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化完的妝
靳旅直接找陶文澤談的話,當時陶文澤正在北田路上攬生意,靳旅追上他的車後,倆人把車停在路邊,找個石凳坐下。
這是靳旅第三次找陶文澤談話,陶文澤顯得有點煩躁,他說:“你們讓她入土為安吧,別折騰了,整天躺在那個大抽屜裏,冷得直冒煙,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靳旅說:“陶師傅,你的心理很奇怪,別人的親屬假如死得不明不白,他們一定不會甘心,你怎麽一點都不想追究呢?假如卓然是冤死的,也讓她永遠含冤?”
陶文澤說:“你能讓死人複活嗎?如果不能,你們所做的一切對我都沒有意義,對卓然也是。假如卓然不是自殺,她真的死於情人之手,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怎麽會冤呢?”
靳旅說:“你的話讓我懷疑你們的夫妻感情是否像別人,也包括你女兒說的那樣好。”
陶文澤說:“不管我們夫妻感情如何,我總不會殺她吧?”
靳旅說:“那可說不好。”
陶文澤一下子跳起來說:“你們是不是想搞個冤案出來呀?”
靳旅笑笑拉陶文澤坐下說:“別激動,案子沒查清之前,所有相關人員都??嫌疑。現在我問你幾個問題,第一,你和華茂公司出納毛愛娟是什麽時間認識的?”
陶文澤一愣:“毛愛娟是華茂公司出納?卓然的同事?”
靳旅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陶文澤搖搖頭說:“一點也不知道。上周幾來著?一下想不起來了,我本來不想拉活了,就在人民橋下調頭回去時,她把我攔住了,非要坐車,不然就投訴我。她當時喝高了,上了車就讓直走,我一問去哪裏她就說直走,一直開到城外,我發現她睡著了,隻好把車停下。她一直睡到第二天淩晨,當時說了很多感謝的話,不過沒提車費。隔一天吧,她打電話請我吃了一頓飯,就這樣認識了。我曾問過兩次她的工作單位,她都含糊其辭,看來她是有意隱瞞,為什麽?”
靳旅說:“她對卓然有成見,估計怕你知道了不接受她。再問第二個問題,你和河北洛川有沒有什麽關係?或者說你認不認識河北洛川人?”
陶文澤茫然地搖搖頭。靳旅準確地捕捉到了陶文澤眼中的茫然,他接著問:“今年九月份,中旬,黃沙東路市郊段發生了一起車禍,你知道嗎?”陶文澤搖搖頭,眼睛裏還是一片茫然。
靳旅又說:“被撞死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男青年,他可能是河北洛川人。”
陶文澤還等著靳旅的下文,可靳旅不說了。陶文澤問:“那和卓然有什麽關係呢?”
靳旅說:“不好說,我怕和你有關係。”
陶文澤的腦子到這會兒剛轉過彎來,他說:“噢——,你懷疑是我撞了人?告訴你,我開這麽多年車連一隻小動物都沒碰過,別說是人了。你可以查我的車有沒有修車記錄。”
靳旅說:“查過了,在本市確實沒有。”
陶文澤說:“別處也沒有!”
靳旅突然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直覺告訴他,卓然舉報的信息與陶文澤無關,卓然那天要赴的約也與陶文澤無關,卓然的死根本與陶文澤無關。
告別陶文澤,為了慎重起見,靳旅還是安排人對他實施了跟蹤,並且通過手段,對他的電話進行了監聽。
河北洛川反饋回來的信息是,他們那裏失蹤人口記錄中沒有和協查通告中死者條件相吻合的。
柳玉茹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直接打車去分局找到了靳旅:“老靳,”柳玉茹急切地說,“我覺得在調查卓然的社會關係時過於保守,她來南港不過十來年,她中專畢業參加工作,然後又離職進修,進修後進財政局,又競選副局長,你想想她來南方前的生活圈子算狹窄嗎?我們僅憑陶文澤和陶竟男的介紹判斷卓然的社會關係是不是太片麵了?”
靳旅說:“其實,卓然遇害的第三天她老家就來了一撥兒人,有她的親屬,還有朋友,我們逐個找他們談了話,沒問出一點有用的東西,卓然就是個安分守己的人,他們的夫妻關係也很模範。”
柳玉茹問:“陶文澤那裏有什麽進展嗎?”
