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怡素一直在掙紮,美仁拖著她著實費力。景軒的武功她領教過,再加上他服用過龍奇果,即便是她和怡素兩人聯手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她以手扣住怡素的脈門,這時,空中響起一記信號彈,她抬首望向乍亮的天空,城外的將士就要攻城了,如今這個局麵,再耽擱下去隻有白白送死。

忽地,景軒發出一聲怒吼咆哮,她回首,發現數步開外,景升替她擋下一杖,她倏然怔住,因為景升不僅僅是替她擋劍,而是完全站在朝廷這一邊。方才他還很緊張所有楚軍,為何這一刻他會出劍反攻景軒、明經堂以及那些戴著麵具的自己人?他甚至還硬生生地以指折斷了明經堂手中的那柄劍!怎麽會突然變成這種局麵?

分神之際,又一柄長劍向她刺來,是另一個戴黃金麵具的人。那人與她糾纏,她手中的彎刀劃過,震開那人的長劍。那人的劍招不似景軒那樣必置她們於死地,每一招隻是在逼她鬆開鉗製怡素的手,這讓她想起在別館時,她與景承的交手,也是這種情形。

這人是景承?!素來不管明家事的景承,在最後關頭,竟也出了手……

這一次替她擋劍的是向昕,向昕始終護在美仁的身邊,但兩人沒有機會說上半句話。

美仁手中的彎刀收了勢。怡素故意裝作不會武功,美仁雖不明白景軒為何要殺怡素,但她知道這丫頭肯定又做了什麽壞事,氣憤之餘,她封了這丫頭的穴道,強扭著她往出口退去。

這時,整個夜空被映照得更加透亮,數不清的火銃對著楚軍……

回首望著眾多火銃對著楚軍,美仁咬了咬唇,在心中念著:誰當皇帝都與她無關,她隻要帶怡素安全離開就好了,隻要悅姨不再暗自神傷就好了,或許從此以後她可以和昕大哥冰釋前嫌,遠走天涯……

可為何心中總是放不下他們……

她不是怨他們的嗎……

他們不會有事的,他們不會有事的……

他們也可以順利離開的……

終於,護著趙恒的一行人順利離開猶如人間煉獄的王府。

眼見趙恒在一行人的護送之下踏上了龍輦,向昕提氣正要追去,美仁毫不猶豫地選擇阻止他。

“美仁,你為何要攔著我?”向昕不解地問。

美仁皺著眉,不悅地道:“昕大哥,你等了這麽久,隻為了在今夜這樣一個時機去告禦狀嗎?”

“若不是為了替藍家翻案,為自己洗刷冤屈,我何須守在京城過這兩個多月見不得光的日子?”向昕深吐了一口氣,他知她矛盾,但是他不能失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有什麽話,等會兒再說。”

“不行!”美仁毫不猶豫地攔住他。

眼睜睜地看著龍輦越行越遠,向昕擰緊雙眉盯著美仁,半晌方道:“我知道,你的心會向著他們,我不怪你,但是你知道嗎?我身為一個捕快,卻眼見那麽多條人命慘死在眼前而無能為力,他們全都是殺人凶手,我不可能眼見他們逍遙法外!”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竟似在咆哮。

“哪裏逍遙法外了?你沒見著他們受到報應,死的死傷的傷嗎?”美仁也忍不住地對吼。

“但是他們也逃了,不是嗎?他們若不是狼子野心,又何以會招來今日這樣的結局?”

一陣嗤笑,被點了穴道的怡素雖然不能動,但嘴巴不饒人,倚著牆邊出言諷刺二人:“喲,小情人吵架了,真是讓人歎息啊。”

“你閉嘴!”

“你閉嘴!”

美仁與向昕在同一時間怒吼而出。

嗤,眼見此情形,怡素乖乖閉上嘴,斜眼看著他們,期待他們能說出一些讓她為之“歡愉”的話語來。

“是你告的密,對不對?”美仁終於忍不住指責向昕。

“你在說什麽?”向昕難以置信地望著美仁,或許是兩人太久沒有在一起,兩人之間發生的事太多了,竟會讓她以為是他告的密,“雖然向某不敢自居什麽俠義忠良,但也絕非那種卑鄙小人。一直以來,對於他們密謀之事,向某也絕非百分之百的把握。今夜他們會起兵謀反,向某也是不久之前才得知。若向某早就知曉,何須方才去追聖上?若我早就知曉,就一定能見到朝中的那些大人嗎?就算能見到他們,不費一番力氣,我就一定能知道那些大人與他們毫無牽連嗎?藍家的案子草草了結,沒有人敢接手翻查,我和希淩一直在逃命,被逼著自己去查這件案子,任何事都沒有十成的把握,我都不會輕易再冒險。若是我告的密,必為時已晚,今夜聖上也絕不可能活著從那裏走出來。”

