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仁沒有去萬花樓,也沒有回明府,而是去了明家的教武場。

從午時過後,直到黃昏,她就這麽坐在石階上,兩眼直直地望著魚海浪的那些徒弟們,一個個一招一式,很認真地與另一位師父學武。

她的容貌遺傳自娘,而娘隻有她一個女兒。為了她,娘吃盡了苦頭。究竟是哪個卑鄙小人竟敢易容成她的模樣,殺了人還栽贓在她的頭上?指甲猛地掐入掌心。

天一穀,她會回去的。她非得將那個女人揪出來,毀了她的臉不可。

望著那些在不停練劍的她名義上的“師兄弟”們,她倏然起身,挑了一把長劍便衝到他們中間,衝著他們便使出一招魚海浪的絕學飛龍在天十式中的龍水紛飛。

衣袂飄揚,她的劍招淩厲至極,白芒忽閃,劍鋒所到之處,便可聽見那清脆的鏗鏘之聲不絕於耳。她手中的劍宛若磁石一般,不過數招,“師兄弟”們手中的長劍,便一一被她繳了去。

哐啷一聲,十餘把劍被她狠狠地甩在地上,那些個“師兄弟”們一個個撫著痛麻的右臂,躺在地上鬼哭狼嚎。教他們的那個師父僵立在武場中央,一動不動,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美仁手持長劍,立在武場正中央,神情迷茫,似在看他們,又非在看他們。

剛邁進門的景承便瞧見這一幕,望著神色異常的美仁,他微微驚詫。

之前他去城中幾家鋪子核賬,無意之中在巷口看見美仁與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而美仁臉上盡顯女兒家的嬌羞,臉上所浮現的笑容也是他從未曾見過的,說來她連對二哥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笑容。

這小子竟然腳踏兩隻船?!

原先,他就不信二哥會對這小子動情,以為二哥隻是為了袒護他才會胡亂承認,但今晨一起床便聽奉劍說,二哥一醒來就吩咐膳房給這小子另外準備了膳食,生怕委屈了這小子,這讓他不願相信都不行。

其實,他一直想著隻要二哥喜歡就好,他不會管那些什麽流言蜚語,但讓他碰上這小子又和別的男人勾搭在一起,那就不行!

他胸中的無名之火熊熊燃起,這小子究竟把二哥放在何處?

眼看著他們兩人急匆匆往東水門的方向走去,他正打算追過去,卻突然被明叔拉住,要往下一家鋪子去,無奈之下,隻得作罷。眼下,他隻不過是不情願地順道來武場,替魚三叔看看這些新招的弟子們的情況,意料之外,竟會在這裏碰到這小子。

這小子撒氣似的使出飛龍在天十式劍法,那一招龍水紛飛,與魚三叔所使的有些不同,少了一分霸氣,卻多了一分陰狠。愕然之餘,隻見她的劍再次舉起,這一次卻是直接向離她最近的一名弟子臉上刺去。

這一招不是魚三叔的劍招,卻是陰毒無比。這小子是想毀了人家的臉!

景承見情況不妙,足下輕點,迅速飛身而至,足尖以剛好的力道踢向她手腕的穴道之處。

美仁吃痛,隻聽哐啷一聲,手中的劍應聲而落。

她抬頭瞧見景承,滿眼驚慌,心也跟著慌張起來,方才她好像又失去了理智。

這是第二次,她又為昕大哥失去理智,差一點兒又要傷了人。不要,不要,她不要這樣……

她驚慌地一把推開景承,奔出武場,弄得景承莫名其妙,跟著追了出去。

美仁一路狂奔回到明府,第一件事便是上水竹苑找景升。

“明景升。”剛進入屋內,美仁便高聲叫道。

坐在桌前的景升,望著她忽然神色慌張地出現,不禁愕然,原本靈動的麵容之上毫無生氣。

他放下手中的湯藥,對懷冬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將門帶上。

“明景升……”美仁又喚了一聲。

“叫景哥哥。”景升看得出來她今日有些異常。

美仁往前邁了一步,離景升更近了,顫聲問道:“你打算何時迎娶藍家小姐?”

