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揮劍斷情
冷風過境,桐柏山間的雲霧或淡薄縹緲,或綿厚穩重,瞬間變幻,雲蒸霧繚,峰頂即為雲海淹沒,雨絲拂麵,行雲如萬馬奔騰。
立在太白峰頂,北視中原,南閱楚天,千山萬壑,盡收眼底。
隔著這雲海,瞧不見向昕,怡素一個蹣跚跌倒在地,她想爬起卻再沒有力氣,伏在泥地間,大吐了一口血水。
這個叫向昕的神捕,出手可真重,一點兒都不知道憐香惜玉。難道她今日就要死在這裏了嗎?不要!她未來的日子還很長。那個死丫頭不是對那個女人起誓要帶她回杭州嗎?她現在人在哪裏?人到底在哪裏?為何她把她最心愛的梅花簪子都送給她了,她還不來救她?
她就知道陰豫不會這麽好心,說什麽給她一個怡家在族內揚眉吐氣的機會,卻是要她用命去換,早知道這樣,她寧可不要接受這個比試。她不想死,她還很年輕,還有大把的美好時光要揮霍。
艱難地往前爬了數步,她真的再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陰豫究竟有沒有將那封信送到?為何她還不來救她……
雲霧散盡,再回首,那柄純鈞劍已然抵至她的下頷。
怡素直盯著那把純鈞劍,扯了扯嘴角,笑看著向昕,媚眼如絲,道:“你不怕殺了我,她會恨你一輩子?”
“我不會殺你,但會把你送交官府。”向昕冷冷地道。
怡素以手輕輕撥開純鈞劍,望著一本正經的向昕,忽然狂笑幾聲,道:“向昕,有種就揮下你的純鈞劍。我知道你喜歡她,可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她這輩子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
向昕微微皺眉,聲音總算有些起伏:“我知道,久聞怡家姑娘的大名。
見向昕神情鬆動,怡素即刻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向大哥,請允素素叫你一聲向大哥,你我的淵源也絕非這樣簡單。其實你和她之間還可以回頭,雖然那夜你倆看似一刀兩斷,但以我對她的了解,我知道她心中還是放不下你。你知道嗎?她可以棄明家不顧,但決不會棄我不顧。若我有個不測,你倆真的就再也無法回頭了。你難道真的就這樣輕易地放棄她?為了那個藍家,值得嗎?”
向昕冷言喝斷:“夠了,你不要再說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向某身為一個捕快,就是要將殺人凶手追捕歸案,而不是講私情。你有什麽話,留著上公堂再說吧。”
“殺人凶手?哈哈哈,明家都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就連當今聖上都沒有再追究這件事,我隻是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你為何還咬著不放?”
“收人錢財,替人辦事?自以為是江湖中人,就可以任性妄為、草菅人命了嗎?”
“嗬嗬嗬,瞧你那副朽木的模樣,我看你是為了藍家小姐吧?是我和她錯看了你,別說什麽你和她誤會重重,中間隔著明家、隔著我,我看你根本就是和那個藍家小姐有什麽不幹不淨的事吧,否則怎麽會如此盡心盡力?”
