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兒過來,給你介紹一下吧…他就是黎淵,也就是你的舅父!”繡夫人望進磬兒的眉眼說道。她的身子不方便,卻是執意拉著磬兒迎上去。
那一聲舅父,讓磬兒凝神好久。定定地望著暗黑的內堂緩緩步出一個男子,隻能看清他的身影,約摸四五十歲,但身姿挺拔、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當是個身強體壯的練武之人。
在他走出紗幔,走進光線中的時候,磬兒這才得以看清來人的容貌。頭戴束發銀冠,身著一件暗紅色寬袖交領長袍,領口飾有灰色刺繡,鐵紅色和磚灰兩色相拚暗繡的寬腰帶,緊緊地束在腰間。一雙眼若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武。
體態勻稱,沒有一絲肥胖之感,看這妝容神態,當是常年保持他練武的習性,日日都要操練一番才能達到這樣的體魄身姿。磬兒不禁歎曰:他年輕的時候,當是怎樣一個風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啊?
看得出了神,當對上那一雙威嚴卻又慈愛無比的雙眸時,磬兒這才發覺自己的失禮,麵紅耳赤地欠身、盈盈一拜道:“磬兒真是失禮,磬兒拜見舅父!”
“快快請起!”黎淵連連上前扶起磬兒,聲音中有著明顯的哽咽和驚歎。難掩心頭悲傷的回憶和沉重的過往,對於初見的親人而言,若說失禮的話,那他就更加失禮了。
磬兒抬眸的那一瞬,黎淵倒抽一口冷氣。眼眶不禁紅紅的,抬眸悠悠地望向窗外的那一片素潔的小雛菊,長歎道:“你,就是磬兒?嗬…真是太像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時的雅兒和你一樣的清秀,她最喜歡院子裏的雛菊。”
恍如在夢中,磬兒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舅父,磬兒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三人回到桌前坐下,黎淵淺淺一笑,隨即話鋒一轉不再客套了。許是練武之人都這般直來直去,望著磬兒,他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自己的一切都給這個讓人憐惜的孩子:“你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不過今日,我也有兩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說著,他從衣襟處取出兩個袖珍小瓶子交到磬兒的手中,望著磬兒一臉的迷茫之色,他不著痕跡地輕歎道:“這個,你拿上!也許這真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當年沒能救下你的母親,卻是為了在今日救下你!”
“這是?”磬兒更加模糊了。
“這是治療你寒毒之症的解藥!你放心,它對胎兒無害!在孩子出生之前,每日隻食一顆,它可以緩解你病發時的疼痛。等到孩子滿月之後,再一日三次按時服用。你的病根不似你娘親的那麽深重,應該用不了兩年便可將寒毒之症根除掉!盡管現在我還不能露麵,等這一切事情結束,我這個舅父會一直保護你和孩子!放心吧,有我在,今後你不會再孤軍奮戰了…”黎淵細細道來,見到容貌如此像雅兒的磬兒,真是格外親切。
這一番話,讓磬兒感動不已。磬兒發覺自己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多,這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忽然,腦海中閃過一件事情,磬兒有些猶豫,不知道現在詢問的話會不會有傷感情?可磬兒忍不住,還是悠悠出口道:“磬兒有一事想問您,舅父。”
“嗬!磬兒,你是要找雅兒藏起來的那個令牌吧?”黎淵好似能將磬兒看透一般,望著磬兒凝重的眉眼悠悠道。
不覺大驚失色,磬兒怯怯地張口詢問:“難道,它真的在舅父的手上?”
黎淵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熱茶,一臉的堅定之色,認真道:“不僅如此,令牌所維係的那一支百萬雄師,也在我的手上!磬兒,從今日起,你不再是孤軍奮戰!因為你有我和我背後的那一支百萬雄師的支撐,想做什麽,我都會替你完成!”
他信心滿滿,好似早就知曉磬兒想要什麽,會去做些什麽一般。磬兒莫名地凝望著他的堅定,良久沒有說出一句話。
忽然,磬兒抬眸問道:“舅父,磬兒想問您一個問題。恕磬兒直言!當年,您得到這個令牌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借助這個令牌…奪得天下?”
