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自那日後,怡素與景承二人更是如膠似漆。而美仁在別館負了氣,便再也沒去過萬花樓,除了明經堂偶爾“召喚”,她多半會窩在房內潛心修煉內功,有時候也會去魚海浪的武館。
茶餘飯後的瑣事,能引起她興趣的對象隻有如媽與葉聲泉,因為她隻要一彈奏清風,這兩人的身影總會在無聲無息中出現。如媽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怨毒,葉聲泉的眼中或多或少會閃出一絲光彩,偶爾不經意間還能見著他在對她笑。
本來她並不想去打探別人的隱私,但是日子久了實在太無聊,她也寂寞了。
她打聽到如媽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根據推算,如媽的年紀不會超過三十五,可是如今這張臉卻是飽經風霜,看上去比葉聲泉還要蒼老一些。而葉聲泉能將如媽從西域帶回,兩人確實也有那麽一份情。可是為何葉聲泉卻獨身了二十多年一直未曾娶妻,而如媽也是雲英未嫁?
望著手下的清風,她笑得很詭異。
月影風清聽泉聲……
自從那天她流血汗之後,景升未再來探望她。
京城內明家名下好些不起眼的鋪子,無聲無息地都關了門,隻留下一些老字號的經營規模較大的酒樓、客棧、藥鋪、絲綢莊等,分布在大江南北的這些分店似乎也在秘密的整頓之中。
莊飛、莊傑在一夜之間突然失蹤,或許被派去守他們應該守的地方了。
明家的下人也被遣散了大部分,隻留了為數不多的幾個。春香和秋香也離開了,如今留在竹芙園裏的,隻有她、葉聲泉、如媽、藍希淩、侍書與奉劍六人。在外人看來,明家可能是經營不善,出現危機,但她知道,不是明家經營不善,而是明家的銀子都去了該去的地方。
她收到消息,豔門的殺手“素”的確就是怡素,這讓美仁感到心寒。悅姨和她辛苦地找尋了近兩年,卻不想怡素入了豔門。
豔門,這筆賬,她算是記下了。
藍希淩再見到她,更添了一分驚恐之色,能避則避。
侍書與奉劍也察覺到這位少公子心中有所不快,更加小心地侍奉著,但偶爾也能聽見她開幾句玩笑。
收留藍希淩一事,像是得到默許一樣,她知道,那日景升嘴上雖未應她,但私下裏一定是費了不少神。
日子平靜到不能再平靜,對美仁來說,卻是心如火燎。
山雨欲來風滿樓。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總是會非常微妙。
她以為她再不會有機會亦不可能踏上那夷山之北,可是一切來得就是那麽突然。
原本閑著無事,美仁在武場與魚海浪的弟子們切磋。可突然有人前來,與魚海浪耳語幾句,魚海浪臉色大變。他一聲令下,讓所有弟子停止習武,整齊列隊,他從中挑了五名身體健壯的弟子,對著另外兩位教武師父匆忙交代了幾句,便急匆匆地領著那五人隨來人一同離開。
經過平日裏的觀察,魚海浪很少出現這種慌張且手足無措的神色。
似乎嗅出一絲異樣氣息,美仁悄悄地跟著他們離開。
出乎意料,魚海浪領著那五名弟子去了城東的一間藥鋪。若是沒記錯,這間藥鋪也是明家旗下的,但店麵不大,裏麵的擺設也十分陳舊。若是她沒記錯,在明家所有的產業中,這間藥鋪是最不起眼也最不賺錢的。
花了些碎銀,美仁找了一位路人,讓他代為進去買幾包最普通的藥,那人拎了一包藥出來後,美仁幾經詢問,得知那店鋪裏隻有掌櫃和一名夥計,還有兩位前去買藥的人。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她明明見著七人前後進去,怎麽隻有四人?
美仁正想著要不要去探探是否有後門,這時從藥鋪裏走出來一個人,膚色極白,東張西望不知在看什麽,手中捏著一方帕子,時不時掩著口鼻。不一會兒,一頂轎子落在其跟前,隻見他一扭一捏地邁進轎子。此人行為舉止扭捏怪異,給她的感覺就是有點不男不女,這個想法讓她立刻想到皇宮裏的太監。
太監?魚海浪怎麽會帶著幾名弟子前來見一個太監?