“含血噴人!你派人將隻剩下一口氣的藍希淩送到我麵前時,就應該知道今日的下場,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向昕憤怒到了極點,強行將怡素拉起。
“哼,還說沒關係?那女人我能讓她活那麽久,完全隻是想玩玩,豈料一時失手竟讓她跑了,還碰上了你。我們做殺手的講究的就是信用,就算雇主不在了,該死的人還是得死。看在你我同為天一族人血脈的分兒上,我已經好意地讓她留著最後一口氣,與你話別,這樣還不算夠仁慈嗎?天下間女人那麽多,你何苦死盯著一個明明就該死的人不放?你不是還有她嗎?還是你追殺我,追到舍不得,以此做借口故意接近我?嗯?是不是?”怡素媚笑著,雙手放肆地摸上了向昕的胸膛。
“你不用枉費心機,天一族的女人怎樣,我一清二楚。”向昕冷著一張臉,毫不留情地反扭過她的手腕,隻聽她慘叫一聲。
“姓向的,有種你就殺了我,你殺了我,她一定會為我報仇的。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選擇和她在一起,還是選擇為藍希淩而殺了我?”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惡毒女人!殺人全家,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女子都不放過,你都對她做了什麽,你自己心中有數。”
“笑話,若不是她心中存有惡念,我如何能操縱得了她?你別忘了殺死她全家人的並不是我,而是她,是她親手殺了她全家!別告訴我你不懂驅魂術!她應該謝謝我,是我把她從那幾個流民手中救出來的,否則她死都見不到你的麵。”
“你——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可以睜眼說瞎話,歪曲事實?罪無可恕,這次定饒不了你!”向昕憤怒地押起她,這時眼前飛過一支暗器直襲他的麵門,不得已,他鬆了手,單手捏住那支暗器,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支梅花簪子。
怡素一看到那支梅花簪子,驚喜地偏過頭,一把奪過那支簪子,猛地推開向昕,拚盡所有氣力奔向來人,高聲叫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他要殺我,我不想死,你要救我!”
向昕怔怔地望著來人,她手中提著一柄長劍,一襲鵝黃色曳地的繡花長裙,不同於以往的一身男裝,束在頭頂的發髻也已散開,漆黑如緞般的長發隻以一根淺黃色的絲帶束著,隨意地綰在耳側,柔順地垂下來。
看不清她麵部的表情,因為她的臉上居然戴著那個象征叛亂的黃金麵具,她想做什麽?
向昕深皺起眉頭。
除了上次在王府見著她身著丫鬟的衣衫,這一次算是第一次見她著女裝,他不太確定:“美仁?”
美仁不動聲色地避開怡素的手,從懷裏摸出一方帕子,遞給怡素,淡道:“把你嘴角的血跡擦幹淨,跟我走。”
向昕收起純鈞劍,一把將二人攔下,道:“慢著!她,你不能帶走。”
“若我偏要帶她走呢?”隔著麵具,美仁絲毫不退讓。
“她殺了人,殺人者償命,我必須將她送交官府。”
怡素拉扯著美仁的衣袖,急道:“不要!姐,我跟你回杭州。”“姐?怕死了?居然開口叫我姐?”偏過頭,美仁冷笑著望著怡素。
怡素盯著麵前冷冰冰的黃金麵具,雖瞧不清她的表情,但聽她的口氣,明擺著就是借機嘲諷她。她不明白,她來救自己,為何要戴著這個破東西。她咬著牙,在心中咒罵著,可又不能激怒這個唯一可以保她一命的死丫頭。
美仁扯了扯嘴角,對著向昕道:“她殺了人?哼,我也殺過人,我還殺過很多人,那又怎樣?難道你就沒有殺過人嗎?死在你純鈞劍下的又何止一個亡魂?”
眉頭擰緊,向昕一時語塞,半晌慍道:“你……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是非不分!”
“是非?那是什麽東西?在我眼中從來就沒有什麽一定是‘是’,什麽一定是‘非’。”美仁冷冷回道。
“就因為她是你妹妹,你就要這樣護著她?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嗎?藍家的事是她做的,她易容成你的模樣,嫁禍給你,你還記得你當時知道此事的情形嗎?你當時是怎樣想的?是不是恨不得殺了她?”
“夠了!你不用再說了。總之,人,我一定要帶走。”美仁怕麵對向昕會失控,所以今日特地戴上了麵具,她不要他看到她有絲毫的情緒,強忍著心中的痛,拉過怡素道,“我們走!”
可沒走幾步,向昕的身影赫然阻止在前。他咬著牙道:“美仁,別逼我對你舉劍。”
“為了藍家,為了那個女人,你終於要對我出手了嗎?”
“不是終於,是我一直都未曾放棄過。明明錯了,她卻還一錯再錯,死不悔改。我給過她太多的機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捉她回去衙門俯首認罪。”
“你真個死腦筋!好,那我今天就領教一下你的純鈞劍法。”說罷,美仁手中的劍已然出鞘,寒光一閃,淩空劃出一道弧線,直刺向昕。
“你——”向昕躲過這一劍,以手中的純鈞劍橫擋住美仁削來的第二劍。
“你說你給了素素很多次機會,可我也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你眼裏除了那該死的仁義道德,你還有什麽?”