美仁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不是他……可是,若不是遭人出賣,今夜不會變成這樣。經過今夜,明家以及夷山之北的那些將士們,究竟能有多少生還的,一切都難以預料。

她不想過這種一日比一日更傷神的日子,沒去藍家之前,想怎麽逍遙就怎麽逍遙,鬥茗、找姑娘玩行酒令、耍耍那些有錢人,賺她的銀子,日子過得快活賽神仙。

“昕大哥,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你放棄吧,那個藍德宗也是罪有應得,若不是他私下欲與契丹人勾結,也不會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罪有應得?什麽叫罪有應得?或許他是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事情,他是該死,可他的家人呢?那麽多條無辜的性命,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管。我第一天成為捕快之時,便立下重誓,絕不讓任何一個歹人逍遙法外!”

“繼續追究下去的結果是什麽?你已經看到了,他們不是已經兵敗了嗎?”美仁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些許。

“美仁,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不求你做到大義滅親,但請你也不要攔著我。所謂國有國法,一日不見他們伏法,我一日不會放棄。”

知道再談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美仁深吸一口氣,道:“昕大哥,我累了,不想再留在這裏,一日都不想,我們能不能離開這裏再說……”

向昕知道,若是他應了她,就表示他要隨她離開。在藍家的事沒有解決之前,在沒有親眼見著他們伏法之前,他不能走,唯有忍著心中的痛,道了一聲:“對不起……”

美仁瞪大雙眸,不敢相信向昕竟然拒絕了她。胸腔中陡然湧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雙眸之中好似噴出火焰,她逼近向昕,怒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向昕咬著牙,再一次道:“對不起……”

她期盼了很久的男人,卻為了不相幹的人以及他所謂的什麽正義之氣,選擇離開她。虧她時時刻刻都惦念著他的安危,虧她甘冒生命危險去救他,虧她想方設法也要保藍希淩一命,她甚至還傻傻地想將來與他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美眷。原來這一切都是空想,不,不是空想,而是她的奢想,是她自作多情的奢望罷了。

忽然間,她不由得笑出聲,那是一種愴然的笑。她一字一句地道:“好,好,好一句對不起,我明白了,是我奢望了。既然昕大哥還有氣力,還不太累,那麽就祝昕大哥好運,能追上當今聖上的步伐。美仁就此別過。”

向昕麵色一變,握住純鈞劍的手一顫,緩緩舉起手想要攔住美仁,卻隻能僵在那兒,慢慢垂下。

美仁決然轉身,掛在嘴角的笑容隱了去,麵對著滿臉嘲諷的怡素,她一怒之下強拉過她的胳膊,拖著她便往另一方向離去。

向昕僵立在原地,望著美仁離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下,他掄起拳頭狠狠地捶在牆壁之上……

客棧內,怡素躺在**,望著剛換好女裝的美仁,譏諷道:“那就是你千挑萬選的男人?”

美仁隻顧著整理身上的衣服,連看都不看怡素一眼。

“她一直誇你有一雙慧眼,我看你不但沒有一雙慧眼,反而是瞎了眼,瞎了眼才會挑上那樣的男人,木訥、無趣、不解風情,最要命和最難讓人接受的是,他還是一個死腦筋。”身子雖不能動,隻能兩眼望著床幔,怡素那張嘴可是一刻也沒閑著,最重要的是,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挖苦詆毀美仁的機會。

美仁停下手,雖嘴上沒搭理怡素,但在心中回道:昕大哥不是木訥,不是無趣,不是不解風情,而是有原則,以至於死腦筋到讓人無法接受。

“怎麽?昨夜都那樣了,你還不死心?還想著他?還指望同他死灰複燃再續前緣?”怡素尖銳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也難怪,一直都是個長不大的毛丫頭,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還整天一副野孩子的裝扮,有男人能看得上也就怪了,難得遇上個高大俊朗的男人獻殷勤,想不動心都難。不過以後你就不用擔憂了,如今也總算有個女人的樣子了,嘖嘖嘖,回倚笑樓掛牌,保準你那屋的門都不用關的。”

