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的辦事效率素來很高,那日美仁應了明經堂之後,很快明經堂便挑了個良辰吉日,大擺宴席,對外宣稱從今往後他又多了一個兒子。來往的客人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商賈,還有官場上的人,似乎所有人都在為這件事高興,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笑意——虛偽、奉承。

直至酒盡人散,美仁才覺得自己的麵部有多僵硬,笑得太多了,真的很累。她實在是太累了。

經過這麽多日的探查,漸漸地,她失望了,《天一聖經》應該不在明家。

不知過了八月初五,她是不是就可以離開這裏,回到倚笑樓,接受悅姨的鄙夷,心甘情願地跟著她,為她做牛做馬,或是接過她的衣缽,做一個和她一樣的老妖精。

一想到悅姨,她便忍不住輕笑出聲。很難想象,那麽美的女人,明明年紀不小了,卻還那麽**,語不驚人死不休,搞得那麽多男人心裏癢癢的,為她前赴後繼。

回到竹芙園,已是華燈初上,園內四下靜得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不用再被禁足,她依舊還是選擇住在竹芙園裏,雖然她接受了義子的身份,並不代表她就能立刻接受明經堂那一臉的慈父模樣,所謂眼不見為淨,最重要的是不用麵對那個讓她退避三舍的二哥明景升。

幾日來,除了查探豔門的有關消息,她便是在這竹芙園內守著藍希淩。一想到豔門殺手的事,她的心便是一沉。

吐了一口氣,她推開屋門,便見著藍希淩目光癡呆地盯著床頭帳幔上的流蘇。那日她威脅藍希淩的話,藍希淩聽進去了,每日癡癡呆呆的,若不知道藍希淩是裝的,她會以為她是真的瘋了。

她的心跟著壓抑起來,從昕大哥趕她走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真正地開心過。

她變了,變得像個傻瓜。

明明是一個不相幹的人,她居然也會勞神勞力地去救護。

冷笑一聲,她坐在清風前,每日彈奏《月影風清曲》已經成了一種不可或缺的活動,指下輕挑,琴音猶自宛轉,如流水般潺潺而起。

靜坐在床頭的藍希淩終於有了反應,怔怔地望向美仁,聆聽這首如魔似幻的曲音,仿佛可以讓人忘卻塵世間所有的不快。

曲音倏然而止,一滴滾熱的淚珠從藍希淩的眸中滴落,她顫著唇,問美仁:“為何你能彈出這樣明澈空靈的曲子,卻有著那樣狠毒的心腸?我藍家究竟與你有何怨仇?當初我真心實意地待你,把你當親弟弟一樣看待,可你是怎樣對我的?”

“清心咒曲難清心。你少在那兒自欺欺人了,你對我好不過是因為昕大哥,因為你知道我對他來說是特別的。”手指在琴弦上微微滑動,美仁嘲弄地笑著,“我說過殺你藍家一十二口的人不是我,信不信由你。我若是那凶手,你今日絕無可能聽見我彈這首曲子。”

藍希淩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美仁字字句句都戳中她的內心。當初她以為她是個男孩子,卻沒料著是個姑娘家,而且向大哥對她情有獨鍾。外表那樣美豔動人,那樣讓人動心的女子,卻是那樣的蛇蠍心腸,她不禁為向大哥感到不值,這樣一個女子怎麽配得到他的愛?除了對人無情冷漠地傷害,還是傷害,如今一想到向大哥為了替她全家報仇,生死不明,她內心就倍受煎熬。

“我要見向大哥,你究竟想把他怎樣?”藍希淩突然撲在琴弦上,引得琴弦聲聲嗡鳴,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叫人心疼。

可惜美仁不是男人,冷漠地說道:“你壓著我的琴了。”說著,纖掌毫不留情地將她的手臂揮開。

藍希淩不堪這股強勁的力道,失了重心向後跌去,正巧撞在凳角處,額頭立即腫了起來。望著盛怒中的美仁,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哽咽著道:“就當我求求你,放過他吧。念在他曾經待你那般好的分兒上,念他心中隻有你的分兒上,放過他吧。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隻不過是碰巧救了我,若是你與藍家有何怨仇,衝著我來好了——”

錚——琴弦在美仁的纖掌之下發出嗡嗡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食指指甲的斷裂牽痛著她的整個心。

眼前這個女人有什麽資格來對她說教?