“我沒有!”
“沒有?”
有口難辯,向昕的純鈞劍一直未出鞘,他生怕手中的劍一出鞘,就會傷了美仁。
“我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相信你和藍希淩之間什麽都沒有,相信你和她隻是結拜兄妹,可每每遇到那個女人,你總是可以棄我於不顧,”美仁似要將心中的所有委屈全數傾出,她的劍法看似輕盈如落花、飄逸如詩章,卻招招淩厲,正是他教她的純鈞劍法,“我等著你八月初六清晨和我一起離開,可是你呢?為了那個女人,你還是不放棄?明家都毀了,你為何還不放棄?城門上懸著的五顆人頭,有一個是我大哥,有一個是我三叔,你不是看到了嗎?當今聖上都沒有再追究此事,為何你還是不甘心?是不是要看到明家所有的人全都死光了,你才會罷休?你已經為那個女人著了魔了,你知不知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對我是真心的,可你的真心在哪兒?”
“我向昕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句句屬實,不論是不是我間接害了藍家,還是因為希淩是我的義妹,這都已經成了我逃不掉的責任。你可知希淩是怎麽死的?你問問她,她都做過些什麽?簡直是禽獸都不如!”一想到希淩幾乎是半**身體,下身滿是鮮血地被人像棄物一樣拋在他麵前,他就控製不住,怒瞪著怡素吼著。
希淩留著最後一口氣反複地隻念著一句話:“向大哥,我好愛你……”她死在他懷裏的那一刻,那淒慘的笑容,讓他今生今世都無法忘掉。他不能忍受這樣一個好的女子已經被人糟蹋了,可凶手卻還是不肯放過她。他知道希淩一直以來都很喜歡他,他心裏卻始終隻裝著一個女子。他知道自己隻能負了她,但他發誓一定會為她報仇,將凶手繩之以法。
在捉到凶手的那一刻,他恨不能即刻就親自手刃她。但他是捕快,國有國法,所以他不能殺她。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心中裝著的那個女子卻為了凶手向他舉劍。
怡素連忙往遠處退了幾步,趁勢想離開,卻被向昕以一記石子擊中,封住了穴道,跌坐在地上。
美仁偏首掃了她一眼,怡素猛地抬頭,對她道:“你別聽他胡說,是他自己和那個藍希淩不幹不淨,見著情人死了,心有不甘。”
“你還敢含血噴人?你敢說汙辱希淩的那些人不是你找來的?你敢說不是你殺的她?”
望著怒氣已經燃燒到極致的向昕,怡素心裏一陣恐慌,這情形,她還能活命嗎?剛才美仁已經為了她向他舉劍了,她不能讓這個男人有機可乘,隻要完全激起美仁的怒意,她一定會奮不顧身地護著她,否則,她們倆今日都別想逃掉。
想至此,她揚起嘴角,反問向昕:“你再逼我也沒用,我說沒有就沒有。明明是你自己心虛,你敢說你在這幾個月裏和藍希淩什麽事都沒發生?你中了寒冰毒,你們兩人,孤男寡女地獨處在那個山洞裏。啊,對啦,你會說你當時神誌不清,不知道是藍希淩脫光了衣服為你取暖。你在騙誰呢?你見過哪個女人會主動為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寬衣解帶?”