美仁繼續守著。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又出來一個人。這人身著藍色長襦衫,麵色紅潤,手中提著幾包藥,一舉一動都有位居要職的官員作風。他與先前出來的那個疑似太監的人一樣,小心謹慎地四處張望之後,方舉步離開。
再出來的便是魚海浪與那五名弟子,他們立在藥鋪之外,並未即刻離去,似在等人。
未久,有人牽了兩匹馬過來,魚海浪不知對那五名弟子說了什麽,那五人行了禮後,便匆匆離開。與此同時,明經堂從那間藥鋪裏走了出來,僅一個眼色,魚海浪便會意,與他分別跨上馬匹,往城北的方向馳去。
美仁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明經堂。這又是太監,又是官員的,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拋了銀子,她從一路人手中搶了一匹馬,疾馳追去。
意料之外,明經堂與魚海浪去的地方竟是夷山之北,但他們上山的道路與那晚她追著向昕前去的並不是同一條。
上山的路上,一路上守衛的護衛比那晚見到的還要多。他們依舊一個個麵戴白色麵具,身著白色衣衫,看起來像一個個將死的囚犯。
光天化日之下,白色的麵具、白色的衣衫,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很奇怪,那晚見著的這些戴白色麵具的護衛,所穿的衣衫絕非是白色的,為何今日見著卻是這麽詭異?
躲在隱蔽之處,她看到沿途這些守山的護衛在見到明經堂與魚海浪時,全部單膝跪地,行了大禮。
由於守衛森嚴,再往前行有些困難,美仁正思忖著該如何是好,這時,一名戴白色麵具的護衛,走到離她藏身之處不遠的一棵樹前,鬆了鬆褲子,接著便聽見一陣嘩嘩的水聲。
心裏一陣惡心,美仁趁其不備,一掌擊暈了他。真是天助她也!此人的身形與她相似,摘下他的麵具,她方看清那張臉,麵色蠟黃,眼窩深陷,好似生了什麽怪病似的。她不由得想到景升,他戴著黃金麵具時,容貌可比眼前這副羅刹一樣的相貌要好上千倍百倍。
她從身上掏出方巾,將這麵具裏裏外外仔細擦拭了一通,才戴在臉上。在那人的腰上,她還發現了一塊刻有“楚”字的令牌,令牌之上刻著個姓名,以朱砂著色:王大川,下麵有兩個綠色小字:待龍。王大川應該就是名字,那“待龍”是什麽意思?雖然她不明白這令牌所代表的意思,但她仍是小心翼翼地學著那人,別在腰間。脫了那人身上的白衣套在身上,她的心裏又是一陣惡心。
算了,辦正事要緊,待回去以後,她一定會以艾蒿煮水洗淨全身。
自上次離開夷山,未做好周詳的準備,她不敢再貿然前來。這幾日忙著查探明家、藍家與豔門之間有何聯係,雖有些眉目,但不曾料著今日會遇上這麽一個大好的時機。
憑那塊令牌,她順利地到達那處禁地。
若不是戴著麵具,美仁相信自己定會瞠目結舌。來回巡邏的白色麵具護衛也越來越多,眼前所有布置就像是駐軍兵營一樣。
抬眸映入眼簾的便是兩座箭樓,每座箭樓之上都有一名戴著麵具的護衛守在上麵,周圍以木圍欄和鐵絲網成約莫一人高的圍牆,每隔十餘步,就有一根粗大的木樁被釘入地下,一根根鐵絲纏繞而過,鐵絲與鐵絲之間間隔絕不會超過一尺,就算是小孩子也未必能通過。
自本朝開國以來,但凡駐紮在汴京的軍營便不能建城牆,隻能以木圍欄等建成防護層,可這裏除了木圍欄之外,還有一層鐵絲網。汴京附近都不太可能出現敵軍的蹤影,以這樣的防護牆再配上箭樓,足夠防禦竊賊、奸細或是別有用心的人了。
那些人除了穿著與普通的士兵有異,所有行徑看上去與真正的士兵並無區別,可是為何會在這裏設軍營?