她起身,衝到藍希淩的麵前,目光陰鷙,倏然以手掐住她的咽喉,厲聲道:“誰和你說是我殺的人?誰和你說是我捉的他?我根本就不想騙他,為何老天連一次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身為怡家人是命,可那也不是我所願的,邪惡卑鄙,都不是與生俱來的,都是被逼的。若不是因為他們,我娘就不會死。若不是因為你,他也不會與我多番爭吵。曾經他的眼裏隻有我,可是自從你們藍家成為他的愧疚,你成為他的責任與包袱之後,他對我就再也沒有了那種眷戀,有的隻有厭惡。你知不知道?你這種無辜的神情真的很討人厭。是你一直纏著他,否則他不會那樣對我。”

手中的力道漸漸加深,藍希淩的整張臉漲得通紅,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緩緩落下,她難以置信地驚恐地望著眼前這雙陰邪似魔的眼眸,用盡全力掙紮著動著嘴唇,微弱地道:“我死了……也好……他就會……更加愧疚……這樣……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驀地,美仁一下子清醒過來,手鬆開。

卡在脖子上的力量沒了,藍希淩雙手撫著脖子不停地咳嗽著。

美仁極力克製,差一點兒,差一點兒她又要失去理智。若是她真的殺了她,她和昕大哥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跪坐在地上發笑,麵目有些猙獰,心口之處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藍希淩見她這副模樣,害怕地直往後退縮,生怕她再做出什麽瘋狂而不理智的舉動。她真的讓人好害怕,尤其是那一雙駭人的眸子。藍希淩顫著聲,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

“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美仁知道體內那股邪勁又要發作了。

她費力地爬起身,將地上的藍希淩一把揪起,扔出門外。

砰的一聲將門合上,她順著門扉緩緩滑落。

為何每次都是這樣,每次失去理智,每次瘋狂都與昕大哥有關?她想將那本《天一聖經》打開來,仔細看看那書中記載的邪功究竟還有何奧秘,但是她沒有那種勇氣,她真的不想再受那邪功**,從此變得像都桓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渾身的痛越來越強烈,她不能像上次在夷山一樣任意地叫喊出聲,因為這裏是竹芙園,她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秘密。

從懷中掏出銀針,她顫著手捏著,想封住幾處穴道,可是頭如撕裂般地疼痛,她不禁鬆了手,抱住頭,痛苦地呻吟著。

《月影風清曲》,她還有那可以靜心的《月影風清曲》……

她望著清風,慌張地向清風爬去。那如撕裂般的頭痛再度襲來,她猛地撞在一旁的圓凳上,連人帶凳整個撞翻在地。

手背上又是一熱,她又看見那恐怖的血滴滴在她的手背上,她慌亂地連忙拭去,可是又一滴繼而落在她的衣袖上。

她不再去拭血,而是驚恐地撫住臉頰,撫住額頭,嘴唇微微顫動,祈求著血汗不要再流了。

自明經堂回來之後,景升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如今明家所有的財力物力已全部調往南方,京城這邊,隻待八月初五做最後一戰。

有時候他也弄不清楚,明明他可以比景承更為灑脫,卻為何有著種種放不下。

或許恪守多年,隻為了等待一個答案。

他覺得真的好累,身累,心更累。

這麽多年來真正開心的日子,卻是屈指可數。

明飛說他近些日子笑的次數比往日多了很多。

嗬嗬,麵對那樣的她,想不笑都難。

她已經躲他躲了很多天了,他自知是何原因,那日若不是為了藍希淩,她也絕不會來找他。怕她太過寂寞,他將侍書和奉劍派去服侍,況且那裏還多了一個藍希淩。他知道她的用意,留藍希淩在身邊或許可以保她的性命更久一些。

