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美仁幾乎是被景升或拖或拽地拉著走。

望著右前側那個修長的身影,美仁隻覺得他今夜有些怪怪的,換句話來說,簡直就是莫名其妙。難不成他今晚忘記吃藥了,還是藥吃多了?

“你究竟要拉我上哪兒去?”美仁忍不住開口。

景升仍是默默地牽著她,一言不發。

等不到回應,美仁大步上前與他並行,嬉笑著道:“景哥哥,其實你也知道,美仁已經不是什麽小孩子了,你還怕我丟了不成?這樣牽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景升仍是一言不發。

美仁翻了個白眼,看來撒嬌這招也不管用了。這家夥到底在生什麽悶氣?

眼珠轉了又轉,她佯裝很無奈地歎了口氣,哀聲道:“景哥哥,所謂人有三急,洞房、生子與如廁,你就當行行好,讓我先解決了那第三急,好不好?”

終於,他的腳步頓住了,偏過頭,冷冷地應道:“你不是已經方便過了嗎?還點了人家一人一狗。”

啊!這人果真齷齪至極,連她如廁也要偷窺。

美仁頓時火冒三丈:“你……你……你真是下流!竟然偷窺一個姑娘家如廁,真是不知羞恥。”

“我才沒那種閑情逸致欣賞你如廁,傷了人都不自知。”景升狠瞪了美仁一眼,冷冷地高聲訓斥,“羞恥?你還知道羞恥二字?!你還知道你是個姑娘家?一個姑娘家會三更半夜地跑去花街柳巷那種地方,學一群男人為了爭一個女人像一個醜角一樣遭人恥笑?你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哪裏還能找出一個姑娘家應有的模樣?!”

景升咄咄逼人的語調,讓美仁的心宛如被刀猛紮了幾下,很不舒服。這個家夥竟然敢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教訓起她?

抑製不住心頭的怒火,美仁揚起臉,慍道:“花街柳巷怎麽了?我從小就是在窯子裏長大的,我就是老鴇子帶大的。怎樣,我就是喜歡逛窯子,不服氣嗎?我就是喜歡與那些男人爭一個女人。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臭男人,以為有幾個臭錢就很了不起,明明有了老婆還喜歡在外麵拈花惹草。既然你這樣鄙夷那種地方,你還跑去做什麽?一副病歪歪的樣子不在家裏養傷,跑去萬花樓,難道你不是和那些齷齪的男人一樣?你以為你是誰啊?一副地藏菩薩的神聖模樣。”

景升頓住腳步,回首凝視著她,眉頭越蹙越緊,抓著她的手也越來越緊,那力道仿佛要將她的手腕捏斷。

“你……”因為手腕處的疼痛,美仁的一張俏臉都憋紅了。

這個家夥扣著她的脈門,害她不能隨意動彈,想想她的三顆雪蓮丹真是喂狗吃了。

見她不適,景升微微鬆了鬆手,卻依然不搭理她,一個勁地拉著她回去。

“你究竟想怎樣?”

“跟我回家。”

“你簡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你憑什麽管著我?憑什麽?!”

沉默了半晌,景升的喉嚨艱難地動了動,淡淡地道:“憑你是明家人……”

“明家人?笑話,隻要我一日不承認,我就不是。你放手!”

“不管你認不認,既然待在明家就要守明家的規矩。”

“我呸!拉我去萬花樓的是你弟弟,還跟我說什麽明家規矩。快點放手,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了。”

景升依然沒有搭理她。

倏地,她抬起自己的手腕,對著景升死命抓著她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

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景升任由她死命地咬著,拖拽著她的力道仍是不減一分。

未久,美仁覺得自己咬得嘴都酸了,於是便鬆了口,狠瞪著身旁這個男人,漸漸地,她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雙眸在一瞬間變得殷紅如血,左手即出,一柄彎刀直向景升的麵門劃去。

景升的手似乎比她更快,一掌直接擊暈了她,隨即她的身體便軟軟地倒在他的懷中,手中即將滑落的彎刀也被穩穩接住。眈了一眼手中這柄奇特的彎刀,他的嘴角微微牽動,原來是一麵銅鏡,銅鏡上的圖騰倒是有些特別。