幾個士兵正往外運送著幾車不知什麽東西,上麵蓋著草席。忽然,那車上滑出一樣東西掛在車沿,美仁定睛一看,竟是一個人的手臂。那個人的手臂筋脈暴突,青腫異常。推車的士兵見著,將那人的手臂隨意地塞進草席之下。
美仁終於看清了,那車上裝的不是東西,而是人,是死人,不是一個死人,而是好些個死人。
慶幸,有了臉上的麵具,美仁才能掩飾住內心的驚恐。
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這時,正好一輛車子裝滿了糧草被推進大門。她低下頭,混在車後,佯裝幫著推車子進入木欄大門。此時早已失去了明經堂與魚海浪的蹤影,為了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突兀,美仁低著頭推著車子前行。
不一會兒,眾人忙著將那些糧草卸下。
美仁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糧草之上,她悄悄撤離,快步往士兵較少的地方走去。
回首之間,卻見幾個戴著白色麵具的士兵推著幾車看似肥料的東西往北麵去。好奇之下,她跟著過去。忽然間,眼前豁然開朗,滿山遍野的紅色果實、綠色莖葉,其間有許多白色的麵具來回穿梭,應該是正在采摘那些紅色果實。
美仁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她怔怔地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明經堂他們在這裏種這麽多不知名的果子做什麽?她實在看不出來,這一串串紅紅的果子究竟有何奧妙。若是單純的生意上的事,這與藍家又有何幹係?為何還會動用軍隊來種植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為何這些東西她總覺得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前麵兩人的背影很熟悉,好像莊飛、莊傑那兩個呆子,她方想走上前細瞧,身後一個厲聲傳來。
“王大川,你怎麽會在這兒?你不是應當去守山嗎?”
美仁回首,看到一具白色麵具,但那人身著一件黑色長衫,腰間別的令牌雖同刻著一個“楚”字,但與她腰間別的那塊有所區別。
若是她一開口,便會露餡。她抬起頭,以手摸向自己的頸前,嘶啞地啊了兩聲,以示自己的嗓子壞了。她想到明經堂與魚海浪上山之後,那些白色麵具所行的單膝禮,她立即單膝跪地頷首,餘光瞥了一眼,這人腰間所別的令牌之上刻的名字是“高遠”。
“算了,起來吧,就知道你小子是在偷懶。把腦袋給我懸著點,誰讓你到這兒來的?今日幾位大人都到了,去,將這份地圖送去大人的軍帳之內,幾位大人都在候著呢。”
美仁起身恭敬地接過那份羊皮卷,這時,一個白色麵具走過來叫道:“報指揮使大人,西區的龍奇果已經采摘好了。”
“好,我隨後到。”高遠應了聲,轉首又對美仁道,“川兒,你小子給我機靈點,就算你是我外甥,但再這麽偷懶下去,到時出了什麽亂子,做舅舅的我也保不了你。好了,快點把地圖送過去,我還要再去下麵看看。這幾天,什麽事都有點亂糟糟的,老子寧可還像以往一樣上戰場。”
川兒?舅舅?原來被她打劫的人是這指揮使的親侄子。
美仁連連點了幾個頭,待見著腳步離開,她方掐了下大腿,輕呼了一口氣。
高遠口中那幾個什麽大人之中肯定有明經堂與魚海浪,這身後密密麻麻的一排排軍帳,中間一個最大的,應是主帳營。
想到手中的地圖,她猶豫了一下,先送去?難道不能先偷看一下?
她連忙退向身後兩個營帳之間的隱蔽之處,將手中的羊皮卷展開。令她驚訝的是,這是兩張地圖,她本以為會是對遼的行軍圖,卻沒料著第一張是汴京城的概貌,雖幾處紅點標記再簡單不過,但結合第二張王欽若府上的地圖再理解,這用意就大不同了。
八月初五,是王欽若的生辰。這兩張地圖……若是要滅了王欽若,何須動用這麽多的士兵?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麽?