心裏一想到她,他的嘴角處便微微漾開一抹淡淡的幸福淺笑。

會選擇在夜深人靜來竹芙園,也是被迫無奈。為了明經堂收她為義子這件事,景璿鬧了好些天,以絕食來宣泄心中的憤恨,而明經堂也懶得管她,最終也隻有在他的哄勸之下景璿才肯吃飯,景璿以此為由黏他黏得更緊了。

麵帶淺笑,他步入竹芙園。莊飛與莊傑見著他恭敬地行了禮,問了幾句,他才知她也才回到這裏。走過回廊,就快要接近她的屋子,他莫名有些緊張。

然而當他見著藍希淩躺在屋外一動不動時,嘴角處的那抹淺笑驟然僵在臉上。

發生了什麽事?

他鎖著眉頭快步上前,扶起藍希淩,探了探她的鼻息,隻是暈了過去。眼前那兩扇緊閉的竹門,令他的心沒由地一陣恐慌。

“莊飛、莊傑——”他大叫一聲。

莊氏兄弟二人很快出現在眼前。

“去找丫鬟來,把這位姑娘扶下去好生伺候著。還有,今晚,任何人都不準靠近這屋子,你們倆也是,今夜不用守在這屋子附近。二老爺那裏也千萬別驚動了,都下去吧。”景升一臉焦慮地吩咐著。

“是。”

很快,屋門外一片寂靜。

景升抬起右手輕叩了叩門扉,門內並無響應。

“美仁,你在裏麵嗎?”他咬著牙問道。

砰的一聲,屋內傳來一聲巨響,還夾雜著異樣的琴聲,這聲音讓他的心一下子抽緊了。

他沒再開口,直接破門而入,滿屋狼藉,就連娘最愛的清風,都被揮翻在地,而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丫頭卻趴在琴弦之上,痛苦地呻吟著,臉上又開始滲著血汗。

他反手將門關上,迅速抱起她,眸中滿是疼惜。

“你……是不是又動了殺念?”語氣裏雖帶著一絲責備,更多的卻是疼惜。

她右手食指的指尖被琴弦劃出一道血口,掌心上那觸目的血跡已經讓人分不清是從血口中流出的,還是她所流出的血汗。她的手微抬,指著清風上的斷弦,虛弱地顫著聲道:“琴弦斷了,琴弦斷了……”

“唉……”景升捉住她沾滿血跡的纖纖玉手,除了那被琴弦劃破的血口之外,卻見她手背上及手腕處有著明顯的牙印,那牙印之下還微微滲著血,“你……”

疼痛難忍,這傻丫頭竟然自傷。

他心疼地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從懷中摸出金創藥,輕點其上,再以帕子包好。

“痛……”美仁窩在他的懷中,口中不停地喃喃嗚咽著,“嗚嗚嗚……我要彈《月影風清曲》,可是琴弦斷了……”

景升以袖將她額上滲出的血珠一一拭淨,他撫住她的雙肩,道:“你聽著,琴音操控的隻是你的心,真正需要平靜的是你的心,倘若你的心永遠不能靜下來,就算是我娘在世,彈奏的《月影風清曲》也依舊救不了你。”

“嗚嗚嗚……我靜不下來,我控製不住,”伏在他的身前,美仁又開始痛苦地呻吟,“我的頭要裂開了……嗚嗚嗚……好冷……”

“冷?怎麽會冷?”抱著她的身子,景升隻覺得熱,從上到下都是火熱的,這三伏的天氣,為何她會覺得冷,抱住她的雙臂越收越緊,他的下頷抵著她的發絲,輕道,“沒事的,像上次一樣,挨過去就好了。”

“嗯——”

“不許咬你的唇。”他以手掰著她的下頷,不讓她死咬著下唇,“要咬的話,手臂借給你。”他將衣袖撩高,將手臂送向她的嘴唇。

“不要你管我……你離我遠一點……”她口中雖這麽說,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懷中鑽,那溫暖的源頭可以減輕身體上的疼痛,可以驅走她身上的寒冷。

