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吃大閘蟹?”

“是啊,不僅是現在喜歡,我是從小就喜歡吃,以前和媽媽生活的時候,她總是不讓我多吃,還非要我就著我最討厭的薑末和醋汁一起吃,後來媽媽去世,再沒人管我,可也沒法吃出從前的味道了……”

外麵雷雨交加,我也想起了小時候的情形:“我也很喜歡吃呢,小的時候知道這個東西還很貴,媽媽最愛吃,爸爸那時每次買來幾隻,自己最多吃一個,就全留給我和媽媽,看著我們吃得香甜滿足,他就在一旁喝酒笑看著我們……”

“小時候家裏大多時候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小朋友們問我爸爸是誰,為什麽不和我住在一起,我去問媽媽,媽媽就給我從超級市場買了很多很貴很貴的玩具,讓我自己在家裏玩,不要出去。吃飯的時候也大都是我和媽媽兩人,東西很多,吃不完,媽媽每次都吃得很少。”何仲康熟練地挑開蟹蓋,不客氣地吃起來,津津有味。

我歎息著,又拿了一隻大的放在他的麵前,看著他吃:“很小的時候,媽媽每次吃到大閘蟹的時候就能露出幸福滿足的笑容。可是後來,很多同學家裏換了大房子,汽車已經不再是隻有少數人擁有的東西,來家裏作客的阿姨,手上多了亮晶晶的鑽戒。比媽媽醜很多的隔壁嬸嬸,每天穿著新上市的裙裝來我家顯擺。爸爸為了討好她,開始承包所有的家務,夜裏我們睡下了,還要搞專利設計賺一些外快。每天忙忙碌碌地想盡力改變家裏的現狀,卻無法改變媽媽臉上失望的神色……”

何仲康嗬嗬地笑著,把新打開盛滿蟹子的蟹蓋小心地放進我的碟子裏,告訴我:“這個世界上的女人都愛花錢,就像是男人都愛美女。所以男人也不要指責女人愛財,女人也不要惱怒男人花心。這是自然界的規律。”

“你說得不對,愛財不分男女,女人也一樣喜歡帥哥,隻是每個人抵禦**的能力不一樣。真正富有的人是他(她)創造了多少價值,不是他(她)占有了多少財富。財富的魅力是在於你通過自己的努力從無到有的那個過程。相反,如果不勞而獲,讓你放棄本身擁有的很多東西,憑天而降有了一棟北京最貴的別墅,一張沒有上限,永遠也刷不空的銀行卡,你真的會幸福嗎?

不會,有的不過是無盡的空虛……

房子再大,有家人和你一起分享才叫幸福。很多女人喜歡珠寶首飾成衣皮包,其實喜歡的並不是東西本身,而是別人豔羨的目光,可是其實那些豔羨她的人,有多少時候是真的能想起她呢,自己幸福與否,隻有自己知道。”

“小妹妹,您是在這和我探討人生觀呢,你怎麽知道人家不幸福,說不定你媽媽現在幸福得不得了,不僅有金錢,有地位,更把老公迷得暈頭轉向,甘願做‘妻管嚴’。”

“得有多大運氣才能遇到這樣的好男人?”

“不難啊,你麵前不就有一個?”

這個何仲康……

想起在香港遇見媽媽的那個夜晚,看樣子,她過得確實很好。不過她現在的丈夫對她怎麽樣,那就不知道了。

“看你父親就知道有錢的男人靠不住,同時害了兩個女人!”

何仲康一點也不生氣,哈哈大笑:“所以我嚴格分析了他這一生的經驗教訓,準備把我所有的財富和美貌一起獻給我親愛的妻子;和她一起住大房子,絕不讓她獨守空閨;逛街時,堅決替她拎包,甘願做‘妻管嚴’。”

“噗嗤”一聲笑出來,瞪了他一眼:“我都聽好多人說過了,何大公子花名在外,不知道坑害過多少兩家婦女……”

“這你可冤枉我了,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從來都是你情我願,我可從來沒欺騙過誰。隻是啊,早年的時候有一位大仙給我算過命,”何仲康說著說著突然一臉正色,輕咳兩聲,“說我30歲之前命犯桃花,直到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遇到我的正宮娘娘,從此我洗盡鉛華,從一而終,化身為賢夫良父,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外麵又是一道驚雷閃過,我竟然不那麽害怕了。

