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過了安陽,離戰地越來越近,路也變得更加崎嶇不平。

為避免過於勞累,美仁不敢太快趕路,生怕動了胎氣,馬車隻得一路走走停停。

途經一個名叫西王鎮的小鎮,美仁與萬鏢找了戶人家安頓下來。今日休息一夜,明日晌午之前,便可以抵達冀州,離定州更近了一些。

這戶人家姓張,老兩口帶一個小孫兒,兒子兒媳在邊境做點小買賣,每逢過年過節才會回來。那孫兒還隻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名叫小狗子,長得胖嘟嘟的,煞是可愛。因為剛生下來的時候,小狗子總是生病,家裏人才不得不給他取了這麽個賤名。

以前美仁對小孩子並無好感,隻覺得他們是個麻煩,動不動就哭,有了身孕之後,如今在她看來,孩子可真是個寶。

次日一早,美仁向張氏老兩口辭行,臨行前,給了老兩口好些銀兩,讓老兩口感激不盡。可這時,小狗子卻不見了,周圍有鄰居說看到小狗子往市集的方向跑去了。張氏老兩口腿腳不便,急著要去尋小狗子。市集離得剛好不遠,美仁便讓萬鏢去市集尋找小狗子。

等了許久,還沒有等來萬鏢,美仁便獨自往市集的方向走去,想著或許能碰上萬鏢。走了沒幾步,忽然聽見遠處尖叫聲四起:“強盜來了,快跑啊!”

美仁心下一驚,舉目望去,不遠處塵土飛揚,聽聲音約有十來騎。不一會兒,那十多餘健碩的馬匹急嘯而來,安全起見,她連忙退居一旁。

馬兒嘶啼聲起,從馬上跳下十多名蒙麵壯漢,為首的盜賊隻是舉刀做了個姿勢,其餘盜匪大喝一聲便舉刀向無辜的百姓砍去。

四下慘叫聲一片,隻是眨眼工夫,眼前已經倒下幾名男子。

當刀揮向張老爹夫婦時,美仁想趕過去救他們,可為時已晚。心中怒火熊熊燃起,她忍不住就要拔出身後的純鈞劍,豈料,被人從身後重重一擊,她便暈倒在地。

當美仁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車廂裏,雙手雙腳都被束縛著,身後用布包著的純鈞劍,早已不知去向。周圍與她同被困的還有十多名女子。除了一位年紀稍大的婦人之外,其餘全是年輕的女子。

美仁心底一陣發毛,那夥盜賊一下子抓這麽多女人,定沒什麽好事。她之所以易容就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如今她是一個相貌醜陋的中年婦人,他們卻還抓了她,究竟是為何。

車子在滾動,不知要將她們帶到哪裏去。車內的女子一直都在不停地哭哭啼啼,美仁打起精神,問身旁一名年輕女子眼下是什麽時辰,這才知道原來距她被人打昏已經有一日了。

這車內的女子都是這夥人沿途抓來的。他們見著男人不論老少一律殺死,若是女人,就將年輕的女人抓來。除了易了容的美仁,和坐在美仁對麵那位年紀稍大的婦人以外,其餘的都被殺了。

美仁好言安慰那些女子,示意身旁的女子轉過身來,她試著幫她解開繩索,也讓大夥兒都這麽跟著做。

這時馬車停了,車門被打開,一個高大粗壯的男人身著異族服裝,對她們大喝一聲,嘰裏呱啦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美仁細聽之後愕然,這人說的是契丹語,是叫她們快滾下車。為了方便做事,悅姨曾經找人教過她和怡素契丹、西夏和吐蕃等地的語言。

抓她們的竟然是契丹人。契丹人生性殘暴,如今宋遼連年戰火,她們一行女子落在他們的手裏,不知會被折磨成什麽樣,這種情形讓美仁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車內的人一個個被契丹人強行拖下車,美仁完全合作,下車的速度很快,避開了契丹人的生拉硬扯。