靳旅說:“陶文澤急於結案的心理雖然有點反常,但他與卓然案似乎真沒關係。我正麵試探他沒反應,過後,從對他的跟蹤和電話查詢也沒發現什麽疑點。”
柳玉茹說:“我打算去一趟卓然老家漢中,如果沒有收獲,權當是旅遊吧。”
靳旅說:“我派人和你一起去。”
柳玉茹說:“那不是把我私自參與案子的行為暴露了?我不想影響你的工作,放心吧,我以卓然朋友的身份去。”
靳旅說:“不行啊茹兒,你要是出個什麽意外我可怎麽交待呀?”
柳玉茹說:“別婆婆媽媽的了,我隻是打算,還沒考慮好呢。”
柳玉茹從分局出來接了一個陌生電話,是個男人的聲音:“喂——,請問是柳玉茹小姐嗎?我這兒有一盤錄像帶,是關於你先生馮小冠的,也許你會感興趣。”
柳玉茹的心“咯噔”一下好象停止了跳動,有幾秒鍾的樣子,她緩過勁來說:“是嗎?那你打算怎麽辦?”電話中的男人說:“我考慮清楚會寄給你。”柳玉茹說:“那謝謝你了。”
接完電話,柳玉茹靠著路邊的一棵垂榕愣了一會兒神,她覺得自己的心在向下墜落,向一個不可測的深淵,但她沒有恐懼,沒有驚慌,也沒有難過,隻是暈乎乎的,就像原地不停地轉圈轉多了,要不緊緊抓住一個固定物體就要摔倒似的,她給靳旅打了一個電話:“老靳啊,是我,你馬上到大門口一下,有新情況。”
靳旅跑步出來,他看到柳玉茹臉色發白,忙問出什麽事了,柳玉茹把剛才的電話告訴了靳旅,她說:“錄像內容有兩種可能,第一是有關卓然案的,第二是有關女人的,現在我把電話交給你,由你來處理,假如是第一種情況就不說了,假如是第二種情況,等我回來再告訴我,我沒有時間在這上邊耗。我還有個舊手機,換號後我會及時和你聯係。”
靳旅接過手機,一句話也沒說,緊緊地握了一下柳玉茹的手。柳玉茹頭也不回地走了。
馮小冠一下飛機就打開了手機,他在地勤車上正要給柳玉茹打個電話,手機響了,是蘇珊打給他的,蘇珊氣極敗壞地說:“馮小冠,我本來無意拆散你的家庭,是你逼我的。我已經通知你老婆了,我要讓她看到你的醜惡嘴臉。”馮小冠聽了蘇珊的話怒不可遏,他忘了自己是在公眾場所,忘了同車的幾十號人,脫口罵道:“你這個瘋子,簡直卑鄙無恥,你傷害我老婆那樣的女人,上帝都不會原諒你!”蘇珊冷笑道:“你什麽時候變得有信仰了?我可不信什麽上帝。”馮小冠不等她說完,就用力關掉了手機。
馮小冠到機場停車場取了自己的車,發瘋似地往家趕,在機場高速的出口處交費時,他不知道另一個通道的一輛大巴上,就坐著他的妻子柳玉茹,柳玉茹看到了他的車,還看到了他繳費時手腕上露出那個黑痣,很難說清柳玉茹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但她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馮小冠進家沒看到柳玉茹,卻看到了她留下的紙條:
我出門了,為了我的一個心願。(我過去除了想要個孩子似乎從來沒有過任何心願,是嗎?)希望你理解並支持我。
假如卓然案與你有關,看在沒出生的孩子麵上,望你自首。隻要你沒犯法,生活作風方麵的錯誤我會原諒你,感情上的出軌我也會尊重你,因為最近我剛剛發覺,我是愛你的。
換號後我會及時和你聯係,請放心,我能照顧自己。
妻:玉茹匆匆
馮小冠怔怔地坐在沙發上,感覺心裏空空的。
柳玉茹的父母買菜回來時,馮小冠正在穿風衣,眼睛紅紅的,看到兩個老人說了句:“爸、媽,我出去一下。”
柳玉茹的母親非常忐忑,女兒說是請假休息,可是看上去比上班還忙,還要出差,女婿剛回來又要走,看上去情緒也不好,是不是小夫妻之間出事了?老太太追著馮小冠說:“小冠,茹兒要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多原諒。”馮小冠說:“沒事媽,和茹兒沒關係,你放心吧。”