當務之急是要將這兩張地圖送到“那些大人”的手中,或許可以“探聽”一些消息。美仁遺傳了娘可以過目不忘的本領,有時是件好事,有時就是悲哀,比如說那《天一聖經》,她想不記得都難。將這兩張地圖的標識一一詳記於腦中,未久,她將兩張地圖重新卷好,挺直身體,回轉身正打算去尋那主帳,卻不想撞上了一個人。
她定了定神,待抬首望見那具熟悉的黃金麵具,急忙垂下頭,整顆心都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糟糕!定是那王大川被人發現了。
索性裝到底,她連忙單膝下脆,將手中的地圖高高奉上,變了聲道:“見過大人,這是大人吩咐的東西,小的正要送去。”
那黃金麵具從她的手中接過地圖,不說話也不離開,美仁知道那人還在盯著她看。
“記清楚了?”那人嗓音低沉。
想到那晚差點命喪他手,美仁跪著,連大氣都不敢喘。這人身份不明,若是被發現,就算她撲在明經堂的麵前,抱著他的大腿,哭天喊地承認自己就是他的女兒,他也未必能保住她這條小命。
“怎麽不說話?”那人又道。
“回稟大人,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麽。”美仁抱拳回道,突覺自己的雙臂在顫抖,她在怕,她竟然在怕。
“起來吧,隨我來。”那人的聲調微轉,邁著沉穩的步調往主帳的方向步去。
美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垂著頭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他所到之處,但凡士兵都行以單膝禮。美仁的心跳得更激烈了。
“你,就在帳外好好地守著,沒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屬下遵命。”美仁學著單膝跪地。
那人進去了,她守在帳外安靜地立了許久,忽然間意識到這帳外沒有來回走動的士兵,能望見的都離著好遠,他們似乎都不大敢靠近這裏,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偷聽了?
四下張望,她便找了個絕佳的位置將耳朵貼在那軍帳之上,隱約聽見帳內有七八個人的聲音。
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大喝一聲:“上一批藥,死了那麽多人,你是怎麽配的藥?你不是說新配方沒有問題嗎,怎麽會死那麽多人?如果這裏精挑細選出來的兩萬精兵,到時全死光了怎麽辦?難道還要再等一年嗎?再等一年,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沉寂半晌,聽見另一人的聲音響起:“陳某自打出道以來,從未受過此等羞辱,道不相同不相為謀。哼!眾位告辭。”
“汝生兄且慢,趙王爺的話絕無惡意,我等都十分敬佩汝生兄。”這謙和的聲調正是明經堂。
陳某?汝生兄?陳汝生?陳汝生不是天下聞名的藥王老前輩的愛徒嗎?傳聞藥王已仙逝,由其徒陳汝生承接衣缽。陳汝生號稱藥鬼,為人心胸豪邁,雖善於用毒,但絕不濫害無辜。此人生性孤傲,獨來獨往,他們能請動這藥鬼必定下了一番苦功。
“哼,紫玉兄莫要說好話,既然有人信不過我陳某,陳某還留在此地作何用處?另請高明吧。”陳汝生頂撞的聲音毫不示弱。
“汝生兄何必如此負氣呢?軒兒也服了汝生兄的藥,內力大增,也不曾出現任何異象。汝生兄,快快坐下。”明經堂又是一番好言相勸。
接著便聽到魚海浪開始勸解,還有兩名不曾聽過的聲音同時勸解,大意都是藥出了問題,那責任也不能全數推在陳汝生的身上,或許有其他什麽環節未曾配合好。總之幾個人的輪流勸解總算是安撫住了藥鬼陳汝生。
那趙王爺的聲音聽起來很是不高興,矛頭突然又指向了另一人:“軒兒,不知你手下是如何辦事的,幾個月前,那次明明是一個大好時機,你手下卻讓趙恒跑了。這事未完,前幾日本王又聽說,有人擅闖禁地,居然又讓人跑了,真不知你手下都是些什麽人,楚王如今下落不明,你的手下都是怎麽做事的,都是酒囊飯袋嗎?還有那個藍德宗,若不是他壞了我們的大事,何以招來這些亂子?真是氣死本王了!”
聽至此,美仁怔住了,這個趙王爺所說的趙恒不就是當今天子的名諱嗎?看來她真的沒猜錯,韓襄當真就是趙恒。當日,景升與她救了趙恒,難怪景升執意要收走那塊玉佩。若趙王爺說的趙恒就是當今天子,那麽楚王不就是他的哥哥趙元佐?