收好彎刀,他俯首望向懷中美仁安穩的睡顏,之前含怒的雙眸此刻緊閉,也隻有這一刻的她,才會收起鋒利的貓爪,顯得越發甜美安然。

他苦澀一笑,便將她打橫抱起,快步往明府的方向走去。

回到府中,他沒有驚動任何下人,一路抱著美仁,回到她的屋中,將她輕輕放在**,執起她被他捏紅的手腕,從懷中摸出藥膏,仔細地為她上著藥。一切安頓好之後,為她蓋上了薄被,他並未立即離開,而是在床側坐了下來,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睡顏。

腮暈潮紅,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此刻的她猶若一朵睡蓮。

以手輕輕撥開她緊貼在臉頰上的絲發,看著看著,景升情不自禁地撫上那盈盈粉頰,透過指尖傳來熱度,他好像著了魔一般。指尖順著她的眉毛、她的眼簾、她的鼻尖,再到她那更甚桃花之色的紅唇之上,來回輕輕地摩挲。

漸漸地,他迷惑了。今夜萬花樓高台上的那個她,讓他迷惑了……

他緩緩俯下身,唇正欲貼近那張睡顏,這時,昏睡中的美仁嚶嚀一聲,正是這一聲將他的神誌拉回,他方驚覺自己在做什麽。他連忙坐直身子,收回目光,尷尬地深吐了一口氣,所幸她並未醒來。

許久,隻聽他幽幽地歎了一句:“你與他……並不合適……”

次日日上三竿,美仁緩緩睜開眼,隻覺頭很痛,尤其是頸後,真的很痛。她苦皺著眉頭,輕捶兩下,待發現自己躺在**,頓時,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什麽時候回到房內的?還躺在**?昨夜明明……

對了,她想起來了,昨夜那家夥不知發什麽神經,死拖著要她回來,然後兩人爭吵不休,逼得她亮出彎刀,然後……她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啊!那個要死的家夥,竟敢一掌打暈了她,還有她的彎刀!她的彎刀呢?她在身上摸了一氣,沒有,可惡!難道也被他搶走了?

想著,美仁便迅速跳下床,急忙衝向外屋。

這時,奉劍與侍書一人端著梳洗的麵盆,一人端著膳食進了屋,阻止她出門。

“少公子,您醒了。”侍書說著便伺候美仁梳洗。

“侍書,現在是什麽時辰?”美仁急急地問道。

“午時三刻剛過。”侍書道。

她竟糊裏糊塗睡了這麽久?他下手可真夠重的。

梳洗完畢之後,美仁便道:“嗯,我還有事,先出去了。”

步子尚未邁開,便聽奉劍急道:“少公子,您先別急著出去,都已經是日中了,先用午膳吧。這是二公子吩咐膳房為您準備的,您還是先趁熱吃了吧。”

這個家夥還好意思假惺惺地為她準備吃的,她正準備去找他奪回她的彎刀呢。

眈了一眼那些裝著美味佳肴的盤碟,她輕哼一聲:“不用了,全都給我扔了。”

奉劍與侍書怔然。

“那個……”奉劍將菜肴一一擺放好,上前拉過美仁,柔聲道,“少公子,您就吃點吧,千萬別辜負了二公子的一片好意。”

好意?這家夥會有什麽好意?

美仁拒絕:“我不想吃,要麽全都給我倒了,要麽就拿去喂狗。”

誰知,侍書忽然輕笑出聲,道:“二公子當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少公子您會這麽說。他對奴婢說,若是您不肯乖乖吃飯,您就不用去求他送您那把彎刀了。少公子很想得到那把彎刀是吧?那就要乖乖地吃飯。”

“你說什麽?!”