馮小冠打的去了麗都賓館,這是一個四星級賓館,蘇珊每次回來就住這兒,因此馮小冠也算這兒的常客。蘇珊喜歡夜生活,淩晨兩點前很少休息,她的上午一般是睡覺,她的白天是從11點開始的,馮小冠推測她現在還沒起床,就到服務台去查她的房號。小姐是個新麵孔,拒絕提供顧客信息。馮小冠知道蘇珊起床後要用餐,索性坐在酒店大堂等她。
馮小冠是在北方讀的大學,大二時愛上了同班同學蘇珊,蘇珊當時還不叫蘇珊,叫蘇會平,蘇珊是她出國後改的名。
蘇珊來自中原一個小縣城,她媽媽是她爸爸當年下鄉插隊時房東的女兒,兩人的戀愛遭到了縣城蘇家的強烈反對,但是蘇珊的媽媽懷孕了,蘇珊的爺爺奶奶為了不讓兒子犯法,隻好同意了他們的婚事。婚後,蘇珊媽生下一個男嬰夭折,蘇珊的爺爺奶奶更加耿耿於懷,後來,蘇珊和弟弟相繼出世,但他們直到父親返城才第一次見到爺爺奶奶,那時候,蘇珊已經上一年級了。
蘇珊從小接受媽媽的教育,她媽媽向她灌輸的全部是狹隘的家庭恩怨和利益糾葛,所以,蘇珊的個性中最主要的成份除了小器、淺薄就是虛榮,但她生得有幾分模樣,一米七二的個頭,很苗條,眼睛大,眼窩深,皮膚黑,比較符合西方人的審美眼光,加之她喜歡打扮,在人群中很搶眼。馮小冠追求她時已經有別的年級或別的係的學兄學弟開始行動了,馮小冠在眾多追求者中能夠脫穎而出,一方麵與他的相貌和小資氣質分不開,更重要還是他的經濟實力。其他追求者大多來自北方農村或小城鎮,家裏沒有過多的錢供他們紈絝,而馮小冠就不同了,南方改革的步子大,他們家所在那座城市經濟已經騰飛,馮小冠在內地平均月工資一百多塊時,錢包裏的流動資金就沒有低於五百塊過,那是八十年代末。馮小冠在同學們眼裏就跟個大款似的,像蘇珊這麽現實的女孩子,那簡直就是為馮小冠預備的,所以,蘇珊幾乎沒和別人周旋,就直接撲進了馮小冠的懷抱。
大三時馮小冠就在外邊租房和蘇珊同居了,學校對此睜隻眼閉隻眼,隻要你來上課,考試及格,就萬事大吉。那時候的愛情,就像劉若英在歌中唱的那樣,是那麽簡單,即使如蘇珊這麽愛慕虛榮的女孩子,帶她吃一頓肯德基她能幸福死。後來又有了麥當勞,每周坐了公交轉地鐵,去市裏新開張的唯一一家麥當勞排隊買兩個漢堡包,兩對雞翅,兩包薯條,兩杯可樂,有位坐著吃,邊吃邊聊,沒位跑到超市外邊找張凳子,兩個人擠在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感覺特浪漫。馮小冠用他爸媽給的零花錢滋養著他的愛情,那時候他堅信那是愛情,因為他曾為蘇珊神魂顛倒,那不是愛情是什麽?馮小冠就是沒想到愛的感覺隻屬於他一個人,蘇珊的愛情基本上是作出來的,盡管她也積極地配合馮小冠擁抱、接吻、上床,但她對馮小冠全部的感情也抵不上一條裙子,換言之,馮小冠假如沒有父母提供的經濟基礎,蘇珊未必配合他作那些愛情戲。
馮小冠畢業時直接報考了本校的研究生。蘇珊在市裏一家外企找了份工作。倆人依然在外邊租房同居。就在馮小冠研究生畢業前夕,蘇珊突然對基督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此前,馮小冠聽蘇珊講起過,她媽媽在進入縣城蘇家後,十幾年下來,由於一直遭受家庭歧視,抑鬱成疾,後來皈依基督,成了狂熱的基督徒,她們家也成了兄弟姐妹們聚會的場所,整天信徒盈門,唱唱,讀讀,講講,蘇珊媽原本無業,傳播福音就成了她的專職工作,弄得蘇珊在一個時期內很煩,不想進家。馮小冠知道蘇珊是沒有信仰的,所以當她提出她父母要她考美國的神學院時,馮小冠當時就蒙了,聯想到那個時期他一忙起來顧不上蘇珊,有時候半個月見不上麵,一見麵蘇珊還心不在焉,馮小冠的大腦一下死機了,直到蘇珊帶著那個美國西部牛仔的後代喬治到他們租住的房間拿她的東西,馮小冠的主機才恢複正常運行。
馮小冠不知道,蘇珊在酒吧認識喬治不久,隱藏在她體內的不安分因子就蠢蠢欲動,南方再發達,也是中國的地盤,它能趕得上美國嗎?那得幾個世紀啊?蘇珊決定把命運的賭注押在喬治的身上。
