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令宜病逝的消息後, 舒菀和江晏當天就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舒菀知道人的生命有多脆弱,但也沒想過,她才和令宜見過一麵, 再聽聞她的消息,就是月墜花折。

江晏說, 令宜得的是血癌。

發現這個病的那一年, 她剛大學畢業。

那時候, 令宜原本已經拿到了國外音樂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準備繼續去深造小提琴, 奔赴自己美好無限的未來。

可卻沒想,一場突如其來的持續性的高燒後, 她本該璀璨綻放的生命, 一夜之間就迎來了衰敗。

盡管剛確診的那會兒, 令宜始終保持著好的心態積極配合治療,哪怕原本烏黑靚麗的頭發全都掉光了, 她也能躺在病**淡淡笑著, 反過來安慰父母和親近的朋友, 說沒關係,現在沒了頭發,她就可以買各式各樣的假發套, 每天變換造型了。

可後來隨著病痛深入, 令宜變得骨瘦如柴,意誌也逐漸消沉。

因為實在沒辦法忍受身心的雙重折磨, 她曾自行選擇過結束生命。

令宜自殺那天,喬瑞陽就在身邊。

他笑著在房間裏給她變新學來的魔術, 她靜默無聲地看著, 臉上掛著淺笑, 卻在最後騙他餓了,說特別想吃一家離得很遠的小餛飩。

喬瑞陽對令宜向來百依百順,一聽她有胃口想吃東西了,驅車去了幾公裏外的店鋪,買來了她最愛的吃食。

隻是等喬瑞陽回來時,興衝衝打開令宜的臥室門,卻看到地板上擱置著一把染著鮮血的水果刀,她綿軟無力的手腕垂落在床邊,人已經陷入了昏迷。

那是喬瑞陽生平第一次恐懼失去。

他抱著令宜出令家,開車令父令母以最快的速度趕去了附近的醫院。

那天,令宜搶救了四個小時。

隻是好不容易搶救回來,好不容易恢複意識。

她躺在病**,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卻沉重地歎了口氣,說,真可惜啊,明明差一點就可以死了。

真可惜。

明明差一點就可以死了。

那一天,喬瑞陽站在令宜的病床邊,聽到那句話時,一顆心顫了又顫,最後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他趴在床邊,腦袋埋在臂膀裏,二十歲的人卻像十歲的模樣,哭的泣不成聲。

令宜從沒見過他哭,最後努力抬起軟綿無力手,輕輕拍了一下喬瑞陽低垂的腦袋:“哭什麽?反正我總有一天會死的,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

“可是我不想你死啊,令宜。”喬瑞陽雙肩顫動著,哽咽的聲音悶的像春雷,一聲過後,雨滴漸大,心好像被人扯碎了一般,疼的他喘不上氣,“我想你長命百歲啊……我真的想你長命百歲……”

“我還沒讓你喜歡上我呢,我還沒娶到你呢,你不能死啊……不能死。”

喬瑞陽不停地喃喃,淚如雨下,手背濕潤一片,也打濕了床單。

令宜落在他頭上的手微微發顫,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對她來說是解脫痛苦的好辦法,卻會成為親人一生的傷痛。

後來,令宜沒再做過極端的事情。

隻是這麽多年來,該做的化療一次都沒少過,也進行了造血幹細胞移植。

可無論做了多少努力,卻也隻是在減緩她走向死亡的速度罷了。

除了她自己可以坦然麵對死亡。

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這件事,也沒一個人想要看到美好破碎。

所以,眾人皆閉口不談,隻當做令宜隻是生了一場難以痊愈的慢性病。

可再怎麽逃避,該發生的事情,總歸會發生。

今年年初,一直住院的令宜病情突然惡化,幾次被推進急救室,徘徊在死亡線的邊緣,最後又被強製性的拉回來。

就這樣反反複複後,她的生命最終還是被蓋上了最多隻能再活幾個月的印章。

令宜不想最後的時光一直住在醫院,同父母再三懇求後,她搬回了自家小院。

她想自由的度過她生命的最後時刻,想去聞花香,看落雨,感受這人世間最後的美好。

隻可惜,她病的太嚴重。

油盡燈枯的身體不足以支撐她太久,從醫院離開後,她去不了什麽太遠的地方。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自家的花園裏,看外麵雲卷雲舒,樹影搖晃。

隻是偶爾會被江晏推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那次去江家吃飯,也是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了。

不過家宴結束後,沒過多久,令宜在家裏昏迷,再次被送進了搶救室。

那一次後,令宜幾乎沒有再清醒的時刻。

在醫院重症監護室兩個月,用各類儀器維持著她的生命體征。

直到今天下午三點,令宜生命監控儀變成一條平直的線,永遠的和這個世界說了再見。

……

令宜葬禮那天,舒菀陪著江晏一塊去了。

七月的北清市,烈陽燥熱,卻偏偏破天荒下了一場暴雨。

夏雷轟鳴,讓本就沉鬱的氛圍變得更加悲情。

舒菀和江晏共撐一把黑傘,寂靜無聲的聽著令宜的父母,斷斷續續念著悼詞,在大雨中幾度哽咽,幾度失聲。

後來悼詞結束,令叔叔說,令宜生前錄了一段視頻送給大家,算是最後的告別。

所有人緩緩從室外進入室內祭奠的禮堂,靜靜等待著影片的播放。

舒菀坐在長椅上,看著白色的屏幕亮起,一段VCR跳了出來。

影片裏,令宜靠在病**,摘掉了長久以來佩戴的假發。

她沒有流淚,沒有悲傷。

甚至眉頭都不曾皺起過一下,隻是望著鏡頭淡淡笑著,說:“大家好,我是令宜。等你們看到這部影片的時候,我恐怕已經被裝進了小小的四方盒。”