美仁望見眼前的一個個軍帳,心下明了他們抓這些女人來做什麽。這些個禽獸,是要將她們全都給毀了。

那個契丹人對另一個說了幾句,於是那些年輕的女子便被帶了下去,隻留下美仁和那位年紀稍大的婦人。

剛才那個契丹人是在命令將她們帶到紅帳中去充軍妓,而留下她和那位婦人,是代替之前燒水、煮飯、打雜的婦人。原先那位婦人因為身體不支,死了。

遠遠地,美仁看見那些女子不停哭鬧。有一個女子掙紮得厲害,一名契丹人便毫不留情地甩出一鞭子,將那名女人抽倒在地,接著那名女子便被強行拖了下去,其他女人再也不敢哭鬧,乖乖跟著下去。

很快,美仁和那名婦人也被帶下去。她們麵臨的卻是一堆剝了一半皮毛、血肉模糊的不知是什麽動物的肉,美仁心中一陣惡心,強忍著想吐的欲望,與那名婦人開始一邊剝著皮肉,一邊清洗。

當肉下鍋,突然衝出來兩名契丹人拿著刀指向美仁,以契丹語喝道:“你,跟我們來。”

美仁心中緊張,捏緊拳頭,乖乖地跟著那兩名契丹人。

望著眼前這個巨大的營帳,美仁更加緊張,這是這些契丹人的主帳,這契丹人的頭子找她做什麽?

她被那兩個契丹士兵推了進去,膝下一軟,便跪在一個桌案之前。桌案之後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向她襲來。

“抬起頭來,”那案前之人的聲音有些嘶啞,卻絲毫不失逼人的氣魄,“你這把劍從何而來?”

令美仁驚愕的是,他說的竟然是漢語,而非契丹語。

美仁緩緩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冰冷的黃金麵具,但這個黃金麵具與明家的有所區別,額上與頰上都刻著奇特的圖騰,看上去十分的猙獰。

或許是因為對黃金麵具的反感,她目光一轉,看到他手中拿著純鈞劍,雙拳攥得更緊了。這裏是契丹人的地盤,萬事她都要小心謹慎。

“我在問你話,你聽到沒有?是聾了還是啞了?這把劍,你從何而來?!”那人咆哮如雷,抓起案上一隻凶惡猙獰的狼首便向美仁砸去。

美仁不敢躲避,任由那隻狼首重重地砸在肩上,痛得她輕哼一聲,唯有忍著。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這把劍,你從何而來?”

這把純鈞劍,是昕大哥留下的唯一的東西,她不想亂說也不能亂說這把劍的來曆,但眼下的情形讓她不得不斟酌一番:“我家相公是個鑄劍師,對劍極癡,這把劍是他無意中得到的。”

“那你相公人呢?他有沒有告訴你這把劍的來曆?”那人又問。

“沒有。這次出門做生意,相公隻是將劍放在我這兒,我與他走散了,被你們強行抓來。對於這把劍,我一無所知。”

那人怒拍了一下桌案,走過來一把抓住美仁的手腕,指腹探了上去,確認她不會武功後便將她摔倒在地,對著帳外大喝一聲,隨即進來一個契丹士兵。他對那士兵以契丹語吩咐,讓他們去查美仁所說的走散的相公,盡快將他抓回來。

美仁心想,她全是捏造的,若是他們把萬鏢當成她的相公,以萬鏢的功夫,他們根本不可能抓到他,她心下鬆了口氣。

但見這戴著鬼麵具的契丹首領,對著那柄純鈞劍細看了好久,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她不禁想到那個與她隻有一麵之緣的邪氣男人月下。當時月下說純鈞這把上古名劍幾經輾轉,最終還是落在契丹人的手上。而眼前這個契丹人不停地追問她從哪兒得來的劍,莫不是與昕大哥有何過節?

容不得美仁多想,那人已經將她趕出了主帳,她繼續與那堆惡心的動物皮毛做伴。

累了幾天,美仁在做雜事的同時,會偷聽那些契丹人的對話,總算探聽到這個臨時軍營是在定州東北,宋遼邊境的永清縣附近,再往北走,那裏便完全是契丹人的天下。

這幾日裏,美仁察言觀色,一直埋頭做事,加上她懂契丹語,從不違逆這些契丹人,所以,這些契丹人對她也就放鬆些警惕。這裏的契丹人並不多,約莫隻有數千號人,不知他們這數千號人駐紮在這裏是什麽用意,而且每次出動,都是神出鬼沒。