向昕怔住了:“那毒是你下的?”能知道他中了寒冰毒的,除了下毒者不會有第二人。
的確,他是中過寒冰毒,昏迷不醒,也的確,他不知道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從那一夜之後,希淩的態度就完全變了……難道怡素說的全都是真的……
分神之際,一道寒光直刺他的胸口,這劍來得太急太快,劍尖已經劃開他的衣襟,他隻能空手握那柄劍尖,阻止劍尖刺得更深。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
向昕抬眸望向眼前日夜思念的人,同樣的麵容之上,他卻驚愕地看見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眸。為何她會變成這樣?向昕隻記得在藍家遇到的那個都桓也是這種樣子。
此時此刻,美仁已經取下黃金麵具,雙眸殷紅如血,嘴角處漾著的笑意有些猙獰。
望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怡素同樣怔住了,她沒有想到美仁會真的刺下去,早知道她會因嫉妒發狂,她早就該添油加醋地說出來。
劍又往前進了寸許,鮮血順著向昕的指縫一滴一滴滴落在泥土上,他的雙手握住劍身,不曾鬆開。
美仁握著那柄長劍,一步步逼向他,他隻是無怨言地連連後退,直到退至距懸崖邊隻有數步之遙。
“你知不知道?此次上太白峰,為了怕自己心軟,我才選擇戴上這個不近人情的黃金麵具。但我始終沒有想到你居然會騙我,這輩子,我最痛恨的就是被男人騙,尤其是被自己喜歡的男人欺騙。你為何要騙我?你為何要說那麽多的花言巧語,讓我總是對你抱有期望?!”美仁怒不可遏。
“騙你?我何時有騙——”向昕的話未曾說完便被美仁斷了去。
“你敢說你沒有?你明明會驅魂術,卻對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藍希淩中了驅魂術,若不是有人替她解咒,她就會是一個瘋子,你敢說她身上的驅魂術不是你解的?在夷山,為了你,我甘冒生命之憂,以驅魂術救你,你那時已身受重傷,若是你不會驅魂術,你當你還有命活到今時今日?怡素易容成我的模樣,陷我於不義,我可以不計較,依然要保她,因為她是我的妹妹,她是我最敬重最深愛的悅姨唯一的女兒。在這個世上,悅姨和她是我願意承認的唯一親人。你為了藍家,查明家的底,讓明家功虧一簣,明家的事我可以選擇不管,明家的人我可以不救,但我決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傷害悅姨,傷害悅姨最疼的女兒。有資格懲罰她、責難她的也隻有悅姨,其他人,無論是誰都不可以。為了悅姨,我會殺人,就算那人是我所愛之人也一樣。”每說一句,美仁的劍就向前刺入一分。
那一劍雖然是刺在向昕的心口處,卻同樣也是刺進美仁的心裏。
向昕苦笑著,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任由手中血流如注。他漸漸止了笑聲,怔怔地望進美仁那雙血眸,曾經漆黑如墨,燦爛如星光,眼下卻已入魔。
“我會驅魂術,是因為我娘是連家的女兒。‘追魂香’隻有天一穀才有,對吧?本來我不知道,但自從你第一夜用了‘追魂香’將我迷暈之後,我就開始懷疑你。能夠查出都桓的下落,的確是我騙了你,是我利用了你。當初,藍家三夫人中了驅魂術,而你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一個不會武功隻有十餘歲的平凡孩子,何以能從中了驅魂術的藍家三夫人手中逃脫?三夫人的‘婢女’,也就是那個都桓,早在那之前,我就與他交過手,他是個男人,一個武功內力修為都在我之上的男人!而你,一個當時不會武功的孩子卻能輕易從這個武功高強的狂魔手中逃脫,卻告訴我他是不小心碰到了化屍粉死的。若是我沒有猜錯,他是自殺,對不對?那個孩子喜歡爬樹,喜歡在樹上睡覺,每天都會爬到樹上等待一隻鴿子的到來,逗弄一番,其實那個孩子是在等信,等一封很重要的信。你何嚐不是一直在騙我?”他從懷中摸出一張早已被揉爛的字條,遞到美仁的眼前,那字條上赫然寫著“紫玉山莊”四個字。
“你……你……竟然什麽都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會武功,他早就知道她是裝的,隻不過不揭穿她而已。
一刹那間,熊熊怒火瞬間爆發,美仁手中的劍柄灼燙起來,所有的氣力全數化作怒火,猛地將劍向前一刺,刺入了向昕的皮膚裏。
“嗯……”向昕被眼前猛刺來的一劍所震懾住,他沒有料到,他與她之間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手心猛然被一股巨力震開,美仁被迫鬆了手,連連向後退了數步,向昕以內力震開了她。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我一直無可救藥地愛著一個曾經身形看似小孩模樣的女子,我寧願相信那個女子隻是個孩子,寧願相信她純真無邪,寧願相信她隻是很頑皮,我願意守著她,等她長大,我告訴自己那是我向昕將娶的女子,今生今世都會珍愛她……”向昕說著,身體有些支撐不住,以手中的純鈞劍支撐著,半跪在地。
美仁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嘴唇顫動,說不出話來,眼眸的血紅色也在逐漸變淡,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將劍刺進了昕大哥的胸膛。
“昕大哥,我……”她往前邁了一步,又矛盾地頓住。
怡素知道美仁心軟了,大喝一聲:“怡符衣,你不可以過去!”