景升怔然,輕咳一聲,垂下眼簾,端起藥碗,一口仰盡。未久,他放下空碗,反問:“何以突然問起這事?”

“告訴我,你會不會娶她?何時娶她?”

景升微微蹙眉,不明白她怎麽會突然關心起他的婚事:“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我們做兒女的說了算。所以,我不知道。”

一個多月前,他便知藍家遭人滅門,也心知這場婚事會就此作罷,姑且不論如今藍希淩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就算是找到了她,他相信爹也不會再提起這樁婚事。

他的存在,隻是為了給明家帶來更多的利益罷了。如今,藍家對他們明家來說,已經沒了可利用之處。

“不知道?你怎麽會不知道?難道那晚你們兩人在那假山之前說的話都是假的嗎?”美仁追問。

她不相信,以他的行事作風,精明如狐,怎會不知道藍家遭人滅門?他這麽顧左右而言他,一定是知情。她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誰故意栽贓她的。

“我真的不知道。”

“怎麽可能?那晚之後,我也明明聽到你爹與藍德宗商量你們倆的婚事。不是說好了,一回到明府你就會迎娶她為妻嗎?不是讓你娶她的嗎?”

景升挑了挑眉,道:“孔子有雲,非禮勿聽。”

美仁慍道:“都叫你娶她了,你為何不去?”早點娶了她,不就沒事了?

麵對美仁這種極力讓他娶藍家小姐的蠻橫態度,景升眉心深鎖,心中鬱結。他喉嚨微動,沉聲道:“你……很想我娶她?”

美仁怔了怔,自問:是啊,她為何那麽想讓他娶藍希淩?難道是希望他娶了藍希淩之後,藍希淩就不會纏著昕大哥了嗎?是這樣嗎?不,才不是這樣……她用力地咬了咬唇,道:“才沒有!”

麵對美仁言不由衷的反應,景升困惑,正色道:“那你究竟是想讓我娶她,還是不想讓我娶她?”

美仁撇了撇嘴,語塞:“我……”

景色輕笑:“說要娶的也是你,說沒有的也是你,我真的被你弄糊塗了。”

倏地,美仁猛捶了桌子一拳。總之,一想到昕大哥對藍希淩那麽在意,她便氣不打一處來,枉費她天天惦記著他。什麽有情思、無情絲……都是浮雲。

“你究竟是怎麽了?為何對這事這麽上心?你這樣的言辭,很容易讓人誤會。”景升凝視著她一張苦臉,淺淺笑道。

驀地,那笑容僵在他的臉上,他緊張地起身,一把將美仁拉進懷中。

“明景升,你在做什麽?”美仁回過神,惱羞地想要推開他,孰知雙手被他緊緊抓住,反扣在身後。

這家夥明明還病著,力氣卻這麽大,真是多虧了她那三顆雪蓮丹。

她怒瞪著雙目,掙紮著吼道:“明景升,你這個渾蛋!放開我!”

景升怒瞪了她一眼,厲聲警告她:“別動!讓我看看!”

“看什麽?”好像她的臉上有什麽東西?美仁怔然,於是停止掙紮,跟著好奇起來。

景升以手輕撫開她額前的碎發,指尖輕拭她額上的一點血跡,血跡之下並無傷口。他凝神望著她額上微微滲出的點點血跡,估摸著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

兩人近身不過寸許,男子的陽剛氣息混著淡淡的藥香,肆意地侵入美仁的鼻翼。她微微抬眸,景升俊朗的麵容在眼前放大,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莫名地,她的臉頰開始發燙。

討厭!為何她這個同父異母的二哥總是與她過不去?她的額上究竟有什麽東西?