“何仲康,你現在還常想起你的生母嗎?”他剛才說起自己的母親,眼睛裏幸福的神情好像才是真實的,他平時人前都是格式化的笑容,其實更像是一道隱藏自己的麵具而已。

“當然想啊,不過我印象裏她開心的時候真是不多,大概隻有父親來看她的時候。可是父親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能專心陪著她的機會更是不多。後來,父親來的時候更喜歡和我一起玩,從不住在家裏,頂多吃過飯就走了……”

看著何仲康的笑容一點點褪去,此時中秋佳節,我能想到多年前一個美麗的女子在寂寞中一點點地枯萎。

“後來長大後,我才聽說,母親曾經是父親的下屬,有學曆,有能力,得到了父親的賞識,後來愛上了父親,明知他有家庭,甘願辭去工作做了父親一個人的‘囚鳥’。

以前表麵上像是已經忘記了母親一樣,可是心裏麵一直是很怨恨父親的,覺得他對不起死去的母親。可是自己經曆了這麽多女人以後,才有些想明白:母親開始確實是因為愛情,可是時間久了,已經無法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更適應不了朝九晚五的工作節奏。她自以為對父親是從沒有改變過的深情,可是試問一下,如果父親不是叱吒風雲的商業名人,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子,她是不是也一樣可以明知他有家庭,一輩子不會娶她,而守候一生呢?就像那些對我投懷送抱的女人,如果不是知道我是耀陽集團的少爺,她們還會想盡辦法接近我,拉著我上床嗎?”何仲康自嘲地夾菜往自己的嘴裏送。

“你怎麽這麽說你的媽媽?”我心裏很替那個美麗的女人難過。

“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和別人提起過她,父親和現在的媽媽都以為我那時年紀小,早就把她忘記了,他們很高興,喜歡我那麽快就適應了全新的生活,可是他們沒人知道,小時候的事情,我記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怎麽會忘掉?”

“那你和現在的媽媽相處得這麽親密,難道是裝的?”

何仲康沒好氣地瞥著我:“我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現在的媽媽對我這麽好,我不會忘恩負義。20多年了,感情不是假的。可是自己的母親臨死前那種淒慘的情形,每到像中秋節這樣的日子裏,就無法真正開懷……所以就逃到你這裏來了……”

“何仲康,別難過了,祝你中秋快樂!”

“收起你的同情來吧,看看你自己,一臉淒慘樣兒……打雷很怕嗎?”他說著口氣也溫柔下來。被他看穿了,臉上一陣發燙,趕忙夾了一大口青菜填進嘴裏。

“茜茜,其實你不用在我麵前故作堅強。雖然我不是那個人,可是我們是朋友,對不對?”

這樣提起許靖軒,心裏還是一陣陣的酸澀,看著窗外所有的景色都被雨簾隔住,玻璃上好像映出了他的影子。

“我沒有故作堅強,隻是從小在異樣的目光中長大,比別人明白了更多的道理:千萬不要把自己的軟弱展現給別人看;千萬不要把自己的狼狽述說給別人聽;因為根本沒有人會覺得你很可憐,隻會覺得你很無能很沒用。什麽事情都要學會自己一個人承擔,因為沒有人會幫你。什麽事情都要學會自己一個人堅強,因為凡事都靠自己……”

“茜茜……”何仲康輕輕地喊著我的名字,眼中一片澄清。

“小時候,有的同學和我鬧意見,就帶著很多人追著我罵,她媽媽跟大款跑了,媽媽是二奶,女兒也是小三的苗子。‘小狐狸精’、‘蘇妲己’,好多外號都是罵我的。

其實都過了好久之後,我都不相信父母真的離婚了,他們之間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係呢?可是偏偏他們兩個人生活得都很好,被遺忘、被懲罰的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同是天涯淪落人吧,雖然他是有名的貴公子,我是掙工資吃飯的小職員,這樣的夜裏,我竟然倒出了很多一直壓抑在心裏的委屈。

現在時代變化了,很多離異的家庭,孩子生活得都很好,他們幸福快樂,可是怎樣也不能忽視總有一些像我這樣被父母雙方遺棄的孩子,從小就背負著陰影長大。不是我一個,依然有很多很多……