偶爾她也會看見那個戴著黃金麵具的首領,他叫耶律元修,據說是遼主耶律隆緒最器重的弟弟,契丹人對他很是敬重,都尊稱他為大王。耶律元修很殘暴,那日抓來了兩名宋兵俘虜,因為從他倆口中得不到他想要的訊息,他便命人將那兩名宋兵俘虜綁在柱上,執起他的弓箭,對著一人射了一箭,那一箭卻不要他們的命,而是等著他們血流如注,放出大雕啄食他們。

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她心中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一想到這人那日將她的右肩砸得青腫,她便更加小心謹慎。她一定要想法子盡快離開這裏,再待下去,她的下場隻有兩種:一是死,二是到了遼境以後被契丹人當作奴隸使喚。日後若是肚子大了,這些生性殘暴的契丹人一定會想法子折磨她,結局還是死。她無論如何都要保重,她和孩子一定都不能有事,她要見到景升,景升也一定不可以有事。

這一天,這些契丹人非常興奮,據說又拿下一個縣城,抄到了不少好東西,當然還包括女人。於是,晚上設宴慶祝,可是把美仁和其他雜役累壞了。

篝火映照下,那些契丹人一個個紅著臉,神情異常興奮,火堆正中央綁著幾個女人,他們一邊欣賞著那幾個女人驚恐的表情,一邊歡快地載歌載舞。

有一個高壯的契丹士兵耐不住性子,端著酒,便衝到那幾個俘虜女人身邊,對著她們汙言穢語,做一些下流的動作。那幾個女人被嚇得一個個尖聲驚叫,痛哭流涕,這引得其他契丹士兵更加亢奮,甚至有人跳下場,要與先前的那個契丹士兵搏鬥,誰贏了,今晚的女人便歸誰。

全場都歡呼起來,越來越多的契丹士兵上場,為了那幾個女人開始對搏。

耶律元修今夜沒有戴麵具,頭發遮住了他的臉,遠遠地讓人瞧不清,他時不時也跟著叫喊幾聲助興,他膝下跪著一個高壯的契丹女人,她不停地為他斟酒,喂送美食。

今夜是逃跑的最佳時機,這幾日來,由於美仁手腳利落,加上懂契丹語,已經將這軍營的各個出口摸得一清二楚。她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等待時機。

驀地,契丹人一陣歡呼,隻見耶律元修上場了,周圍叫喚助威的聲音,響徹整個夜空,將這**糜的氣氛推向了**。

隻是眨眼的工夫,耶律元修便勝出了,他拉起其中一個女人,不顧那個女人的尖叫反抗,將她攔腰抱起,往帳營裏走去。歡呼聲更熱烈了,那些個契丹人一窩蜂地湧向那幾個女人……

美仁收回目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撫著肚子。兩個多月了,肚子依舊平坦,可那裏正孕育著她和景升的孩子。曾經她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不知道原來幸福一直就在身邊。

從懷中摸出那對南海珍珠耳環,他送給她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她刻骨銘心的。思念一個人,就像在心裏劃上一道痕,時間越久這道痕就會越深。她真的好想他,她從不知道對他的思念竟是這樣的深。不知道他怎麽樣了,醒了沒,被那一箭射中後究竟有沒有事,想著,她便不知不覺中落了淚。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那些契丹人挨個去了紅帳。

她收好珍珠耳環,與幾個俘虜去收拾殘局,收拾到一半,她想到在走之前,一定要將純鈞劍拿回,於是四下張望,趁那幾個人不備,悄悄地往主帳的方向步去。

方接近那主帳,她便聽見女人尖利的哭喊之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她厭惡地擰緊眉頭,守在帳外,忍受著那不堪入耳的聲音。

終於,聽不見那女人的聲音了。倏地,一個白花花的東西飛出帳外,美仁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渾身**的女人,俯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不一會兒,便來了兩名契丹士兵,他們將那個女人就這麽順地拖走。美仁依稀聽到這兩個士兵說是埋了,還是就這麽扔了,最終的結論是找個地方扔了。

那個女人就這麽死了……

美仁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著那主帳細聽,裏麵傳來那個首領平穩的呼吸聲。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她便將事先準備好的追魂香丟入那主帳之內。許久之後,待確認起了藥效,她便掀開帳簾,摸了進去。