求他送她那把彎刀?那明明是她的東西啊。這個可惡的家夥!惡霸!土匪!之前強占她的南海珍珠,如今又奪了她的彎刀,真是欺人太甚。

美仁咬著牙,心有不甘。忍!為了彎刀,她就再忍一次。

侍書扶她坐下,為她盛好飯菜,道:“二公子還說了,讓您吃完了就去水竹苑找他,他在水竹苑等著您。少公子,快點吃吧,都餓了好久了。”

“唉……”真是氣死她了,那家夥還是閉著眼的好。

美仁憤恨地在桌前坐了下來,從昨夜到現在,她除了喝了二十杯茶水,還未曾進食,一聞著菜的香氣,這肚子就不爭氣地咕咕直叫。算了,何苦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呢,她要化悲憤為食量,吃飽了再去找他算賬。

可正當她要夾菜時,整個人愣住了,竟然有四個湯和一個菜。她就知道那家夥沒安什麽好心。她皺了皺眉,問侍書:“這都是些什麽菜?膳房師傅的廚藝真是越來越精湛了。”

“回少公子,奴婢也不清楚,都是二公子吩咐的,說是少公子最愛吃的。這道是花生鹵豬蹄,這道是青木瓜燉魚,這道是青木瓜燉排骨,這道是歸耆雞湯,這道是青木瓜豬腳湯。”

又是青木瓜?還豬腳豬蹄、歸耆雞湯?加上上次早膳用的青木瓜粥……這幾樣菜似乎都有一個功效。

豐胸健乳!

轟地,美仁頓覺全身的血液直衝向頭頂,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這家夥……那晚他盯著她的胸看,昨日提及青木瓜粥時,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還說她喜歡便好,原來他滿腦子都是邪念。

太丟人了!她又不是沒胸,不過是為了方便行事用布纏上了而已。

啊!美仁內心十分抓狂,她怎麽會攤上這麽一個邪魔一樣的哥哥?

“少公子,您怎麽了?呀!少公子,您的臉這麽紅,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奉劍緊張道。

美仁尷尬地回過神,輕咳幾聲,以作掩飾,道:“沒事的,隻是有些高興罷了,能吃到自己最喜歡的菜肴。”

侍書與奉劍瞧著美仁那副癡癡呆呆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隻能掩著嘴角,身體稍稍起伏。

美仁悶著頭嚐了幾口之後,發現這些食物真的很可口,一想到昨晚怡素那種風情的裝扮,她將曼妙的身段展露無遺,美仁真的很羨慕,死丫頭真是會賣弄。還有她的目光掃過她胸前時那種鄙夷的眼神,想起便讓人有些懊惱,死丫頭有什麽可傲氣的。

沒想到知她者,莫若那家夥也。

嗯,她要多吃一些,不然太對不起自己了。

平胸了近十年,讓她幾度要崩潰,若不是她的意誌力夠堅強,怎麽能忍受得下來。當年怡素就是受不了那花花世俗的引誘,才放棄修煉長春功的,而她不一樣,她的目光才沒那麽短淺,人生數十年又怎樣,她就是要她一生一世都是個美人,就算是到老到死,也要是個美人。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死丫頭給瞧扁了,如今她已經苦盡甘來了。

對,就是這樣的。

她一邊憤憤地咬著嘴中的豬蹄,一邊在心中咒著景升,這家夥也就幹對了這麽一件事,雖然目的是邪惡的。

用完午膳,美仁慢悠悠地晃到水竹苑。她要沉住氣,不能每次都對著那家夥又吵又鬧,總是適得其反,結果不但得不到半點好處,還很傷神。是的,很傷神,最近她頭疼的次數越來越多。

水竹苑因滿園種的全是竹子而得名。要想步入園中的主屋,必經兩旁的茂竹夾道。一路走來,竹葉交錯輕拂,萬般溫柔,盡顯寧靜與幽雅,讓人猶如置身於萬頃碧波的竹海。

水竹苑主屋已然立於眼前,遠遠地,便瞧見景升身著一襲月牙白的長衫,立於一株蒼翠挺拔的老竹前,對著那片竹林,不知發什麽呆。

這一次,美仁打算心平氣和地與他解決彎刀之事。

還未走近,便聽他對著那片竹林道:“你可知為何我不種其他花草樹木,偏偏選擇了竹子?”

他是在跟她說話嗎?