美仁細想整件事,頓時恍然大悟。
如今宋境屢遭遼軍侵犯,但也不至於弄到民不聊生的地步,難怪景升告誡她不要插手此事,還有向昕這個傻子,為了救別人卻落入這般境地。
“王爺不必如此氣惱,我已經派人去尋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找到義父的,其他的事都無須多慮,隻等八月初五最後一戰,一切便都結束了。”這聲音美仁聽出來了,就是那晚差點要她命的那個黃金麵具。義父?原來黃金麵具是楚王的義子。
等一下!可為何又與方才領她進來時說話的聲音有所不同?
之後美仁又聽見他們在討論著什麽,卻聽得不是很清晰,她將身體往前傾,耳朵再附上,孰知,一不小心踩到腳下的一個木棍,發出聲響。
“是何人這麽大膽?”那趙王爺的聲音再度響起。
美仁連忙正身,回到原本守著的帳簾旁,剛站立好便見著一名年紀與明經堂相仿、身著絳紗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眼前。
這人沒有戴麵具,美仁隻是略掃了一眼,便覺這人滿臉煞氣,想來就是那位什麽趙王爺。
二話沒說,美仁恭敬地下脆行禮,而後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咿咿呀呀地說了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又指了指帳內,意指是帳內之人命她守在帳外。
這時,帳簾再度掀起,又出來兩名男子,這兩人都戴著黃金麵具,而且身形、衣著都差不多,美仁無法分清之前領她前來的究竟是誰。麵具背後,她額上已開始微微滲汗,就連手心都開始微濕,她偷偷瞟了一眼手心,看見隻是普通汗水,緊繃的心弦稍稍緩和,唯一能做的還是乖乖地跪著。
“回王爺,是晚輩讓他守在這兒的。”
聽到這個聲音,她驚愕地望向那人,這人的聲音與之前領她來的時候不太一樣,但是她可以十分確定,是明景升。這個家夥,好好的不以自己的聲音說話,非得要裝腔作勢,一定是猜到是她,所以故意戲弄她。
趙王爺疑惑地看了看兩人,對景升道:“升兒也越來越像你哥哥了。”說著,他笑著走進帳內,大聲道,“現在可以見識一下改良過後的藥效嗎?用來試藥的人都已經找好了。”
試藥?美仁驚詫地抬起頭直視景升,這個渾蛋拉她過來是要試什麽藥?
隔著麵具,美仁看不透景升。
不一會兒,帳內所有人都出來了。
除了趙王爺和陳汝生未戴麵具,其他人全都戴著麵具,而且全是黃金麵具,美仁除了能辨別出明經堂、魚海浪和景升,對另外三人的身份都很好奇。
她一直跪著,直到一行人走出數十步之遙,她以為他們無視了她這個“小人物”,以為自己安全了,豈知景升突然頓住,回首大聲道:“你,過來!”
心中一涼,他又搞什麽鬼?他們幾個都不當她是一回事,他怎麽還不放過她?看來隻有聽天由命了。
在美仁就要跟上之時,景升突然開口道:“待會兒由你分藥,好好地跟在後麵。”
分藥?那是什麽?
美仁恭敬地行了一個跪禮,心中記下這筆賬。
“二弟,走快點吧。”這個聲音,美仁憶起來了,這才是那個要她命的黃金麵具。他為何喚景升為二弟?明家的長子明景軒不是早就死了嗎?若是之前她沒聽錯,那個趙王爺可是叫他軒兒,而她那個無緣見麵早已去世的大哥,名字不剛好就是明景軒?
一個匪夷所思的推斷在美仁的腦中形成。
若那晚要她命的真的是明景軒,那麽明經堂也知道他要殺了她?