“二哥,你看好了嗎?這下可以放開我了嗎?你這樣似乎很不合禮數。”美仁譏笑道。

“叫景哥哥。”這次景升的語氣少了一分戲謔,卻多了一分焦慮。他緩緩鬆開手,將沾有血跡的手指伸到她的眼前,沉聲問道,“你今日傷人了?”

“什麽?沒有。”美仁望著他指腹上的血跡,怔然,“這是誰的血?我的?”

“難道是我的血?”景升反譏,“似乎不是你的血,你額上並沒有傷口。你今日忙什麽去了?連自己是否傷了人都不記得了?”

“你憑什麽認定就是我傷了人,而不是人傷我?”美仁輕嗤。

她不由得想起方才在教武場,她因氣惱昕大哥,無緣無故地將那些弟子全部挫敗,即便是後來景承及時攔住她,她也可以確信自己絕對沒有傷人,臉上更不會有血跡。

以前接任務,殺了人,她也不喜歡自己的身上沾著別人的血跡,除非是很小的時候,悅姨叫她去殺雞,弄得滿頭滿臉的雞血與雞毛,所以她最討厭殺雞了。

那……這血是從哪裏來的?

景升輕彈了一下美仁的額頭,輕笑:“就目前為止,除了‘他’以樹葉傷過你之外,我看誰也傷不了你。”

美仁捂著額頭,怨道:“你怎麽就這麽不知憐香惜玉?我真的沒有傷人。”

“說吧,你今日究竟是怎麽了?”景升問道。

一提到這個,美仁的臉色便是一黯,難道她要將藍家的事與他說開嗎?可他是那種什麽事就算爛在肚裏也不會明說的人,他對她都不說實話,她幹嗎要對他吐真言?

來的時候,她隻覺得氣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與他拌了幾句嘴之後,心情便舒暢了許多,不似之前那般難受,看來有個哥哥也不是件很糟糕的事。

她挑了挑眉,揚起笑臉,道:“哪有什麽事?隻不過是關心你的終身大事罷了,你都安排下人給我熬粥了,我又豈能不有所表示?”

“嗯,那粥好吃嗎?”景升嘴角輕抬,忍著笑意。

“蠻好吃的。膳房師傅的手藝真的很不錯。”

“嗯,你喜歡就好!我會吩咐讓師傅給你多做些。”景升的眉梢、眼角、嘴角,處處含著笑意。

怎麽突然就對她這麽好起來?

美仁見著那笑容,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一臉防備之色。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敲門之聲。接著,便聽見景璿的聲音傳來:“哥,是我,可以進來嗎?”

“喏,你那又親又乖又光明正大的妹妹來了,我這個又邪又惡又見不得光的妹妹可以退場了。”美仁哂道,說著便往門外步去。

景升嘴角微微抽搐,朗聲對門外道:“璿兒,進來吧。”

門開的一刹那,美仁與景璿相視。景璿仿佛是見著鬼一般,尖聲叫道:“你為何又在我哥的房裏?”

“你能來,為何我就不能來?嗤!”美仁白了她一眼,鄙夷地輕嗤一聲,抬頭挺胸,大步邁出屋子。

望著美仁這種幼稚的行為,就像是小孩子在爭搶著一塊糖吃,景升不禁輕笑。

離開景升的屋子,一路上美仁都在想藍家遭人滅門的事。

要想查出究竟是誰易容成她的模樣,似乎她得去信陽藍家一趟,雖然那些什麽所謂的證據都被毀了,但她相信一定還留有什麽蛛絲馬跡。可眼下卻不適宜去,最重要的是,她得先去一趟萬花樓。

話說回來,當時藍家那間密室裏,除了金銀珠寶之外,就是那些裝著藍家烘焙茶葉秘方的箱子,還有一幅春宮圖,其餘就再也沒什麽特別的了。

證據?秘密?究竟是什麽?