“好,那你就撐著,撐到你不痛了,再一掌將我揮開。”他的唇貼著她的發絲,低聲回應。

“會的……明景升……你輕薄我的賬……還未和你算呢……”

“叫景哥哥,和你說了很多次了。”他笑著。

“明景升……等我不痛了……我一定要……封了你的內力……找人把你衣服全脫光了……再在你的身上……倒一桶蜂蜜……把你扔進狗熊洞裏……”她一邊喘息著,一邊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這個可惡的男人,為何每次都會在她醜態百出的時候出現。

他的笑聲低低傳來,抱著她的身體也跟著顫動。

這樣很好,**著她轉移注意力。

“還有呢?”他的唇貼著她的發絲,淺淺地笑著。

“我這樣是不是很可笑……”

“是很可笑。”

“我這樣是不是會嚇著他們……”

“嗯。不會的,我讓他們都走開了,他們都不會瞧見。”

“我這樣是不是像鬼一樣……”

“嗯,有點。”

“是不是很髒……”

“還好。”

“讓侍書她們準備熱水……”

“好。”

“我要沐浴……”

“好。”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這樣亂搭著,漸漸地,疲憊不堪的美仁並未堅持到熱水來就合上了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景升抱著她,將她輕輕地放在**,蓋上薄被,放下帳幔,轉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清風。

弦斷了兩根,琴身之上還殘留了點點血跡。

他抱著清風正欲離開,腳下不慎踢著一幅畫卷,一旁還散落著一套平時她最常用的銀針。放下清風,他一一撿起裝好,忍不住對那幅畫產生好奇,將它打開,卻是一幅雨後海棠圖,那顏色豔麗異常,怎麽看都不像是平常用的水粉,若有若無還有一股淡香,這味道倒像是景璿平時用的脂胭粉的味道。

多情思,無情絲。

點點胭脂,碎夢,情緣歎平生。

花落花開輾落塵,聲聲化傷心,海棠謝。

這幅畫是以胭脂畫的,莫非就是景璿打碎的那盒胭脂……

他微微皺眉,隔著幔帳看向床內的美仁,嘴角微動,緩緩將畫收起,放回原處,抱著清風出了屋子。

次日清晨,美仁隻覺得右手心又熱又濕,黏黏的,很不舒服,好像還抓著個什麽東西。睜開眼,才發現隔著帳幔,她的右手正抓著一個人的手。她瞪大雙眸,終於看清了。帳簾縫隙處正露著半張俊朗迷人的麵容,而她抓著的正是他的手。她慌張地急忙鬆開,將那帳簾緊合在一起。

景升被驚醒,輕道一聲:“你醒了?”

隔著帳幔,美仁有些尷尬地別過臉,低聲道:“嗯。你出去吧,讓侍書與奉劍弄熱水進來,我要沐浴。”

“嗯,我讓她們來伺候你。清風我已經派人送去修了,不用擔心。我先出去了,有事吩咐侍書她們即可。”

景升走了之後,美仁不敢立即下床,直到侍書與奉劍弄了熱水進來,待所有都備妥之後才將她們也趕出去,脫光了身上汙髒不堪的血衣,看見身上斑斑點點模糊一片的血跡,整個心都變得很鬱結。她跳進木桶裏,痛痛快快地將身上洗幹淨。

衣衫穿戴整齊後,美仁深吸了幾口氣才出門。

與侍書、奉劍說了幾句,美仁得知景升已經離開,她那顆煩躁不安的心總算是平靜下來。

看到侍書和奉劍偷笑她,她便不自在,於是道:“昨晚被我……被我扔出去的那位姑娘怎麽樣了?”