美仁下意識地緊咬了咬唇,隨著他們來到練兵場,東南西北角各立著一個石柱,場上左側擺放著一排桌椅,正中鋪了好些軟墊。
他們一個個依序就座,美仁隻得靜靜地立在景升身後。
不一會兒,八個麵戴白色麵具身著白色衣衫的士兵在正對麵一字排開。這時又來了三個士兵,這三個士兵未戴麵具,有一個共同特征是又瘦又小,麵色青腫,眼窩下陷,卻炯炯有神,若是風大些,這三人有可能就要被風吹跑了。
之前,陳汝生離開了一會兒,等他再出現,手中多了一個盤子,盤子之上有三個瓷瓶。
為何這三個瓷瓶這麽眼熟?對,她想起來了,她見過,在藍家的密室裏見過,當時藍德宗說這是烘焙茶葉的秘方。
“你還愣在這兒做什麽?還不快把藥分下去。”
她不能確定說話之人是否就是她無緣得見的“大哥”明景軒,恭敬地上前端過那個盤子。
這藥是分給那三個人,還是分給那八個人?
她抬首偷偷望了望景升的方向,卻見他一直低著頭不看她。她咬了咬牙,將三瓶藥送到那三名又瘦又小的士兵跟前,瞟了一眼那三人身上的令牌,一個叫王勇,一個薛德光,一個叫曾少同。這三個士兵一見著那藥,情緒異常激動,連忙從她的手中奪過去,拔開塞子。
從那瓶中倒出的是一粒豔紅的藥丸,那顏色就好像是她先前看到的龍奇果。那三人一口將藥吞下,接著相互之間對笑幾聲,雙拳緊握,一會兒屈臂出拳,一會兒彎腿紮馬步,三人輪流武弄一番,弄得她莫名其妙。
“誰先來?”又是她的“大哥”明景軒開口。
“屬下先來。”說話的是離美仁最近的薛德光,嫌美仁擋著他的去路,他粗魯地一把將她推開。
美仁被他這麽一推,猛地往後跌去,跌坐在地上。被推倒後,她並不急於起來,而是怔怔地望著薛德光發呆,這人看上去瘦弱無力,為何會有這麽大的力氣,看似無意的一推,便將她推倒在地?
“王大川,藥發完了該回哪兒就回哪兒。”景升對著她朗聲道。
美仁頓覺失態,急忙爬起身,回到原處,靜靜地立在景升身後。
她瞪大了雙目,看見推開她的薛德光立在武場中央,以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對著正對麵的那八個人,說了一番豪言壯語,那八人便大喝著一起衝向他,有的抱他的腿,有的抱他的胳膊,八人分別從他的前後左右攻擊他,可他就像磐石一樣定在那兒一動不動。
明明是個看上去不堪一擊的人,卻有這麽大的力量。
美仁的目光落在那三個瓷瓶之上,奧妙就出在這裏。那瓶子裏究竟裝的是什麽藥?
思忖之間,隻聽薛德光狂吼一聲,將縛束著他雙臂的四人震開,而抱著他腿和身體的另四個士兵也不例外,全數躺在地上呻吟。還有最後一人在死撐著,薛德光忽地將那人高高舉起,再次大吼一聲,轉個身猛地將那人摔向一旁的軟墊之上。
隻聽啪的一聲,那人的白色麵具拋了出去,跌在地上摔成兩半,便見他神情痛苦地癱在軟墊上,嘴角還溢出絲絲血跡。
“好。”坐在椅座上的幾位大人聲聲叫好。
“來人,拖下去。”明景軒再次起身,大聲道,“下一列。”
這聲令下,薛德光退了下去,王勇站在了場上,而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刀。這時,傳來一陣鐵器摩擦的聲音,又是八人,這八人同樣身形高大,且均身著鎧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刀。
美仁的身體微微晃了晃,這王勇不是要憑一把單刀與那武備齊全的八名士兵比試吧?