帳內的燈並未滅,上次她沒有細看這裏。

左側的帳壁之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皮製圖騰,是一隻邪魅猙獰的狼首。桌案倒是古色古香,雕工極為細致,鋪著一張粗獷的皮革。案上除了銅製的酒壺酒杯和幾張羊皮卷外,便是上次砸她的那個惡心的狼首木雕。帳壁上還掛著一把雕著奇特圖案的碩大的桃木弓。

她驚覺自己是來拿回純鈞劍的,怎麽就欣賞起這裏的布局了?她收回視線,落在榻上,上麵鋪著珍稀的獸皮,雪白柔軟,但不協調的是上麵躺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著上身,正反趴在那榻上沉睡著,頭發垂散著,遮著臉,看不清樣子。他的後背上有一個很大很嚇人的刺青,是一個張著大口的狼首。

終於她看見了純鈞劍,就在那榻旁的幾上,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過去,身體橫越過他的身子,一把將純鈞劍抓在手中,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拿到劍之後,她退後數步,見他未醒,轉身便跑。

美仁一出營帳,那榻上之人便倏然睜開雙眸,嘴角之處噙著一抹陰狠的笑容。

拿到純鈞劍了,她還要送食物給那幾個看守的契丹士兵,追魂香下在了食物裏,她捧著那些食物小心翼翼地往軍營入口處挪去。

看守的幾個契丹士兵有些抱怨,今晚的好事都輪不到他們,這時美仁剛好捧來了等候已久的食物,他們一個個狼吞虎咽地將那些食物一掃而光。

不一會兒,那幾個契丹士兵一個接一個倒下。

見勢,美仁便奔出軍營,才走了幾步,想到這些天與她共事的兩個老婦人,她心下一軟,便又跑回頭萬分小心地將那兩個老婦人拉了出來。紅帳裏的那些女人,她是沒法救了,隻能領著兩位老婦人一起逃跑。

三人離開這軍營之後摸著黑,拚了命地逃跑。那兩個老婦人也許是年紀大了些,跑了沒多遠便氣喘籲籲,喘著氣說跑不動了。

美仁心急如焚,若是再這麽耽擱下去,被那些契丹人發現就糟了。正勸著,便見後方火光隱隱,馬蹄聲急促地傳來。

美仁麵如死灰,當下便對那兩個老婦人道:“一人一個方向,快點!”

話音剛落,三人再顧不得一切,拚了命地往不同方向奔去。

不一會兒,美仁便聽西南方向傳來一聲慘叫,接著又是一聲慘叫從東南方向傳來。

美仁隻覺得心中好難過,她很少出手救人,這一次出手卻不是救人,反倒是害了那兩個老婦人。她手中緊緊地握著純鈞劍,回首,就像是在那個小鎮上一樣,十幾騎快馬向她疾馳而來。

不一會兒,她便被團團圍住,火光之中,她看到了那個猙獰的麵具。接著,那兩位老婦人的屍體便被扔在了她的麵前。

看來命中注定,今夜她是難逃一死,就算是死,她也決不會死在這群契丹人的手裏。她咬緊牙根,拔出純鈞劍,做好應戰的準備。

其中一個長相凶猛的契丹人嘰裏呱啦說了一大串,意思是她這個大宋賤民為了逃跑,不但給他們的同夥下毒,竟然還敢反抗,說著便跳下馬,舉刀向她劈了過來,那刀勁又猛又狠。

美仁招架不住,連連往後直退,轉身便掏出懷中的化屍粉,灑向那個契丹人。隻聽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抱著臉大聲哀號起來,身體不斷地扭動著,不一會兒,便有膿水流出,惡臭的氣味緊接著散了開來。

那些契丹人怒紅了眼,有的將手中的火把砸向美仁,一個個跳下馬要將美仁碎屍萬段。

忽然,那位契丹首領耶律元修做了一個手勢,止住手下的暴怒舉動。他凝視著美仁,接著便跳下馬,一步步向她走過去。

美仁體內的那股真氣忽然透向四肢百骸,她揚起純鈞劍向他揮去,卻被他輕易地避開,隻聽他邪笑一聲道:“等了這麽多天,你的貓爪終於露出來了。”

