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化完的妝

柳玉茹果然發了狠,見到神情恍忽的陶竟男和虛弱的霍冰媽都沒有掉淚,但在看到霍冰的一刹那,她一下就失控了,眼淚如注,大張著嘴,似乎想哭叫,又死命控製著,最後她的嘴竟然合不上了。馮小冠緊緊地抱著她,她隔著棉衣使勁摳著馮小冠,馮小冠感到她的手指火辣辣地插進了自己的肉裏。

柳玉茹把陶竟男接回家去,和自己睡在一起,她像對待嬰兒一樣地關愛陶竟男,陶竟男不再狂躁,也不再犯傻,雖然有時候還眼淚汪汪的,但已經基本恢複正常,她悄悄地說:“姐,我睡你**姐夫能高興嗎?讓我去客房住吧?”柳玉茹說:“不用,他正在反省,一個人清靜些。”

蘇珊還住在醫院,但她拒絕馮小冠再去探視。她和馮小冠長談了一次,大意是檢討自己的自私,說她一刀把自己割醒了,這個世界看似混亂,就像春運期間的火車站廣場,你從高處俯視簡直像個螞蟻窩,但其實是有規則有秩序的,亂哄哄的人群最終會按秩序分流到各處,你要是以為亂就可以自由,想上哪列車就上哪列車就錯了,你隻能選擇一列,沒有第二列車會等著你回頭。馮小冠也向??珊表達了深刻的歉意。二人談完話蘇珊就換了病房,換了手機號,再也沒和馮小冠聯係。

馮小冠把蘇珊他們兩個前前後後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柳玉茹,並且流著淚乞求她看在沒出世的孩子麵上原諒自己,柳玉茹要確實不能原諒,他也不會怪她。柳玉茹也掉淚了,但是她說現在沒有心思考慮個人的事,她說:“小冠,你先到客房去住,等卓然和霍冰的案子查清後我們再坐下來談我們的事好不好?”馮小冠點點頭說:“我尊重你的意見,隻要你讓我關心你就行。”柳玉茹有點嗔怪地說:“你是在關心你的孩子。”馮小冠趁機吻吻柳玉茹的額頭說:“就算是吧。”

柳玉茹正式出席了11.22和12.22並案後的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分局劉局長也列席旁聽。會上,大家把兩個案子的線索重新擺在桌麵上進行了梳理,靳旅作了總結。

靳旅說:“11.22案中遇害事主卓然,女,43歲,本科學曆,原籍山東省漢中市,一九九四年來南港市工作,住金葉小區三號樓402室。十一月二十二日晚八點在家中死於煤氣中毒,死前曾服用過巴比妥類安眠藥。死者生前係華茂公司財務總監,經濟上清白,與單位及個人均無糾紛。她丈夫開出租車,收入穩定,無不良嗜好,女兒是G大學二年級學生,品學兼優。卓然家庭關係和睦,社交不複雜,十多年來除了上班就在家幹家務。

“據金葉小區收廢品的安徽籍婦女朱二香講,死者在出事當晚六點半左右回家,比平常的時間遲半個鍾頭。她當時心情不錯,送給朱二香一個打包的蒜香骨,她告訴朱二香有人請她吃飯,她要回家換衣服。但直到七點半朱二香收檔,也沒看到她下來。根據朱二香提供的情況分析,可以排除女事主自殺的可能。另外,朱二香在七點左右看到過一個穿黑風衣戴黑長簷帽和大墨鏡的男人走出三號樓門洞,這個男人有三十多歲,但這也不足以證明這個男人與事主的死有關,幾天後,110巡邏車抓到一個企圖入室盜竊的小偷,經東風路派出所審問,小偷提供了一條線索,11.22案發生的當晚他恰好在金葉小區三號樓401室行竊,大約七點鍾,他在準備離開時聽到對麵有動靜,就從貓眼往外看,他看到一個黑風衣男人走出了402,小偷看到的男人和朱二香看到的男人裝束一模一樣,年齡在三十五歲到四十歲之間,注意,由於小偷的距離比朱二香近,他提供的年齡特征比朱二香提供的具體,尤其是,這個小偷看到了黑風衣男人左手腕上的一顆黑痣。

“那麽,這個黑風衣男人是如何進入事主家的呢?或者認識,或者通過認識的人搞到鑰匙,也就是說,事主是被認識的人所殺,或者被認識的人雇人所殺,總之這是一樁預謀殺人案,但殺人動機一直確定不下來,直到事主的女兒在事主的梳妝台夾縫裏發現了一封沒有寄出的匿名信,我們推測凶手殺人的動機可能是滅口。