好似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黎淵沉色,目光是那般悠遠,這回憶是他多年不願想起的傷:“十七年前,雅兒將令牌偷偷地交給我,之後她就去了淥城。直到三年後押鏢的兄弟從淥城回來,帶來她已經離世的消息。我手中握著這三年來終於為她找到的解藥,卻是毫無用武之地。那一晚我喝了很多酒,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住。猶如那被彈得過急的琴弦,突然崩斷。沒有人插嘴,良久之後,黎淵厲顏道:“所有的事情,皆是因我那報複心極重的皇後妹子而起,是她害死了我最心疼的雅兒。我想起那個令牌,於是花了近十天的時間輾轉終於找到了那所謂的軍隊。可是時過境遷,這隱藏在民間的軍隊已經過了太多年月,幾乎不複存在…於是,我離開了揚威鏢局,一心撲在建立軍隊的事情上。是我,招兵買馬,重新將他們組建起來!再後來,我就離開了揚威鏢局,躲進深山老林中,隻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將軍隊壯大到可以敵國的地步!”
敵國?磬兒的心不禁一顫…
“這麽說,舅父是有心想要奪下天下?”
黎淵突然抬起頭來,十二年了,他花費整整十二年的青春和精力去重鑄這樣一個堅可摧國的百萬雄師,勝利就在眼前!
“我隻想報仇!從兒時起,我與雅兒的關係最親,也是她多次勸導我,可終是因為我的執迷,沒有聽得她的勸說而害死了我的妻子…最後也是她將我帶離皇後,在揚威鏢局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平凡之人,我以為這一輩子,我就這樣平凡地度過了。可雅兒卻無辜死了!皇後殺了我妻,又殺了我最疼愛的雅兒,我豈能甘心?”永訣的悲哀,同時積壓在他的心頭,十幾年來,他一直承受著這樣複雜而強烈的感情,艱難地挨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忽然覺得好心痛,磬兒望著痛苦異常的黎淵,心頭亦是如針紮一般。可是聽著他的苦楚,磬兒不禁暗暗害怕起來!他的心頭,已經被莫大的仇恨占據著,磬兒擔心他所謂的幫助磬兒,就是大開殺戒、血洗皇宮…
不禁怯怯地問了一句:“那麽,舅父覺得,怎麽樣才算是在幫磬兒呢?”
磬兒如此問,讓黎淵莫名一驚,緩緩抬起頭來。他不相信磬兒聽不懂他的意思,索性挑明道:“我說了,我永遠支持你,想做什麽,我都會替你完成!季默言是三皇子,多年來對他的觀察和了解,他的人品我信得過。擁他做皇帝,我看再合適不過了!”
果然,黎淵真的是在打著這樣的主意。他需要一個光麵堂皇的名目,借著擁季默言做皇帝而衝進皇宮,同時他更加不會放過他的皇後妹子。也許,就在皇後娘娘對太後的位置想入非非之際,一柄利劍已經將她封喉了吧?
暗暗垂了眉眼,磬兒沉聲道:“可是舅父,這並不是磬兒想要的…磬兒想要的,隻是能夠和季默言一起離開皇宮,在這山野間做一對秉膝眷侶,僅此而已。”
看著黎淵那完全受傷的眉眼不敢相信地望著自己,磬兒還是堅持說道:“磬兒之所以現在還留在皇宮,隻是因為皇後娘娘是季默言的生母!不管她對磬兒的母親做過什麽,磬兒不想讓季默言夾在我和皇後娘娘之間而倍感心痛。仇恨隻會迷住雙眼!我想,當年娘親選擇將令箭交給舅父,一定也是有原因的!”
這最後的一句話,讓黎淵不禁凝神深思。他從來都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當年,雅兒為什麽要將令箭交給他來保管?
磬兒長長一聲歎息,接著說道:“更何況,磬兒和大皇子季雲寒交談過幾次,從第一眼見到他時,磬兒就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王者之氣。而他的言談舉止,甚至是學識國策上,皆有獨到見解,這幾個月,磬兒也一直在考慮一件事…”
突然,黎淵抬眸直視磬兒,那一雙眼眸又氣又傷:“你想把皇位拱手讓給大皇子?你要知道,一旦他得了天下,第一個要鏟除的人是誰?傻丫頭,當然是口碑甚好、且最有資格得到皇位的季默言!難道你想跟著季默言一起陪葬麽?”
磬兒搖了搖頭,迎上他憤恨不解的目光,凝色道:“舅父所言,正是磬兒連日來思慮之事!而且,磬兒已經想到辦法了!不瞞您說,磬兒先前的確因為令牌在舅父的手中而開心,聽說舅父手中擁有百萬雄師,更是讓磬兒心中一熱…因為磬兒和默言能否順利出宮,還真是少不了這令牌的幫忙,少不了舅父的幫助。有了舅父的軍隊與大殿下對峙,至少磬兒和季默言離開皇宮,當是有七分勝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