果然,男兒廝殺的吼聲響起,那八人衝向王勇,鎧甲上的金屬片摩擦聲陣陣,讓美仁不禁為王勇捏了把冷汗。轉眼之間,八把刀全數架在王勇的頭頂之上,而王勇僅以單刀頂著,眼見著瘦小的身體就要被壓下時,隻聽鏘鏘鏘幾聲,那八把刀竟然同時被震開,王勇嘶吼一聲,舉刀向那八人衝去。不一會兒,那八人手中的刀一一被王勇砍斷。王勇的刀抵在其中一麵盾牌之上,將那持盾的士兵逼得連連退後,那名士兵被逼得抵在一根石柱上,由於王勇的力道太大,鏘的一聲,他手中的那把刀應聲而斷。
這再一次讓美仁驚詫,王勇像發了瘋似的,扔了手中的斷刀,一把扯住那士兵身上的鎧甲,片片鎧鱗抖動,隻聽他大喝一聲,那人身上的鎧甲竟被硬生生地給扯了開來,而王勇的雙手早已血流一片,他居然還不知道痛。他正欲舉起那人,這時被衝上來的另幾個士兵團團圍住,雙方手中都沒了兵器,撕扭成一團,幾個人影交錯,一會兒鎧甲一會兒白衣,甚至可以看到血肉飛濺。
望著這等肉搏的場麵,美仁挑了挑眉,直覺太陽穴猛跳。她垂下頭,總算明白了這些士兵都是用來試藥的,一種神奇的藥,可以讓人莫名地力氣大增。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一陣掌聲響起,美仁抬首,方見除了“明景軒”,還有身旁的景升、趙王爺,他們齊齊鼓掌。
王勇行了一個軍禮退居一旁,而他身穿的白衣上染著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那八名士兵早已伏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身上的鎧甲也東一片西一片地散落在旁,身上全都染了血。
就剩下曾少同了,他早已在場中央候著多時。
明景軒緩緩起身,尚未開口,便被那趙王爺截斷,指著美仁道:“你,去和他比試。”
隻顧著盯著自己的腳尖,美仁沒有意識到那趙王爺指的人就是她。
“王大川,你還愣著做什麽?王爺叫你去比試。”“明景軒”厲聲喝道。
回過神,美仁才知道禍事臨頭,還好反應迅速,連忙上前,單膝下跪,以手捂著嗓子,以示聽令。
“明景軒”命令道:“這裏還有一粒,吃了它,你下去和他比試。”
“且慢。”這時,一直不曾出聲的景升忽然開口道,“將軍,若是我沒記錯,‘他’已經服過藥了。”他轉身,開口又謙和地問藥鬼陳汝生,“前輩,‘他’是服過藥的吧?”
藥鬼撚了撚胡須,道:“是的,待龍,他昨日才服過,此藥不可連續服用,需隔三日,否則將會暴血而亡。”
原來“待龍”指的便是已服過藥的意思,美仁舒了一口氣,幸好沒挑錯人,否則她要被迫吃那藥,就犯難了。
“明景軒”的麵具一直麵向景升的方向,而後又望向跪在前頭的美仁,半晌,方聽他一聲冷哼:“無礙,既然服過藥,那藥效尚未過。高指揮使曾驍戰沙場,其外甥也定當英勇過人。王大川聽命,與曾少同比試,要竭盡所能。這是本將的金權杖,你就拿著它同他比試,記住,要盡全力。”說罷,他將手中的黃金權杖拋向美仁。
美仁絲毫不敢怠慢,緊緊握住手中這根權杖,好沉。
她緩緩起身,慢慢走向場中,麵對一臉興奮提著陌刀的曾少同,想到之前薛德光大力推倒她的情形,還有之前的兩場肉搏,她的頭皮開始發麻。那到底是什麽藥,弄得他們一個個如此神力?王大川會不會武功、實力如何,她一概不知,若是她貿然以自己所學相對,必定會露出破綻。
她斜睨了一眼她的大哥“明景軒”,會不會是他看出什麽破綻,明擺著就是讓她來送死的。看來這場比試絕不能掉以輕心,否則她真的會提前見閻王。
“呀——”曾少同高嚷著舉刀向她砍來。
一個側身,她身手敏捷地避過那一刀。麵對曾少同軍人慣用的刀法,她隻能采取以守為攻,手中的權杖所到之處,始終護著周身,為了防止被他們看出破綻,她不得不學著曾少同胡亂地亂揮幾杖,但也奇怪。明明她使的力氣已經很大了,但那權杖打在曾少同的身上,卻不見他皺一下眉頭,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曾少同的力氣還真是大,那柄刀壓下來時,她幾乎快招架不住。如若再這麽下去,她怕要是被曾少同砍死,當下便運起內力,將他猛地震開。
曾少同一個踉蹌,往後大退了好幾步。很快地,他就站穩身子,一聲嘶吼,再度向美仁撲了過來。
