初柳近況,其實,有件事還挺重要的,她要不要大發善心告訴他呢?
年初二那日,她按著大盛風俗,帶著宋珩回了趟娘家,也見過程初柳母女二人,圍觀了一回白姨娘圓滾滾的大肚子。
她有點懷疑是雙胎,私下裏問過平陽伯夫人,後者卻說,前後換過幾個大夫,都沒看出是雙胎,而且,白姨娘前陣子肚子也沒這麽大,就是年關裏不愛走動,補品天天吃,整個人就跟吹氣球似的鼓了起來。
程初芍隱隱覺得這樣不妙,畢竟胎兒個頭太大不容易生,隻是,白姨娘向來把她們母女當做洪水猛獸,一個字都不帶信的,她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替那個無辜的異母弟弟祈禱一聲平安了。
因著平陽伯夫人的嚴防死守政策,程初柳雖然偶爾能出門,但去到哪都有人跟著,基本上杜絕了爭風吃醋、大打出手、被人調戲之類的糟心事出現,更不可能女扮男裝避著人偷偷溜出去玩耍。
她依舊是弱柳扶風的嬌弱模樣,不過,聽平陽伯夫人說,她近來身體養得還不錯,也不像之前那樣鬱鬱寡歡,就是白姨娘換大夫的事鬧得有點不愉快,還惹得平陽伯和伯夫人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