“其實你也不要怨恨你的母親,像她這樣追逐物質享受的女人有很多……”何仲康這樣的公子哥,似乎也並不怎麽會安慰人。

“我知道,你們這種有錢人,巴不得女人都喜歡錢才好,都巴結討好你們,你們才會得意。”

“這個你還別較真,這種有錢就有一切的社會現象,不是今天才有,仇富情節五千年來根深蒂固,不是你一個小女子能改變的。比爾蓋茨說過一句話:新畢業的年輕人不要先試圖改變這個社會,而是要盡快地適應它。”何仲康說著一臉自信。這就是有錢人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我哪有那麽多想法,不過不能否認,那麽多人愛錢,違背自己本來的道德標準,是因為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衡量一切的標準都是金錢,如果每一個人都是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才華踏實公正地過日子,也許我媽媽當初就不會選擇拋棄我和父親。因為競爭是不公平的,所以她覺得前路沒了希望,不甘心之下,才會和有錢人私奔。”

“那你準備怎麽規劃自己的生活?”何仲康挑起了眉頭,饒有興趣地問我。

我沉默著想了一會,認真地回答她:“我記得中國有一句古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管不了別人,我隻能做好我自己。如果我以後有了能力,也許會嚐試改變一下自己認為不對的事情。”

“哈哈……”何仲康爽朗地笑起來,掩飾不住的開懷,讓他的眼睛格外光亮。

“行了,我的小思想家,其實你手藝這麽好,更適合做一個賢妻良母。我也記得一句古話,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菜涼了,快吃吧。”

何仲康的笑容久久沒有褪去,外麵依舊是風雨雷電,小小的公寓裏竟是沒有那麽寂寞了。

雨越下越大,吃過飯已經很晚了。何仲康掃了我一眼對我說:“別擔心呢,一會就是下刀子我也會走的!”

又一次被他看穿了心事,臉又是一熱。他隨手翻看著我桌上的圖紙:“這是你設計的?”我點點頭。

何仲康少爺模樣,大搖大擺地坐在我才買的那個簡易沙發上,拿著手機上網。絲毫沒有要和我一起收拾桌子的意思,等我把一切收拾好,他竟然就歪在我的小沙發上睡著了。這是一個多麽熟悉的場景!

我怔在那兒,看著何仲康像一個沉浸在美夢中的小男孩一樣,突然有些不忍叫醒他。我默默地坐回寫字台前,忙碌著白天沒有搞好的工作,不知不覺有了困意,晚秋的夜有些涼了,我摸著自己**的手臂,感覺到有些冷。可就在這個時候,一件西裝從我的身後蓋過來。

我一回頭,何仲康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

不等我說話,外麵已經傳來了關門的聲音,他走了……

我把西服從肩頭上拿下來,放在手上,目光掃過電腦下的時間,不偏不倚才剛12點過5分,中秋節已經過去,陌生的衣服突然讓我感到一陣陣的溫暖。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設計之星複賽已經結束了,經過充分的準備,我的作品《大唐古韻》係列,成功地闖過複賽。林總夫婦非常高興,親自陪我一起飛到上海參加決賽的角逐。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上海。和之前的香港之行不同的是,我沒有了第一次出遠門的窘迫,公司對我這次代表公司參賽非常重視,無論從人力還是財力都給與了大力的支持,如果可以獲得任何一個獎項,我設計的東西將是今後奧翔一個全新的品牌。

無論是居住的酒店,還是出行的專車,規格都是極高的。這種感覺讓人非常振奮。雖然和許靖軒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也知道他很有錢,但是自己在工作中獲取這些尊敬後的成就感、滿足感,是任何一個男人也無法給與的。

我和林總夫婦的房間挨得很近,中午的時候林夫人打電話讓我出門和他們一起去樓下吃午餐。晚上就是決賽了,我正在試著晚上要穿的禮服。

這件禮服也是我自己親手設計的,煙水藍是我一直鍾愛的顏色。長長的裙擺拖在地麵上,像極了海洋中的微微擺動的浪花。單肩的設計,讓白皙的肌膚顯得更加晶瑩剔透。

林夫人像是等不及,直接來我房間敲門,我去開門,她看到我穿禮服的樣子,笑著讚歎:“茜茜,也隻有你這樣的好身材和好皮膚才敢穿這樣的一件禮服,真是太美了……”

