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依龍鎮的一座廂房裏,如今,那座廂房早就扒掉了。
絕大多數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的,采集陽氣。隻有廂房是朝東或者朝西的,裏邊的光線往往不好,陰氣很重。
站在高處眺望,絕大多數的房子都是抬著臉,像向日葵一樣明朗。隻有一個廂房是側影,看不見它的五官。它看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似乎心事重重。就像一個不合群的人,它的內心無人知曉。
那年我好像六歲,睡到半夜的時候,我突然醒了,窗外出現了一座尖尖的房頂,好像是教堂,還有個十字架,閃閃發光。我很害怕,用被子蒙住了腦袋,又睡著了。
早晨,我對大人說了這件事,沒人相信,都說我在做夢。
我肯定是在做夢,依龍鎮都是平房,沒有教堂。直到我長到20多歲了,進了北京,才第一次見到教堂,那是西什庫教堂。並且,如果從我家那座廂房的窗子看到了教堂的房頂,那說明,我家肯定飛到了半空中。
在我夢見教堂的第二天,我爸帶我去趕集,遇見了三大爺。我家住在西北街,三大爺住在東南街,是個老光棍,天天趕著驢車撿破爛,跟我家有點親戚關係。他看到我爸之後,說:“周憲春,你現在住哪兒呢?”
我爸說:“還住在那座廂房裏啊!”
三大爺說:“昨天晚上,我在李麻子家喝酒回來,路過你家,沒看見那座廂房啊,我以為扒掉了呢。”
我爸說:“三哥,你喝多了吧。”
三大爺說:“不可能!你家左邊不是老張家嗎?右邊不是老韓家嗎?我確實沒看到你家那座廂房,隻看到了你家的地窖!”
我家的地窖在屋裏!
三大爺又說:“我還爬進去了,看見裏麵還有一麻袋土豆和十幾顆白菜,我以為你家搬走了,不要這些東西了,就把驢車趕來了,把那些土豆和白菜都拉走了!”
那天,我爸帶我回到家中,掀開地窖上的木板,半信半疑地鑽進去查看,裏麵的土豆和白菜真的不見了。
我想起昨天晚上做的夢,又抬頭看了看家裏的房子,頭皮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