“回公子,昨夜就請了大夫,隻是一些皮外傷,沒什麽大礙,眼下正在屋子裏歇著呢,公子要去看看那位姑娘嗎?”侍書道。

“哦……不用了,叫春香、秋香好生伺候著就行了。”美仁淡淡地回應。

在把藍家的事情解決之前,她是不想再見到藍希淩了,傷了藍希淩她不會心疼,傷了自己那可是會要自己的命,至少她沒嫌自己活膩了。

昨日,探到豔門的消息讓她很惱火,因為那個殺手的名字叫作“素”。女人,嫵媚妖嬈的女人,名字偏偏叫作“素”,除了那個丫頭,她實在想不出第二人選。她從來不知道怡素會恨她那麽深,無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若說怡素嫉妒她,她反倒更嫉妒怡素。

若真的是怡素,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悅姨,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公子,要上哪兒去?”奉劍跟著美仁。

“明家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去萬花樓,叫他們不用派人尋我,在萬花樓待著不會死人。”美仁冷冷地說著,快步出了竹芙園。

〔二十六〕姐妹“情深”

美仁到了萬花樓,卻不見景承,經盤問,才知道他去了萬花樓專門訓練藝伶的別館。

她架著一個龜奴,要他帶她去,可龜奴卻哆嗦著說蘇素姑娘不想見她,景承也交代了沒他的允許不可擅自帶她去別館。

她狠瞪著那個龜奴,怒稱今日不帶她去,她就一把火燒了萬花樓。金媽媽惹不起這位小祖宗,隻告訴她別館的位置,讓她自個兒去找,別提是他們說的就好。

美仁鬆了揪住龜奴的手,嫌惡地將手輕拍幾下,大步轉身,往別館尋去。

別館守門的並不認識美仁,見美仁突然闖進來,齊齊亮劍阻止。美仁快步靠近他們身前,纖手在兩人眼前微晃,兩個守衛便被點住了穴道。

對這裏的格局,美仁並不熟,穿過曲折回廊,總算碰到一個小丫頭,她捉住便問:“三公子在哪兒?”

小丫頭戰戰兢兢地指了指西麵的一道小橋,美仁鬆了手,往左前方走去。不遠就到了那道小橋,過橋便有個花籬擋住,又是回廊,順著回廊往北行數步,便見樹蔭下,景承懶散地躺在貴妃椅上半眯著眼。

在那裏她也見著了那個讓她咬牙切齒的丫頭。

怡素身著一襲紫色薄衫,整個肩頭都露在了外頭,半跪在那貴妃椅前,手中正剝著一粒又圓又大的葡萄,然後送進口中以唇含著,緩緩俯下頭,將那顆葡萄喂給景承。景承魅惑地笑著,很享受美人這樣的伺候。

兩人唇舌交纏,景承將怡素抱上貴妃椅,更是糾纏不清。

這樣的場麵美仁見多了,但是與男人調情的女子換作是悅姨的女兒,她的表妹怡素,那就是不可以。

望了一眼那棵粗壯的槐樹,她拾起一粒碎石,擊向那延伸出的枝條,便聽見枝杈處一聲哢嚓,往下墜去。

突如其來的事故,讓景承睜大雙眼,他身手敏捷地抱起怡素,翻身飛向安全之處。

怡素好似受了驚嚇,緊張地拍著胸口,依偎在景承胸前,低喃一聲:“三公子,素素好怕。”

“乖。”景承勾了勾唇角,從懷中的美人兒身上收回視線,瞥向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待看清了是誰,他渾身的肌肉就開始緊張。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景承挑了挑眉。

“怎麽找到的很重要嗎?”美仁皺著眉,眼睛卻緊盯著怡素。

怡素淡掃了她一眼,拉緊身上的衣裳,終於遮住了圓潤白皙的肩頭,抬首對著景承吐氣如蘭:“承,你答應過我的,我不想見這個人。”

景承目光複雜地看著美仁,她真的很讓他頭痛,那日在明家見到她被那麽多人欺負,想到那夜在萬花樓他不小心撕了她衣服後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便起了惻隱之心,心中想幫她。她倒好,臉皮厚到日日在他的萬花樓裏與姑娘們尋歡作樂,明莊主已經派人至少警告過他三回。這丫頭喜歡泡在花樓裏,怪他咯?問她有何想法,她堅稱沒有,隻想讓姑娘們陪著玩玩。昨天他還記得他才問過:“今晚你可是有想法?”