置之死地而後生,美仁緊握權杖之尾,直襲向曾少同的胸部,隻用了五層的功力便將曾少同逼退,這一招便是學的她的大哥“明景軒”,即便是被他認出了招式,也可以說是見過學會了。
兩人糾纏了很久,曾少同的刀始終近不了美仁的身,但美仁也會表現出讓他們看來她一直在強撐著防守的狀態。曾少同開始變得異常狂躁,出招的勁道也越來越大。美仁並不想與他為難,但他似乎就是與她過不去。為了速戰速決,這次她索性裝作無力還手,手中的權杖被曾少同給挑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噌的一聲響。在曾少同的刀砍下來的那一刹,她也同時順勢佯裝向後栽倒。
鏘的一聲,隻見曾少同手中的刀被震飛出去數尺開外。
似乎早已料到,躺在地上的美仁微微偏首,看到是景升,擊飛那把刀的正是他射出的一個茶盅蓋。
這時,有人從座位上呼一下立起,是“明景軒”。
她在心中大呼一聲“糟糕”,他一定看出來是她了。
景升未看向他大哥,也起了身,對著美仁和曾少同大聲道:“今日點到即止,王大川敗了。曾少同退下,全部都退下。”
曾少同一臉無辜地望了望幾位大人,僵著一張臉,行了軍禮,終於退下了。守在練兵場上的其他士兵也全部退下,而美仁躺在地上卻是一動不動,偏著頭望著景升。
坐著的一幹人等,目光也齊刷刷地望向景升。
“明景升,身為輔國軍師,你最近做事很有失分寸。當真仗著你是我的弟弟,我就不敢罰你嗎?”這厲聲斥責出自“明景軒”之口。
終於,明經堂也忍不住開了口:“升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離開座位,景升在他們麵前單膝跪下。
“來人,將他拉下去杖責二十軍棍!”明景軒怒吼一聲。
二十軍棍?美仁咬了咬唇,手尖一陣莫名的疼痛,那種痛直襲心口。景升的傷尚未痊愈,若是再受這二十軍棍,就可以直接去見閻王了。虧他方才還叫他一聲二弟,到底有沒有人性?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身受重傷,何況那傷還是被他打出來的,竟然還這麽無情地要置他於死地。
沒人性的明家人。
美仁咬著牙,撐起身,撿起黃金權杖衝到明景軒的麵前,跪在景升旁邊,將權杖高高舉起,無聲地阻止了他的命令。
魚海浪與另一位不知身份的人,對衝過來領命的兩名士兵揮了揮手,兩人領命又退了下去。
景升沉聲道:“精心挑選的十六名精兵全敗,證明藥鬼前輩這次新配的藥比上次的更強。之前藥鬼前輩一直有所猶豫,眼下,事實已證明這一次配出的藥效是最好的一次。王大川一直都被曾少同的氣勢所壓,方才最後一刀,若不是我出手相救,結果是可想而知。我之所以出手,是不想失去高指揮使這樣的良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既然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懇請將軍及各位大人,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景升句句在理,字字鏗鏘有力。
場上一片寂靜。
未久,隻聽一個一直未曾響起的男音道:“將軍,輔國軍師說得有理,不如今日就此作罷,還有更多的事有待操勞。”說話的正是當今鄭國公主的夫君,駙馬都尉王貽永,也是先太子太傅王溥之孫。
“將軍,我們還有更多事要辦,如今時間緊迫,結果已出,不必再浪費精力在這種事上,看在我與駙馬爺的麵子上,今日此事作罷。不是還有將軍讓人新打製的兵器要看嗎?”說話的這位是曾任宰執後被貶為兵部尚書的盧多遜之子盧雍。當年他父親受牽連,弄得家破人亡,最終客死異鄉,若非楚王搭救,或許他盧雍還不知在何處漂泊,或許最終也與他父親一樣,淪落到無人收屍的地步。
趙王爺與魚海浪連忙圓場。
明經堂啟口:“軒兒,正事要緊。讓他們都退下吧。”
接過權杖,明景軒冷掃了一眼景升,喝道:“明景升,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給我滾下去!”
“屬下遵命,屬下告退。”說著景升頷首起身,麵對其他人一一行了禮,沉聲對美仁道了一句“跟我走”,便大步離開。
美仁跟著告退,識趣地跟著景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