美仁皺著眉頭,緩緩走近,又聽他道:“四季常青,輕盈細巧,雖有百般柔情,卻從不嘩眾取寵,更不盛氣淩人,虛心勁節,樸實而無華。原本應心無雜念,甘於孤寂,不求聞達於莽林,不慕熱鬧於山嶺,隻可惜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究竟在說什麽?這一片竹林不是依然蒼翠挺拔嗎?哪裏變了?

她朗聲高喚:“景哥哥!”

景升緩緩轉過身,輕應:“嗯,你來了……”

他這一轉身,刹那間,讓美仁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從第一次見到他,若非因他是明家人,她有所偏見,倒覺得他是個很奇特的男子,眉宇之間的英挺傲氣及舉止之間的優雅大氣,都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俊美非凡的五官卻刻畫出那種溫文儒雅的氣質,用病弱之氣形容他更為貼切,熟悉之後,卻發現那樣的外表不過是一種假象。他有著冷靜沉著的頭腦,一雙精明而深沉的眼眸,還有一副壯碩結實的好身材。好一個力與柔兼具的矛盾體,讓人捉摸不透。

方才他眉宇之間透出的絲絲憂傷,是她曾未見的,之前即將脫口而出的尖銳詞語哽在喉嚨裏,變成輕輕的一聲低語:“景哥哥,彎刀可以還給我了嗎?”

景升走近美仁,抬手捏起沾在她發間的一片竹葉,勾了勾唇,道:“午膳可吃好了?”

這一聲問候,讓美仁的臉頰頓時微微泛熱。

忍!她忍!為了彎刀,她無論如何都會忍!

她點了點頭,咧開嘴,笑道:“嗯,多謝景哥哥的美意。”

景升淡淡地笑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臉上的笑容很虛假、很做作?”

很虛假、很做作?對,為了彎刀,她就是這麽的虛假做作。

一瞬間,討好獻媚的笑容差點就僵在臉上,她低眉整理情緒,故作不明所以地道:“景哥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隻不過……”

她的話尚未說完,景升已靠近她身前,單手扣住她的下頷。

那目光就像忽然見著一個完美的玉器之上出現了瑕疵與裂痕,滿是失望。他的手指順著她的眉骨,滑向她的耳際,仿佛在摩挲什麽東西。

景升的舉動,讓美仁完全怔住了,甚至忘了斥責他這樣的舉動有失禮數,接下來想說的話全數堵在喉嚨裏。她愣愣地看著他,他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她讀不懂。

景升忽然嘲弄地笑了起來,幽幽開口道:“很精致很完美的一張麵容,讓人很難相信這麽美的麵容之上竟是戴了一張麵具,這張麵具已經與肌膚完美地貼合在一起,千變萬化,以假亂真,似乎再也無法分離了。隻可惜,是這雙眼眸出賣了這張麵具,它們看人的目光過於老沉、世故、鎮定、圓滑……真的讓人忍不住想撕開這張麵具,看看那麵具之後的真麵目究竟是怎樣……”

美仁整個人一顫,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身子不禁向後微晃了晃,被景升及時拉住。

景升的話完全擊中她的內心深處。

為何?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為何他這麽容易一眼就看穿了她?她怎麽可能讓悅姨多年來的心血全付諸流水……

景升鬆開手,道:“你是來討回彎刀的,是吧?”

回過神,美仁收回之前失態的神情,站直身體,輕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楚楚可憐:“嗯,昨夜的事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珍珠我可以不討了,但請景哥哥將彎刀還給我,那柄彎刀是我娘的遺物,是她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景升薄唇微抿,蹙著眉,凝視著她許久。說了半天,她那張麵具終究還是不願摘下。他心中無奈地苦笑,又道:“陪我去一個地方,去了定當雙手奉還,走。”不由分說,他拉著美仁的手腕就往外走去。

明景升可以說是美仁命裏的克星。她在心中念著,她遲早要被她這個哥哥給逼死。

對人軟硬兼施,卻是軟硬都不吃。

好吧,忍,她再忍。

就如他所說,她貼了一張完美的麵具,那麽完美的麵具永遠是堅不可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