“這就是那封打算寄給西城區分局的匿名信,‘請查查是否河北洛川人’,一共十個字,沒有具體的舉報時間,我們查了西城分局今年以來在所有媒體公告的尋人尋屍啟事,推斷出匿名信中舉報的信息是一起車禍中喪生的一個二十二歲左右的男青年。這起車禍發生在今年九月份,黃沙東路市郊段西塘橋下車輛調頭處,那裏光線昏暗,無攝像頭。這起車禍之所以引起了交警大隊的懷疑,是因為,一般車禍都是撞傷,而這個年輕人卻是被碾軋致死的。他們通知了刑偵隊,通過屍檢,果然發現死者胃裏有大量安眠藥成份,西城區分局查了一陣兒,還在公安報上登了認屍啟事,最終也沒有結果。

“我們往河北洛川方麵發了協查通知,反饋回來的信息是,他們當地沒有類似的失蹤人口記錄。

“我們從調查死者的隱私入手,為什麽要查她的隱私呢?據朱二香講,卓然當天回家時很開心。從現場勘察看,她進家後先換了一件大衣,然後簡單地化妝,妝還沒有化完,口紅塗了一半時因安眠藥發作就倒下了。一個平常不化妝的人要是化妝,意義肯定非同尋常。另外,她回家換那件貂皮大衣是別人送的,但她沒說是誰送的,那件大衣明明價值不菲,可她卻對女兒說那是仿皮的,不值錢,為什麽?她在掩蓋自己的隱私,比如那個請她吃飯的神秘人。假如那人不是凶手,他何必藏那麽深?卓然死後連一麵都沒露過。也許這個神秘人就是11.22案的關鍵人物,他具備以下特征:智商較高,城府較深,思想縝密,行事嚴謹,有一定經濟基礎或社會地位,可能自己駕車。

“我們對死者身邊的人進行了排查,她丈夫陶文澤,公司總經理林茂,對她有妒忌之心的公司出納毛愛娟,甚至是柳玉茹同誌的丈夫馮小冠,因為與黑風衣人的體貌特征相似我們都進行了調查,但他們的嫌疑基本全部排除。

“為了擴大對死者的社交範圍的調查,柳玉茹同誌利用休假時間去了一趟山東漢中死者的老家,此行獲取了一條重要信息,死者卓然在中央財經學院進修期間曾經和一個小男生相愛並同居,那男生比她整整小六歲,未婚,而卓然當時女兒都快四歲了,由於世俗或這樣那樣的原因,這段愛情隨著畢業分手無疾而終。那男生可能讀了研究生,按年齡推算他今年應該是三十七八歲,估計在某些領域已經有所建樹,這也符合我們對神秘人物的推斷。另外,此人喜歡體育運動,善書法,柳玉茹同誌從死者書房摘下的一幅字很可能就是此君多年前的作品。我們知道,搞書法的人都注重落款,尤其送人的可能還會寫上‘書贈某某某’或‘惠存’、‘雅屬’之類的敬辭,可這幅字無題無款,你們看,寫得剛勁有力,很有功夫,不像玩票的。”靳旅說著展開陶竟男家書房那幅“寧靜致遠”讓大家看。這是柳玉茹到家的當晚親自和陶文澤一起從他家裏取出來的。

大家紛紛稱讚這幾個字寫得好,能寫出這幾個字的手再去殺人就太可惜了。

靳旅接著說:“現在,去北京調查死者當年同居男友的人已經會同當地公安部門與中央財經大學取得聯係,調查工作正在進行。下邊,我講一講12.22案的情況。

“12.22案死者霍冰,現年二十一歲,原籍山西,G大二年級學生,與11.22案事主的女兒陶竟男是同班同學、要好的姐妹。死者由於家境貧困,生前一直利用課餘時間勤工儉學,曾經在酒吧當過兩個月陪酒小姐,但死者性格耿直倔強,並無與社會人員交往,也沒有不良行為,屍檢證明她還是個姑娘。既然沒有複雜的人際和經濟交往,她怎麽會招來殺身之禍呢?陶竟男在母親死後一直沒有放棄對母親案的調查和研究,霍冰作為好友,當然不會坐視不理,至於霍冰發現了什麽,現在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死者在臨死前一天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她對她當家教輔導的學生利利說她要是死了,讓利利去找陶竟男,她的本意是讓陶竟男繼續保護輔導利利呢?還是讓陶竟男給她報仇?好象陶竟男理解她的意思似的,但陶竟男在霍冰死後精神創傷較重,不能理性地思考問題,所以直現在也沒想出一點有用的東西。