我知道自己從小就是漂亮的,可是因為早先的經曆,人前總是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自卑感。可是這次來上海,我發現和以前比起來,我好像真的重新找回了自信。這種久違的自信,徐斌沒有帶給我過;就算和許靖軒那樣出色的男人在一起後,也並沒有讓我感到過;最終讓我重新找回自己,找回自信的還是工作中的認同,自己夢想的實現……

“茜茜,我有一套首飾非常適合你這套禮服,晚上的時候借給你戴,一定會更漂亮。”我歡喜地點頭,駁老板娘麵子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做的。換掉衣服,開開心心地挽著她的胳膊去樓下用餐。

剛走到樓下的飯廳,就看到一個美麗的身影站在林總的跟前。這個女人我不會認錯,她是李蘭馨。而她不遠之處的那個男人,我更不會陌生。

“林叔叔,我是陪別人來上海的,沒想到這麽巧遇到了您。”

“我們公司的設計師的作品入圍本次大賽的決賽,所以我們也陪她一起來上海。”

“人們常說‘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質高,虎將麾下無弱兵’。林叔叔這麽厲害,設計師也肯定不是等閑之輩。”

“是啊,很不錯的年輕人。有天賦,更難得的是肯吃苦、不浮躁。以前也花力氣培養過幾個年輕人,還沒取得什麽成績,就翹起尾巴來,難得這個女孩子踏實肯幹,我們才給機會培養……”

林總對我這次入圍決賽一直都非常高興,我遠遠地看著他,都能感覺到他滔滔不絕的興奮,隻是我沒有想到他和李蘭馨竟是認識的,而且這麽巧竟然在上海碰到了。

沒有朝那個方向看去,但是也能感覺到有一道深深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反複地打量,我的指尖一顫,沒有與他對視,跟著林夫人的腳步慢慢地向林總走去。

“蘭馨在這兒?”

“阿姨好!”李蘭馨回頭看到我的時候,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下意識地向許靖軒的那個方向看去,又迅速地轉過頭來。

我麵帶微笑地看著她,並不主動開口。

“蘭馨剛才說是和男朋友來上海的,趕巧遇到了我們!”林總對妻子說道。

“哦,這麽巧啊,男朋友在哪呢,不如我們一起吃飯吧。”

“不,不用了……”李蘭馨更加慌張,皺著眉頭看我。

可是這個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地移近,一抬頭,許靖軒就站在了我的麵前,目光深深地看著我……

我們已經有兩個月左右沒有見麵了,即便是以前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少有機會在別人麵前看到這樣的彼此。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可是依舊讓自己保持平靜,不讓人看出一絲一毫的變化。

我們已經分手了,看樣子他已經和李蘭馨在一起了,這個結局我並不意外,他們本來就是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許靖軒苦苦等了李小姐七年。娶我不過是李小姐一直拒絕,許先生退而求其次的無奈之舉。現在李蘭馨肯同意與他再續前緣,也不會有許姑姑的阻礙,這才是佳偶天成,皆大歡喜。

“這位是……”

李蘭馨小聲地介紹著:“這是我的朋友許靖軒,這是奧翔集團的董事長林伯伯。”

“真是一表人才啊,蘭馨,你真是好眼光啊!”

許靖軒眉頭微蹙,李蘭馨的表情有些尷尬低下頭,我想她是害羞了。可是許靖軒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這讓林氏夫婦有些詫異。

許靖軒不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可是今天竟是有些反常的失態了。

我無奈地向李蘭馨伸出手去:“李小姐,你好!”

李蘭馨詫異地向我伸出手來,雙手相握,她的指尖竟是這樣的冰冷。

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大方地向許靖軒伸出手,告訴自己,麵前這個英俊的男人,他是李蘭馨的男朋友,我笑著說:“許先生,您好!”許靖軒的眸色一下子變得更加幽深,伸出手的同時,用力地握住我。

午餐是兩對親密愛人加上我一個多餘的人,可是話題卻都是圍繞著晚上的大賽進行著。

李蘭馨一直不怎麽說話,許靖軒就更加沉默,都是林氏夫婦在侃侃而談。

終於還是被林總覺出了有些不對勁,他下意識地問我:“小蘇,你和蘭馨與靖軒以前認識嗎?”

許靖軒抬起頭,又因為這句話凝視著我。

我盡量保持優雅得體的笑容,點點頭:“以前有過幾麵之緣。”

許靖軒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哐當”一聲,餐具掉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