她便笑著說:“嗯,帶我去見蘇素姑娘。”

他沒好氣地回道:“她說了她不想見你,我萬花樓還要開門做生意,你想我這裏的台柱就這樣倒了?”

“要是她走了,我給你做台柱。”

“你——”

“承哥哥,你廢話真多。”

她能找到這裏,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倒是奇怪她為何忍了這麽多天才來,還偏偏選擇在他與佳人柔情蜜意的時候來。

景承輕拍了拍怡素的纖腰,以手輕捏了捏她的下頷,笑道:“可她現在是我明家人,是我的‘義弟’,誰叫你這麽誘人?”

“咦?討厭!”怡素一聲嬌嗔,斜眼睨了美仁一眼。

“乖,我在屋內等你。”說著,景承在怡素唇上輕點,便笑著離開了。

美仁別過臉,一想到這兩個行為**的男女配在一起,她不禁覺得有些可笑,其實兩人真的很相配,無論從外表到行為,著實是絕配。

“找我什麽事?”

美仁再轉頭,怡素已然優雅地躺在貴妃椅上,目光陰沉地凝視著她。

“這一年多你在哪裏?”美仁開門見山。

“四海為家咯,哪個地方有男人養,我就待在哪個地方。”怡素笑著回應。

“是嗎?豔門從何時開始改由男人養女人了?”美仁冷道。

“簡直是不知所雲。”怡素臉上的笑容斂了,從貴妃椅上匆匆起身,便要往屋裏走去。

“你給我站住。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美仁伸手便攔住了她。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讓開,我要練舞了。”怡素大力揮開美仁的手臂。

美仁一把拽住她,湊近她的麵孔,厲聲道:“你可記得上次在萬花樓裏我跟你說的話?”

“怡符衣,別仗著我娘向著你偏袒你,你就可以對我大呼小叫的,你還真把自己當我親姐姐了。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她生的另一個種?反正她這輩子也不知道跟了多少個男人——”

啪的一聲,美仁狠狠地甩了怡素一記耳光,怡素白皙的臉頰上頓時顯出來五道指印。

“你還是不是人?連自己的親娘都辱罵!你忘了是誰生你養你的?這種畜生都不如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你——”怡素惡毒地盯著美仁,翻手就想給她一拳,卻被她死死地抓住手腕,“怡符衣,我忍了你近九年,你居然敢打我?你這個——”

美仁怒不可遏,甩手又給了她一記耳光,吼道:“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得出口,簡直是自取其辱。你忍了我近九年?若不是看在悅姨的麵子上,怕她傷心,我早就想狠狠地揍你一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臭丫頭!”

怡素嘴角微微滲血,自認遭受到奇恥大辱,左手緊攥成拳,直擊向美仁的心口之處,此招正是毒辣無比的碎石裂心拳。

“還說不是你!”美仁大喝一聲,被逼著鬆了手,退後數步。

“笑話!你不也一樣會這種招數?天一族哪個人不會這招?你自己惹了一身騷,難道什麽罪名都要算在我頭上?”怡素獰笑著譏諷。

呼地一拳,怡素向美仁的心口猛擊過去,這一拳勁力非凡,美仁眼明手快,右拳以同樣招式揮出,拳拳相交,猛地,怡素的身子一晃,整個人向後栽倒在地。

“噗……”怡素大吐一口鮮血,以手抹淨,不敢相信地注視著美仁,“你的武功何時變得這樣厲害?你偷練了《天一聖經》上的武功?你竟然偷練了《天一聖經》上的武功,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美仁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並未應她,大步上前,封了她的內力,將她從地上拉起,厲聲道:“你給我起來,跟我回杭州。我沒資格教訓你,但悅姨有。”