隻要向昕一日不死,就始終會追著她,這個她最痛恨的丫頭可以救她一次,但不可能第二次第三次都恰好救下她,她的命終究會有一日不保。
“你別被他騙了,他根本不愛你!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一直就是在利用你。藍家隻不過是幌子,是他的一個借口,他的目的是報複明家,就是他害得明家盡毀!”怡素道。
“你滿口胡言亂語。”向昕怒道。
“我沒有胡說!怡符衣,你我都知道,他娘為了享盡榮華富貴,拋夫棄子,跟了當年的秦王。而將他娘獻給秦王的,就是你爹明經堂。就是因為這事致使他爹跳河自殺,他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所以他發誓,他要報仇。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對付明家,你不要聽他的話。”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才平複下來的美仁忽然間抱住了頭,她的頭又開始撕裂般地疼痛起來。
向昕忍著痛,他衝向美仁抱住她,急道:“美仁,你怎麽了?”
怡素徹底慌了,可身體還不能動,她已經在拚命移穴換位。她不知道為何美仁會突然變成這種樣子,但她知道,隻要刺激了美仁,她就會神誌不清,甚至發狂。她就是要她神誌不清,她就是要她發狂!
於是,她拚盡全力大叫起來:“向昕,你這個渾蛋!你這個騙子!你放開她!怡符衣,你這個傻子,他是騙你的,他根本就是騙你的。若是他和藍希淩那夜沒什麽,為何他一定要殺了我不可?因為我知道他全部的醜事,我若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向昕抱著跪在麵前痛苦不堪的美仁,不能忍受她一心保護的妹妹在這種時候還在歪曲事實,不斷地刺激她,怒道:“怡素,你給我閉嘴,你信不信你再多說一句,我馬上就殺了你。”
“哈哈哈,怡符衣,你聽見沒有,他心虛地要殺我,你聽見沒有?”怡素不顧一切地大笑,這時候,她根本不怕向昕,這兩個笨蛋,最好一塊兒去死,她又罵道,“怡符衣,你這個笨女人,你這個癡子、傻子。難道你忘了你娘是怎麽死的嗎?是你爹,明經堂,是他始亂終棄,拋棄了你娘。你娘離開明家的時候,還懷著你,可明經堂呢,在她走了之後,娶了一個又一個。這世上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天一族裏的女人都是受了詛咒的,跟任何男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永遠不可能!”