“你去死吧,萬惡的契丹狗!”純鈞劍再度揮起,直襲耶律元修的麵門。

她尚無法控製住體內的真氣,麵對耶律元修這樣的高手,她的手腕很輕易地便被他捉住了。他手勁很大,捏得她很痛,但她就是死也不會鬆開純鈞劍,她對著他咆哮道:“下賤的契丹狗!就憑你也想得到這天下尊貴無雙的純鈞劍,我呸!”她衝他的麵具上狠狠地吐一口唾沫。

耶律元修奪下純鈞劍,將她往眼前拉近,猙獰的麵具似要貼上她的臉,她不能動,厭惡地偏開頭。

隻聽嘶啦一聲,她臉上的人皮麵具被撕下。

下一刻,那十多個契丹人呼聲而起,難怪大王要親自前來捉拿這個逃跑的俘虜,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人間絕色。為了這個美豔的女子,他們一個個都變得異常亢奮。

耶律元修揚著手中的人皮麵具,陰冷地笑道:“我就說,這麽一張平凡的臉怎麽可能配得上這麽一雙漂亮的眼睛。”

隔著麵具,他半眯著眼,將她這張讓人難以忘卻的絕色麵容盡收眼底。

美仁忍著痛,對著眼前這個猙獰又邪氣的麵具,冷笑一聲。

倏地,他的大掌扣住她的下頷,道:“想咬舌自盡?嘖嘖嘖,我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地遂了你的願?”

他冷笑著,揚起手掌便揮向她的後頸,緊接著,她便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倒在他的胸前。

他抱著她輕躍上馬,一聲令下,這十餘騎急嘯而去,火光消失在天邊。

定州,宋營。

一名宋兵向景升行了軍禮:“報——啟稟將軍,有位名喚萬鏢的人,自稱是將軍的屬下,正在營外,說有要事求見將軍。”

聽到“萬鏢”的名字,景升立即放下手中的地圖,眉頭深鎖。萬鏢不好好地守在陶然居,不守著她,竟然跑到戰地,說是有要事求見,究竟是出了什麽事,他要從杭州趕到這裏?難不成是她也來了?

如今戰事告急,各地都收到戰報,遭到契丹人的伏擊,尤其是那些縣鄉,死傷甚多,損失慘重。主帥王超已經下令誓守定州,這時決計不能出任何差錯。

啪的一聲,他怒拍桌案一掌,道:“不見!”

“屬下遵命。”

過了一會兒,那名士兵又進來了。

“報——啟稟將軍,那位萬姓男子說若是將軍不見他,他便同他手中的那把琴,一同撞死在瞭塔之上。”

該死的!萬鏢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待得時間長了,也學會了威脅的招兒。雙拳緊握,景升的指節泛白,喝道:“帶他進來!”

“屬下遵命。”

不一會兒,萬鏢被帶到景升的帳內。

萬鏢一見到景升,就激動地大叫一聲:“恩公,老七有負恩公所托。”

“既然有負於我,你還要求見?你應該守在陶然居才對。”景升高聲怒斥,傷口雖包紮好,但隻要稍稍用力,便會扯痛,那一箭幾乎是要了他的命。

“老七實在是扭不過向姑娘,向姑娘不肯回杭州,一直待在京城,等恩公回去,但是在知道恩公重傷之後,執意要北上……”

“她人在哪兒?”軍事重地,不得女子探視,這是軍規。

“她……請恩公恕罪,老七將向姑娘給弄丟了,向姑娘如今下落不明……”

丟了?下落不明?

景升整個人宛若掉進冰窖之中,身體微晃了晃,向後退了一步,倚著桌案。他轉過身,背對著萬鏢,攥緊拳頭,顫著唇,道:“她在哪裏不見的?”