“不過沒關係,生命本就是一場充滿冒險的旅程,有人一路荊棘也能瀟灑通關。有人一路繁花,卻也卡在中途再也到不了未來。雖然我是後者,但已經來過人間一趟,便不算遺憾。”

“隻是,我懇請你們,在我走後可以繼續保持對生活的熱愛,去看人生旅途中那些未完成的風景。可以不留餘力的幸福。不論月缺還是月圓,始終如一的抱有積極的心態。”

“最後的最後,懇請你們一定一定要忘了我。”

“就當我這一世,從未來過。”

……

這些話,聽起來像是對所有人說的,又好像是說給喬瑞陽一個人的。

壓抑的人群裏有不少人,在看到影片的最後一刻忍不住的淚崩,掩麵小聲抽泣。

舒菀牽著江晏冰冷的手,心裏忍不住地發酸,最後垂下頭,拂掉了掛在眼角搖搖欲墜的淚珠。

盡管她對令宜這個人算不上了解,她們也隻是短暫的有過相談盛歡的瞬間,但她感受過她的溫柔和美好,依舊還是會為她的香消玉殞而感到難過。

隻是一片哭聲中,唯獨有一個人沉寂。

喬瑞陽站在吊唁的人群裏,一身黑衣手捧著送給令宜的白色的玫瑰,自始自終沉寂的像是一潭死水,好像天塌地陷,也泛不起一點漣漪。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著什麽,但全世界都知道,喬瑞陽喜歡令宜。

有多喜歡呢?

從情竇初開的十四歲開始,喬瑞陽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希望令宜能和他交往。

他同她告白過上百次,開玩笑的,隨口而言的,又或者鄭重其事的。

哪怕次次都被她拒絕,他也從來都沒想過放棄。

哪怕知道她命不久矣,知道他們不會有明亮的未來,他也沒曾怯懦過一回,也沒讓自己的喜歡變淺一分。

令宜去世前給喬瑞陽留下來的最後一句話是,瑞陽,這一次我可哄不了你了,你可千萬別哭啊。

千萬別哭啊,瑞陽。

喬瑞陽從小就聽令宜的話,大事小事隻要他承諾了,就從來都會做到。

所以,從令宜去世到現在,喬瑞陽沒掉過一滴眼淚。

他隻是望著那張令宜生前讓他幫忙挑選的遺照,望著她近在咫尺卻沒辦法再靈動的笑顏,攥著花束的手一點點攥緊,再攥緊,拚了命地告訴自己—— 答應她不哭的,他不能失約。

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失約啊。

喬瑞陽拚了命地咬緊牙關,盡管視線已經被水霧攀上。

隻是,無論他再怎麽強忍著那些洶湧的情緒。

胸膛裏那顆心髒,也悄無聲息的被利刃割開一道道縫隙,任由滿城風雨澆灌進去,從此之後,他的世界再也沒辦法放晴。

生離和死別,到底是死別更刻骨銘心。

吊唁結束後,舒菀跟著江晏一並去安慰了令父令母。

他們離開之前,喬瑞陽孤坐在大廳裏。

原本挺拔的脊背變得佝僂,手邊放著那捧白玫瑰,就那樣沉寂無望的坐著。

舒菀看著喬瑞陽寂寥荒涼的背影,起來她和喬瑞陽第一次碰麵,他明媚春光,恣意張揚的模樣,心裏也跟著難受,輕輕捏了捏江晏的手,小聲道:“江晏,你要不要去安慰喬瑞陽一下。”

江晏望著他最親愛的摯友,沉沉歎息。

因為太了解他,所以江晏隻能搖搖頭,告訴舒菀:“比起安慰,我想他現在更想要和令宜單獨待一會兒。”

舒菀靜靜心想,或許喬瑞陽早已想過失去令宜的這一天。

隻是需要時間,讓他真的接受這場離別。

葬禮過後,北清市連續下了半個月的綿綿細雨,直到八月初,陰沉壓抑的天才逐步放晴。

舒菀和江晏,也是過了很久才從陰鬱的氣氛中脫離出來一些。

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從來都不允許糟糕的情緒蔓延太久。

時間的轉盤隻是短暫的為令宜停歇了一下,很快就恢複如常,讓大家各自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軌道上,陷入繁華熱鬧中,繼續奔波忙碌。

當然,總有人會隨著時間的長河真的遺忘令宜,如同她遺言所說的那般,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去不留餘力的幸福。

但舒菀相信,也會那樣一部分人,哪怕月亮早已墜落,他也會讓月光永遠存活在記憶深處。

不會衰敗,不會黯淡。

它隻會永遠皎潔,永遠溫柔。

作者有話說:

祝願大家,可以不留餘力的幸福。

這一章節我寫的時候差點哭了,但是令宜的結局從這個故事的開頭就已經注定。

至於喬瑞陽,就如同舒菀所說,哪怕月亮早已墜落,他也會讓月光永遠存活在記憶深處。

不會衰敗,不會黯淡。

它隻會永遠皎潔,永遠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