“如果你想下半輩子都開口說不了話,我想我不介意讓你閉嘴。”美仁淡淡地回了一句。

怡素的話字字句句都戳痛了她的心,怡素說得沒錯,她是沒有死心。昨夜一夜她都沒有睡著,腦中反複回**著“對不起”三個字,或許她中了向昕的毒,也成了一個死腦筋的人。但就算沒有死心又如何,都是命中注定,她同娘一樣,命中注定要被男人遺棄。

她心中起伏不平,望著窗欞上投進的一縷陽光,緩緩走過去,打開窗,陽光四射。這就是八月初六的清晨,原以為這樣的清晨,會是別樣的重新開始,可她還是錯了。

長舒了一口氣,背對著怡素,她綰了個簡單的發式,這是同奉劍學的,如今整個京城變了天,外人都知道她是明家的義子,她再不能以男子的模樣出現,隻能換回女裝去探探情形如何。

“嗬嗬嗬,瞧你那副沒了男人後失魂落魄的怨婦樣,你哪裏值得她誇你?”怡素又譏道。

“究竟誰是怨婦,等到了杭州,自然見分曉。”回轉身,美仁扯了一抹冷笑,論吵架,她可不會輸給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你就乖乖地給我在這兒躺著好了,要是想男人伺候你,那就等我回來,包你滿意。”

她抬了抬嘴角,嘲弄完轉身打開房門,這時,身後怡素不甘示弱的聲音再度響起:“好姐姐,別說我這個妹妹沒忠告你,他與藍家小姐孤男寡女地獨處了那麽久,再加上藍家小姐那一臉的狐媚樣,勾引男人的手段我看也不比你我差,就算你那昕大哥再正人君子,這幹柴烈火的碰在一起,怎麽也會發生點什麽事吧。”

驀然回首,美仁將桌上的一壺茶水及茶盅全數擲向躺在**的怡素。由於美仁的力道很大,啪的一聲,茶盅撞在牆上,頓時成了碎片,隨即怡素的尖叫聲響起:“怡符衣,你這個死丫頭,難怪他不要你,因為你根本就不配!有本事你別困著我,有本事我們決一死戰,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怡素尖銳的嘶吼聲似要將這屋頂震碎,引來隔壁客人探究的目光,美仁以腳將房門用力踢上,阻了那些人好事的目光。

美仁慢慢走回床沿坐下,以手輕輕地將怡素臉上的茶葉及茶水撥開,理了理散亂在她麵頰上的發絲,似笑非笑,寒意逼人。

這樣的笑容讓怡素冷不防打了一個寒戰,道:“你想幹什麽?怡符衣,你這個瘋子,拿開你的髒手,別碰我。”

美仁從懷裏摸出彎刀貼著怡素的臉頰,來回磨蹭,瞅了一眼寒光森森的刀麵,聲音冰冷到了極點:“怎麽,怕了?有膽子從一睜眼就說到現在,這會兒怎麽就怕了?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肉砧上的肉。信不信你再說一句,我就割了你舌頭?還是你選擇讓我劃花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蛋?”

靠近她的麵孔,美仁滿意地在她的雙眸中看到了恐懼。

“你敢!你要是敢這麽做,我娘不會原諒你的。”

“終於知道叫悅姨一聲娘了?怎麽,隻有要死的時候才會想到她,想著叫一聲娘?你不是很有骨氣很有節操的嗎?”

“你這個瘋子——”

“是啊,我就是瘋子,你最好小心些,要是惹了我一個不開心,我真會那麽做。這世上有種東西能使鬼推磨,我不會傻到自己去做,即便是做了,也不會讓悅姨知道。”

怡素隻能狠瞪著一雙美目,卻不敢再多說一句。

美仁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掰開怡素的紅唇,硬生生地將藥塞了進去。

“你給我吃了什麽?”怡素連吐了幾下,可那藥入口即化。

“絕命曼陀羅。”

“你——居然給我吃這種毒藥?!”

“你詭計多端,不這樣,怎麽綁你回杭州?不知好歹的丫頭,你最好給我安分些,乖乖地等著我回來。”

“怡符衣,你會不得好死——”

“多謝你吉言。就算我死,也要先看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