“陶竟男失去母親都能夠承受,但霍冰死後她近乎瘋狂,這說明什麽?二人的友誼之深,超出一般人的認識。但霍冰預感到自己處境危險這件事,卻沒有告訴陶竟男,為什麽?陶竟男知道後一定會影響她對一個真相的追蹤調查,所以她寧願一個人麵對危險。

“霍冰遇害的當天上午十點多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就匆匆離開學校,搭出租車去了麗都賓館,她到八樓後打了一個電話,服務台小姐聽到她問對方房號,對方似乎不在那裏,又告訴她一個會麵地點,她匆匆離開酒店,大約二十分鍾後她就被人殺害了。

“柳玉茹同誌的丈夫馮小冠那天在麗都酒店大堂等人,看到霍冰匆匆來又匆匆去,他追著想問她有什麽要緊事,需要說明的是,柳玉茹同誌在調查卓然案的過程中和陶竟男霍冰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馮小冠是基於此才追上去問霍冰的,但他遲了一步,從樓下到樓上,又從樓上到樓下也沒追上,他看著霍冰出了酒店大門,等追出去連人影都沒看著,這說明霍冰一出酒店就上了一輛車,但查遍全市的出租車,沒有一輛在這個時間段從麗都門口拉過一個女孩子,有可能是約見霍冰的人親自開車接走了她,又在這輛車上殺害了她,否則時間不夠。

“霍冰為什麽事去見這個人呢?一件重要的事,重要得讓她命都丟了。陶竟男她倆關係那麽好,她連一點信息都沒向她透露,為什麽?她是個義薄雲天的女孩,她在替陶竟男辦事,這件事有危險,所以得瞞著陶竟男。初步判斷,霍冰是因為卓然案喪的命。

“如此看來,凶手離我們是很近的,霍冰都能夠接觸到,我們偵察的範圍是不是縮小了?可惜的是,目前從霍冰的周圍沒挖到什麽線索,我們推測的霍冰臨死前乘坐那輛車也沒查出來,尋找麗都門口最後見到霍冰以及海邊拋屍的目擊者也沒有結果。以上是我的分析匯報,大家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請講一講。”

靳旅說完,等待大家的反應,劉局長首先肯定了靳旅的思路,讓他們廣泛收集信息,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加大偵察力度,力爭早日破案。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一會兒,靳旅看柳玉茹一直不發言,就說:“玉茹同誌是被卷進這個案子的,為偵破此案她付出了很多心血,對本案的偵破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劉局長接過靳旅的話說:“玉茹同誌利用休假時間參與這個案子是我特批的。”靳旅說:“玉茹同誌也講一講。”

柳玉茹還沒講話臉先紅了,她說:“謝謝領導和同誌們對我的信任。我是因為私事卷進這個案子的,卷進來後我欲罷不能,我既不為名利,也不是高尚,我是為了我自己。因為這個案件讓我認識到了人生的意義,它改變了我,改變了我的人生觀,這就是我參與本案的私心。關於案子,我沒有說的,接下來,我打算利用和陶竟男的關係,從她嘴裏獲取有用的線索,我相信她一定能夠提供,隻是現在悲傷迷亂了她的心智,她不知道哪些東西是與案件相關的。”柳玉茹還沒說完,靳旅就說:“好!越快越好。”

柳玉茹從分局回到家裏,看到陶竟男在呆呆地出神,就在她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說:“竟男,今天霍冰的媽媽出院,你小冠哥已經去辦理出院手續了,待會他們會去清理霍冰的遺物,我們也去吧?你不能老這樣,霍冰已經沒了,你再被打垮,我也會垮,精神上垮了就成了廢人,咱們就解脫了,也不用查凶手了,我也不用生寶寶了,我們兩個天天待在房間裏,混吃等死,凶手是高興了,可你媽呢?霍冰呢?她們能閉上眼嗎?霍冰明知道她幹的事情有危險,她寧願一個人去冒險也不告訴你,換了你,你有這份勇氣嗎?你肯為霍冰而堅強嗎?”