“你放開我,我不要回去,我就是死在外麵,也不回那裏。”怡素尖叫著掙紮著。

“由不得你,跟我回去。”美仁以怡素身上的綢帶將她束縛起,硬拽過她,拖著她便走。

“怡符衣,你這個惡心、自私、卑鄙的小人,我恨你。”

“罵吧,我知道你從小就恨我,盡管罵吧,你就是把嗓子罵破了,今日我也一定要送你回杭州,你這不知好歹的丫頭。”美仁不以為然。

“怡符衣,你早就該死的。”怡素罵著。

“可惜我就是死不了。”

美仁硬拖著她快步離開,才過了小橋,迎麵撞見急匆匆趕來的景承,身後還跟著兩名神色滿是恐慌的小丫頭,想來也就是這兩個小丫頭給他通風報信的。

怡素一見到景承,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激動地大叫:“承,救我!她要抓我賣到其他窯子裏,你要救我——”

偏頭望了一眼身旁與之前盛氣淩人完全兩樣、異常楚楚可憐的怡素,美仁不禁嗤笑開來,不想再聽她聒噪,索性點了她的啞穴。

景承雙手抱胸,皺了皺眉,道:“我說‘義弟’,你要帶我的蘇素姑娘去哪兒?”他刻意加重“義弟”二字。

“承哥哥,請你讓開。總之我不會害了她。”美仁正了正色,扣住怡素的手更緊了。

怡素是個聰明人,這時一句話也說不出,盡量裝出最可憐的模樣,博得景承的同情。

景承見著,眉頭蹙得更深,道:“下月初五,就是王大人的生辰,你是想我整個萬花樓都跟著毀了嗎?”

“全京城能歌善舞的女人那麽多,為何偏偏要選她?”美仁問道。

“這個問題我也同樣要問你,為何你偏偏選她?”景承反問。

“那就讓她告訴你為何?”美仁邪惡地望著怡素。

怡素狠瞪著她,明明點了她的啞穴,還裝腔作勢。

“我給你機會了,是你不說的,可別說我不厚道。”美仁笑著。

景承歎了一口氣,道:“別鬧了,不管怎樣,她,我是不會讓你帶走的。下個月初五,她一定要在王大人的府上出現。”

“為何?”

“王大人指名要她。”

“承哥哥,換一個人吧,我知道你可以的。”

“不可以。”

美仁不再理會,拖著怡素直往前衝。

“你可知道強行帶她走的後果?!”景承攔住二人。

“我不是聖人,管不了別人的死活。”美仁堅定地回道。

氣急,景承當下運起內力,右掌即出。那一掌有若飄雪輕揚,綿綿不著力,直襲美仁右肩,正是紫玉山莊明經堂的絕學紫虛掌。

美仁怒瞪了他一眼,卻未料著他當真出了手,斜身避過,順手將怡素拉至身後。

寒光再現,她手中的彎刀已出,噝的一聲,景承的右袖口處被彎刀劃破。

景承也未料著這丫頭一出招,竟是這般陰毒,他連著打出三掌,直襲美仁。

美仁因要顧著怡素,稍有分神,自己上三路已全被景承的掌勢罩住,緊抓住怡素的手不得已鬆開,被逼得節節後退。

景承趁勢將怡素攬至懷中,收了掌勢,解了她的穴道,低問:“有沒有傷著你?”

怡素終於能夠開口,輕搖了搖頭,佯裝柔弱:“我沒事。”

望著怡素惺惺作態的虛偽樣,美仁咬著牙,不甘心地收了彎刀。在這裏若是真與景承大打出手,不見得能占得半點好處,說不定越扯越糟。或許有景承看著這個瘋丫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過了八月初五,無論如何她都會帶她回杭州。

於是,她對著景承道:“承哥哥,那就請你時刻看好她,要是她再惹出什麽事來,我就一把火燒了你的萬花樓。”

怡素得意地瞟了她一眼,以眼色示威。

她狠瞪了怡素一眼,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厲道:“等著,我會抓你到她麵前磕頭認錯。”

說罷,一身怒氣的她如風一樣,卷出這座別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