“你閉嘴!”終究忍不住,向昕捂著胸口,撿起之前那柄差點刺穿他胸膛的劍,淩厲一揮。
怡素以為自己就要死在向昕的劍下,卻見美仁像發了瘋似的狂嘯一聲,倏然睜開嗜血如魔的雙眼。淩空一道光芒,那柄從不離向昕手的純鈞劍不知在何時衝出劍鞘,快得讓人看不分明,隨著破體聲的響起,這一劍卻是刺進向昕的胸膛,整個劍沒入了向昕身體內。
“美仁……你是不是……練了什麽魔功……走火入魔了……”向昕不相信她會突然發狂,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為……什麽……”
美仁揮開他的手,兩股清澈熱流直湧出雙眸,狂笑著道:“什麽為什麽?男人算什麽?愛情又算什麽?我天一族的女人本就無情無愛。向昕,你這個癡人,虧你娘還是連家人,難道她沒有告訴過你,遇到天一族的女人要離得遠遠的嗎?明知道我是天一族的女人,你為何不躲遠一點?想想你爹是怎麽死的,想想你娘走的時候是不是很絕情?你居然還期待我會為愛而放任你傷害我最親的人,哈哈哈,你簡直是癡人說夢。我們天一族的女人最不需要的便是愛。”
“怡符衣,殺了他,隻有殺了他,我才不會死。我若死了,我娘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會。”怡素看到了希望,就絕不放棄。
向昕眼中充滿了驚怒,撫上美仁握著劍的手,骨節泛白的手指在她的纖手上握了握又鬆開,複又緊握。
向美仁,像美人……
原來,她的真名叫作怡符衣,是怡家的女兒……
美人纖手如玉,如玉一樣光滑,同樣如玉一樣冰冷……
他怕是不會再有機會握住這樣冰冷的雙手了,因為他沒有聽娘的話……
“怡符衣?我生生世世都會記住這個名字。我從不後悔,沒有聽娘的話。”向昕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溫暖的目光逐漸變得冰冷,他大力地握著美仁的雙手,咬著牙,湊近她的耳邊,吐著溫熱的氣息,“你一定會後悔的,出賣明家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好妹妹,我以我的性命做賭注,你會後悔的,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美仁掙脫開向昕的大掌,驚慌失措地拔出劍,連退了數步。她握著純鈞劍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當的一聲,劍從她手中滑落在地。那種撕裂般的疼痛又開始襲來,她的身體軟軟地滑下,雙手抱著頭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呻吟著。
“我以我的性命做賭注,你會後悔的,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向昕捂著胸口,身體在不停地晃動著,想要伸手去觸摸美仁,可是虛弱的身體終是支撐不住,頃刻之間,他猶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向後仰去……
“你會後悔的,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
“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殺了她——
“你還是會殺了她——
“會殺了她——
“殺了她——
“……”
向昕的聲音顫顫幽幽,像寂寞的風一樣回**在山穀中,讓倍受折磨的美仁從痛苦中一時間回過神來。
“昕大哥——”她尖叫著驚慌地爬向崖邊,瞪大著雙眸望著那鬱鬱蔥蔥的崖穀,山勢陡峭,深不見底。
昕大哥從這裏掉下去了,怎麽還有生還的可能……
她不是存心要刺那一劍的。
不是的,不是的……
昕大哥死了……她喜歡的第一個男人被她親手殺死了……她控製不住體內的邪勁殺了他……
為何他一定要這般死腦筋,她不想殺他的,放她們走不就好了?明家的事都已經完了,連當今聖上都不再追究,他為何還要這麽執著?都怪那個藍希淩,若不是她纏著他,他也不會有今日這樣的下場。不,要怪也要怪他自己,一直以來她都以為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為人正直,剛正不阿,不近女色,可是呢,結果他還是會騙人,與那個女人糾纏不清,他根本就是被那個女人給迷住了,還口口聲聲欺騙她,甚至為了那個女人對她動手。悅姨說得沒錯,怡素也說得沒錯,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是好東西。
忽然飄來一片雲海,驕陽當空,整個太白峰頂猶如一座孤島,茫茫雲海遮住了美仁的視線,她驚恐地亂揮著那團白霧,失控地大聲叫著:“給我走開!走開!走開!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天下間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向昕,是你先對不起我,是你先變的心,錯的是你,是你,是你——啊——啊——”
……
俯在懸崖邊,美仁發泄了很久,口中聲聲怒斥著向昕,然而內心卻怎樣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悔意。
這一刻,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笑還是在悲傷,可是心真的很痛很痛,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而那個剜了她一刀的人卻又是她自己。
昕大哥,為何你要那麽傻?為何都不還手?為何?如果你還了一招,結局也許就不會是這樣了。
為何都不還手,為何……
她不是存心要害他的,她是失了神誌才會錯手刺下那一劍的,如今的她已經很難自控,隻要稍稍受到一丁點兒刺激便會發狂,或許某一天,她會發狂,像都桓一樣,殺了自己。
“昕大哥……昕大哥……昕大哥……昕大哥……昕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