密室裏,能讓藍德宗聞之色變的也就是箱子裏裝的秘方,都是烘焙茶用的,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而且當時景升也說了,他見過這東西。

那還會有什麽呢?

看過凶案現場以及了解凶手情形的,也隻有向昕,可悲的是他卻當她是凶手,雖然他嘴上不承認。最後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她該相信嗎?

說了不想他的,她怎麽又忍不住去想?

驀地,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下意識地,她便反手扣住那人的脈門,想將那人摔出去,卻被那人輕鬆化開,整個肩都被那人攬住。

“小子,你今日心情很不好?是有人得罪你了?”

美仁抬眸,卻見那隻賊手的主人是景承。雖然方才他那一腳踢得她很痛,不過看在他阻止她失控的份兒上,原諒他一次好了。

她看了一眼擱在她肩上的賊手,仰起笑臉,道:“之前是有些不開心,不過發泄過後,眼下倒是很舒坦。承哥哥,你找我有事?”

景承邪佞地勾了勾唇,道:“沒什麽重要的事,隻是想問問,有沒有興趣陪哥哥我一起去喝兩杯花酒?”

“花酒?”美仁挑了挑眉。

“怎麽?沒去過?也難怪。”景承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說,強行攬著她邊走邊道,“走!今日跟哥哥我去萬花樓裏見見世麵,環肥燕瘦,隨便你挑,讓那些姑娘好好伺候你,哥哥我做東。”

“等一下,承哥哥,你不怕明叔叔回來後知道,也會家法伺候你?”

“怕?這有什麽好怕的,我會的這些都是和他學來的。怎麽,你在擔心我?是真的擔心我,還是怕了?我看是你怕了吧,怕被那裏的姑娘給吃了吧。”景承嘲弄。

嗤!她在倚笑樓裏混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她會怕花樓裏的姑娘?笑話!她可以怕貓怕狗,就是不怕花樓裏的姑娘。

“嗬嗬,怎麽會呢?不過話說回來,那些花樓裏的姑娘美嗎?若是還沒有奉劍和侍書俊俏的話,那我還不如留在府裏守著她們呢。”美仁哂笑著,雙眸瞅著遠處款款走來的侍書與奉劍。

“那你小子算是有福了。前陣子萬花樓裏來了位蘇素姑娘,絕色姿容,氣質非凡,文采出眾,內外兼修。她的出現,讓京城所有花樓裏的什麽牡丹胭脂、四大美人皆失色。今日是初五,也是她廣邀天下才子比試的日子,若是贏了她,即可與她共度春宵。能否細賞這位花魁,就得看你的本事了。如何?”

嗤!花魁?她要是換了女裝,站在倚笑樓裏招招手,賽過花魁。等等!萬花樓?她正好要去萬花樓走一趟,這倒是個絕妙的機會。

美仁剛欲開口,侍書與奉劍已至跟前。

“三公子,少公子。”兩位可人兒齊齊欠身。

美仁趁機拍掉景承的賊手,改攬住兩位可人兒,笑道:“什麽事,我的兩位可人兒?”頓時,侍書與奉劍羞紅了臉。

奉劍道:“回少公子,奉劍與侍書沒等著少公子回府用午膳,心中甚為擔憂。”

侍書道:“二公子讓膳房特別準備的膳食也早已涼了,奴婢們自責有負於二公子的囑咐,正要去尋少公子呢。少公子,這是打算晚膳也不在府裏用嗎?”

美仁驚愕,景升又為她準備了午膳?為何突然對她這麽好……

景承怪笑一聲,一把拽過美仁,對侍書笑道:“給二公子回話,就說這小子從今日起由我照看,讓他好好休養身體,別太勞神了。”

說著,不待美仁反應,他便強攬著她離開,留下侍書與奉劍二人傻傻地立在原處,瞪大雙眸目送兩位公子瀟灑的身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