陶竟男盯著柳玉茹的臉看了半天,忽一下站起來說:“姐,走吧,我們去學校。”柳玉茹給馮小冠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她和陶竟男打的去G大了。馮小冠說,他們已經到了,會在校園裏等她倆。

柳玉茹和陶竟男一起下樓,走在小區裏,柳玉茹說:“竟男,你的思維還沒有回到理性的軌道,你肯定忽略了一些東西,比如霍冰生前的動向,她去過哪裏,或提到過哪裏,見了哪些人,或提到過哪些人,她有沒有忽然對某些事或人產生了興趣?靳旅他們把她的電腦帶回分局查看,也沒有什麽發現。”

陶竟男說:“霍冰的電腦係統被病毒攻擊,那幾天沒上網,對了,她用我的電腦了。”

柳玉茹和陶竟男到達G大時,霍冰父母和馮小冠已經在霍冰他們寢室了,校方仍然是派倪匡陪同。柳玉茹說:“你們都坐下,讓我整理。”

霍冰的父母看到幾天來馮小冠像親女婿似地照料他們,帶他們做各項體檢,替他們付住院費,心裏又感動,又溫暖。柳玉茹和陶竟男就像兩個親閨女,親閨女霍冰性子倔,對他們也從沒這麽親,老兩口覺得女兒還算幸運,遇到的都是好人,這個“泥”老師,跑前跑後的,在學校搞什麽獻愛心活動,讓全校師生捐了五萬多塊,說是讓小冰的弟弟讀書用,小冠和玉茹夫婦倆拿了一萬,公安局靳隊長他們那個隊拿了五千,竟男她爸拿五千,小冠讓玉茹在銀行給他們辦了一張卡,說是拿到哪裏都可以取錢。你說這女兒被害與人家有什麽關係呀?鄉下人都說城裏人壞,敢情他們是沒見過城裏人,不知道城裏人多仁義多厚道。大家的愛心,衝淡了夫婦倆失去女兒的痛苦,他們覺得不能再麻煩別人了,得拿上小冰的東西趕快走。小冰眼前還不能回,小冠已經答應將來會把她送回去。夫婦倆決定下午去車站買了票就走,可小冠卻說要為他們訂飛機票,老天爺呀,那飛機是老百姓坐的?自己不就是丟了個女兒嗎?就主貴了?可不能幹那沒譜的事。夫婦倆商量著,中午吃過飯休息時,他們就偷偷地走。

陶竟男在幫助柳玉茹整理霍冰的衣服用品時,眼淚又止不往流了下來,她把背對著大家,生怕被霍冰母親看到。霍冰的衣服被臥整理了一大包,她沒有什麽別的用品,隻有床頭擺放的幾個小石頭和陶瓷玩藝,還有一本簡易相冊,是她來南港讀書後照的幾張照片,有一張是她弟弟小時候照的。陶竟男說:“叔叔阿姨,這幾個小玩藝兒不好帶,留給我吧。”霍冰父親說:“給你給你,這麽沉的東西,拿到家也會碎。”霍冰母親說:“竟男,你看小冰那衣服啥的,你想留就留吧,開頭我沒說,是怕你忌諱,死人的東西誰願要啊?”陶竟男生氣地說:“阿姨,霍冰沒死!她在我們心裏。”柳玉茹已經把幾個小玩藝裝進一個袋子,她遞給陶竟男說:“你說得對,給,收起來吧。”

大家收拾完東西,送到學校招待所霍冰父母的住處,柳玉茹要把陶竟男的電腦送到分局刑偵隊,馮小冠送她們,倪匡也有事要辦,他們讓霍冰父母在招待所休息一下,午飯時倪匡會過來帶他們用餐。

陶竟男的電腦打開後,她發現自己的桌麵換了,換成了一抹淡淡的灰色,中間有一個大大的“錯”字,她讓技術人員把桌麵縮小,看看有沒有別的內容,結果發現了這樣一句話:“你是錯的”。除了“錯”字,另外三個字顏色很淡。

大家把目光都對準了陶竟男,靳旅問:“你和霍冰為什麽事發生過爭執?或者在什麽事上有過不同意見?”

陶竟男的目光很茫然,她想了一會兒,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難道真是他?”

柳玉茹和靳旅異口同聲地問“誰?”

陶竟男邊回憶邊說:“班主任黃迪的丈夫康習銘。那天他請霍冰我們倆吃飯,在飯桌上他問起我媽媽的案子進展情況,我說有個黑風衣男人到過現場,他手腕上有顆黑痣。我邊吃邊講,並沒有察覺他有什麽反應,但霍冰後來說他神情緊張,對了,他還把一條菜心掉進了湯碗裏,霍冰為了進一步觀察他,給他遞紙巾時故意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