“冀州附近的西王鎮。”

事隔大半個月,萬鏢仔仔細細地將那日發生的情形說了一遍,那日他去找小狗子,小狗子頑皮,往後山跑去,他一路追著,好容易抓到他之後,便趕回西王鎮。孰料,整個鎮子已經被人洗劫一空,小狗子的爺爺奶奶張氏老夫婦也都被人殺了,總算還有一兩個受了重傷的人活著。追問之下,才知道剛才來了十幾個蒙麵的盜匪,見人就殺,抓走了好多女子,往東而離。他安頓好他們,一路向東追了很遠,都沒有見著他們所說的那十幾餘騎。後來沿途打聽,聽說這一帶經常有契丹人出沒,於是又往東北方向追了好遠,還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他不得不先上定州找恩公。

聽完萬鏢的描述,景升可以肯定那夥人便是近來多番在大宋境內燒殺搶劫的契丹人,這夥契丹人並非普通盜匪,他們是有目的的。據探子回報,他們洗劫的路徑是由北一路南下,駐紮在宋遼邊境的契丹大軍也在蠢蠢欲動。不好,美仁定是被那些契丹人給捉了去。

萬鏢抬眼看了看麵色有些蒼白的景升,問道:“恩公,你的傷勢如何?”

“無礙。”景升蹙緊眉頭,他就知道那個女人一日不折磨他便不好過。他有愧於她,那日匆匆離去,是怕自己一時心軟舍不下她,誤了大軍起程的時辰。

他急忙走到帳外,高聲道:“來人。”

“屬下在。”一名宋兵應道。

景升吩咐道:“我要半個多月前在西王鎮搶劫的那夥盜匪的詳細情況,若是查到那夥人身在何處,即刻稟報。還有,去打探先行的契丹先鋒軍隊是否去過西王鎮,是否抓到一名中年婦人。老七,把她當日的模樣說出來。”

景升執起筆在空白的紙上,根據萬鏢的形容,將美仁那日易容的樣子畫了出來,同時他還畫了一張美仁原本相貌的肖像。不一會兒,完成之後,他便將那兩張畫像遞給那名宋兵,道:“就是這個婦人,還有這名女子,按這兩個人的相貌去查,一有消息即刻稟報。”

“屬下遵命。”

萬鏢見那名士兵出去,心中的大石也就落下了,恩公一定會找到向姑娘的,向姑娘也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恩公。終於忍不住,他還是開了口,道:“還有一件事,老七一定得告訴恩公,那個……向姑娘有了身孕,已經兩個多月了。”

“你說什麽?!”原本就心中不安的景升,在聽到美仁有了身孕後,頓時怔住了。

他要做父親了……

難以言喻的欣喜很快便被滿腹的焦慮替代,這個妖精一樣的女人,一刻都不消停,非要折磨死他才甘心,有了孩子還不安分地到處亂跑。兩個多月,那就是在杭州的時候,她就有了!他怎麽會這麽大意,氣得跑回京城,還答應了趙恒的條件?

別看她一副聰明機靈的模樣,實則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傻丫頭。初到杭州的那段日子,因為心中的結,她是那樣不快樂,每日強顏歡笑,精神恍惚,睡不安穩,時常還會做噩夢,他費了多少心血才讓她有所轉變。景璿和爹的事,雖然讓他怒不可遏,但她也是無心之過,並且她已經知道錯了,追著他去了京城。關於他與王佳如的事,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同她解釋,就這樣匆忙地離開了……

他與她總是這樣誤會重重……

他擔心她,無論她是曾經那個神通廣大的野丫頭,還是如今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他都擔心她,而眼下她有了身孕,還不知好好地照顧自己,擔心他做什麽?他怎麽會死?他對她有過承諾,要照顧她一生一世,他怎麽可能讓自己這麽輕易地死掉?

景升在帳內來回不停地走動,就像隻找不著方向的螞蟻,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地衝著萬鏢怒吼了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為何不攔住她?我走的時候不是和你說了嗎?”

“老七不敢敲暈向姑娘,怕傷了她。況且,向姑娘對恩公一片真心,老七真的下不了手,而且……老七也很擔心恩公。”

景升的表情鬆動,有些挫敗,道:“老七,謝謝你。她的事我自有法子,你也不用太擔心,先下去好好休息,到時還要麻煩你。”

營救她的事,他必須親自出馬,他勢必要違反軍令一次,但如今戰事告急,若有差池,失的便是數萬將士的性命。若真的是契丹人捉走了她,失了羽翼的她落在那些野蠻、粗暴、凶殘的契丹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一定會沒事的,她是那樣的聰慧機靈,她不會有事的。可他的一顆心,要怎樣才能平複下來?身為先鋒的他,究竟要怎麽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