馮小冠從蘇珊身上得到的教訓是:淺薄勢利的女人隻可用來玩弄,決不能動真格的,真情有限,在無謂的女人身上浪費多了,等真碰到好女人時就沒東西給了。馮小冠後來決定和柳玉茹結婚,隻是想讓自己安定下來,因為柳玉茹的老實、木訥讓他非常放鬆,他既不用擔心她背叛自己,也不用擔心她興風作浪,不管自己能給她多少,她都不會多心,柳玉茹能夠給他一個穩定的後方。
馮小冠本來以為自己的生活就此安寧了,誰知三年後,蘇珊又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她像一個專橫拔扈的女皇,以為天下男人都是她的專寵,第一次重逢就沒有一點分離後的陌生感,就像自己出了一趟差,馮小冠還原地不動地等著她,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把馮小冠搞掂了。
馮小冠在蘇珊的問題上表現得連他自己都覺得特別可恨,他明明恨蘇珊的輕浮,又忘不了當初的纏綿,他在矛盾中一次次和蘇珊幽會,卻從來沒有過一絲對柳玉茹的愧疚,潛意識中,自己和柳玉茹之間好象隻存在責任和義務,他隻要給柳玉茹一個健全的家,替她贍養老人,就已經仁至義盡,這就是馮小冠在此之前的想法,直到二十天前,和柳玉茹經曆了一個個繾綣的夜晚後,馮小冠才如夢初醒:好女人就在自己身邊,而自己卻渾然不知。
馮小冠決定斬斷和蘇珊之間的孽情,就在他打算最後一次接機,正式和蘇珊告別時,他接到了柳玉茹的電話,柳玉茹告訴他她懷孕了,她當時的語氣是羞澀的、驚訝的、慌亂的,全然沒有喜悅,估計是意外的驚喜刺激了她,讓她無所適從。柳玉茹這個電話讓馮小冠心中的愛和責任心徹底覺醒。
但馮小冠不知道蘇珊的底牌。
他和她在一起廝混並非基於愛情,當初蘇珊決絕地棄他而去,已經讓他認清了這個女人的自私,三年後他和她重新混在一起,隻是一種對****的放縱,反正是她送上門的,熟悉的身體,熟悉的習慣,加上翻新了的套路,都讓他愉悅,且不用負責,今朝有酒今朝醉唄?這一點蘇珊也十分清楚,馮小冠已非當初那個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馮小冠,盡管在**翻雲覆雨時他依然“親親”“寶貝”地叫著,但那隻是應景的稱謂,她現在既不是他的親親,更不是他的寶貝,而他,充其量不過是自己最合適的性夥伴。但她需要馮小冠作得像是情侶一樣,和她內心的記憶重疊,飽暖尚且思****,蘇珊現在是富貴,她的****更要上檔次,要有情感裝點,否則,比馮小冠性感、高大、威猛的男人多的是,她幹嘛要飛越大洋和馮小冠私會?她沒有成本概念嗎?所以,她不能允許馮小冠對她有絲毫的懈怠,更不允許他轉身離開,要離開也應該是自己先離開,怎麽能是馮小冠呢?所以當馮小冠逃離機場,發出那條信息時,蘇珊簡直被氣瘋了,坐在去賓館的出租車裏她居然哭了,這讓她自己都意想不到,我蘇珊現在如此強大,還有人能把我氣哭?不就是一個破馮小冠嗎?走就走吧,離了他地球還不轉了?
回到賓館,蘇珊越想越難受,一想到馮小冠要淡出自己的生活,她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四肢無力,身體發軟,生命好象一下子失去了意義。蘇珊在心裏說,我並不是真愛他,隻是在利用他,他的存在與否有什麽所謂呢?可她的眼淚不聽她的指令,嘩嘩地流淌。
一夜無眠。為了活下去,蘇珊決定先間接介入馮小冠的家庭,??一顆煙霧彈嚇嚇柳玉茹,實在不行,自己再出麵,她要達到的目的是:或者柳玉茹放棄馮小冠,或者柳玉茹接納她,總之馮小冠是不能離開她的。出乎意料的是,柳玉茹接到阿東的電話沒有強烈的反應(阿東是蘇珊老家一個親戚,在公司停車場幹保安),馮小冠接到蘇珊的電話卻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