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亮,外麵雞鳴乍起,西番蓮的香味從窗外悠然飄來,這不知不覺中西番蓮都已經開了,庭前隻是栽種了幾株,春日稍作點綴,倒不曾想,這香味如此濃鬱。

慕容墨被那一聲雞鳴嚇了個夠嗆,一下子抬起頭來,這才驚覺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連忙準備換上錦帕,卻看見一雙幽黑幽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看著他。

不知怎的,慕容墨身經百戰,也被這樣的眼睛看得有些心裏發沉,“怎的?終於醒了?”

“我感覺做了一場大夢……”謝檀淡淡的搖了搖頭,撇過臉去,雖在夢中,可是對夢外的事情卻也是能夠感知得到。

她能夠感受得到,在夢中,她身陷萬劫不複之地時,有一雙強有力的臂彎緊緊的握著她的雙手,縱使懸崖峭壁,她也感到安心不已。

夢中那雙溫暖的大手,不時的撫向她的額頭,將她從那些恐怖的回憶中拉出來許多。

“夢醒了,一切就過去了。”慕容墨想要仔細的問問,問問這一段詭譎的人生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看到謝檀黯然神傷的神色時,他下意識的閉住了嘴。

縱有心頭疑惑千千萬,也隻不過流風帶淺英。

“我……昨天,是怎麽了?”謝檀正要起身來,卻覺得身上乏軟的厲害,但好像是經曆了很多。

“你昨日一聲不吭的衝進雨中,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淋了雨又昏迷了,過去受了風寒,自然會覺得身體沉重。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春日寒冷,這病怕是要好好調理著呢。”慕容墨笑了笑,一臉擔憂的說道,隻是臉上的神色早已不似昨日初見時那般心痛和擔心了。

謝檀看了一眼天色,春光明媚,瀲灩水波,雖晴朗若斯,卻真真切切的告訴她,這已經是第二天了。

她嚇了一跳,心底裏攢出一點兒驚懼,瞪大了眼睛說道:“我怕不是在你這平陽別院呆了一晚吧?”

“怎麽了?也有你害怕的事情不成?”慕容一字一句的說道,忽然將一張俊臉靠近,“既然你害怕聲名受損,不如本王就委屈委屈,將你收了如何?”

“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說這些?”謝檀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正所謂食色性也,聖人都這樣說,婚嫁之事本來就是人倫常理。”慕容墨搖開折扇,舉手投足之間又成了平日的風流公子做派。

謝檀真的很是難以想象,昨晚那一般細致體貼,無微不至的慕容墨,真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嗎?

真是奇怪,一個人居然可以變化無常到如此境界,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隻是謝檀卻想不了這許多,手忙腳亂的,要掀開棉被下床來,低頭一看,卻又是驚懼,大叫一聲,指著慕容墨不敢置信的說道:“你都做了什麽?”

看著謝檀血和淚的控訴,慕容墨隻是覺得更加無辜,攤了攤手,這才說道:“本王昨夜衣不解帶的照顧了你一整晚,不指望你能夠感恩戴德,卻又怪本王,這是何道理?”

“我這……這身上的衣服是怎麽回事?”謝檀縱然是輕聲細語的控訴,但到底也覺得難為情,臉上浮現出些許薄紅。

“是丫頭雲藍替你更換的。”慕容墨淡淡的說道。本來還想逗一逗謝檀,才發現她是真的生氣了,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便隻好改了口,一五一十的把昨夜的情況說了出來。

謝檀這才輕鬆一口氣,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縱然已經醒過來,可到底還是風寒未愈輕,咳了兩聲,又覺得渾身發軟,心口如同火燒一般灼熱。

她強撐著走到桌旁,上麵放著一個木漆盒,打開一看,便是一件幹淨明亮的衣服,“謝過王爺了。”

“你好好養病,也不知道昨日那些人,究竟是從何而來,但是本王聽說皇上這一次祭天之後,病情也好得差不多了,回來便會舉辦闔宮家宴。”慕容墨橫躺在臥榻上,輕笑著說道,縱然覺得嗓子有些不舒服,可生生的忍著,未曾咳出來。

他不想讓謝檀擔心,更加不想讓謝檀為此而傷懷感動。

他要的是真真切切的愛。

謝檀匆忙的將那一襲外衣套在自己的身上,滿不在乎的說道:“這又與我何幹?”

宮裏的事情,大概跟她是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吧,又有何理由去操心?

可是話說完之後,他正在係衣帶的動作卻微微頓住,她忽然記起來了了,就好像是在這一年,太子在家宴上被人下了毒,用食物相克之道理,讓人無跡可尋。

她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明白,正是因為這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她前世的夫君慕容長嘯!

事後料理後事的時候,他與旁人談論起。她在窗外,而隻覺得心底寒涼,可到底也沒有對殺兄的慕容長嘯有別的心思。

後來她才驀然驚覺,皇家怎會有真感情存在?慕容長嘯今日可以心狠手辣,殺害他的長兄太子,他日就可以殺了謝家滿門。

可惜,等她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她隻覺得心頭好像重重一擊,身子後退了幾步,卻正好倒進一個人的懷抱,她回頭一看,驚訝的說道:“你不是在那邊躺著?”

“看你又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步一步後退,好像前麵有什麽凶神惡煞似的,我便趕忙過來接著,若是傷了你又該怎麽辦?”慕容墨輕浮的笑了笑,就這樣,也不忘趁機揩一把油,在謝檀的臉上摸了一把,這才收回了手。

謝檀素來就知道他這個習性,雖然有些厭惡,但也沒有太多的反應。

反倒是慕容墨,有些興致缺缺的,“本王輕薄了你,你怎麽不與本王說啊?”

“你這人倒是奇怪,我不說,難道你還求著我說嗎?”謝檀回身瞪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在落地的銅鏡前左右看了一眼,已經無誤了。

“你若是用這件事情來說本王的話,本王就可以說,本王是替你看一看這身體是否還在發熱,不過還好,溫度已經降下去了。”慕容墨親笑著,說完這一番話,又滿不在乎的翹腿臥到了軟榻上,看起來倒有些神思飄渺。

謝檀冷眼看了他一眼,“王爺真是好大的本事,隻不過短短一會子的功夫,便在心底裏編排了好大的這樣一出戲,謝檀還真是佩服啊。”

“不過這闔宮家宴,你們大概也是要去的吧,前些日子本王入宮的時候,還曾經聽皇後娘娘提起過,說是本王年歲也已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時候了,言下之意,似乎想替我選一位王妃呢。”慕容墨說完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攸的轉過頭來,忽然有些期待的看著謝檀。

謝檀心頭重重地一跳,連忙撇過頭去,“別想了。”

“你怎知本王在想什麽?難不成你是本王肚子裏的蛔蟲嗎?”慕容墨忽然有些無賴的對她說道。

“你……”謝檀一時被氣得無話可說,狠狠的揮了揮手,又甩下手去,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管是什麽心思,你都不準再想了。”

“你這人還真是霸道啊,還管人家想不想什麽?”慕容墨忽而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些許揶揄,帶著些許戲謔。

謝檀也懶得理會她,看著外麵天氣挺好,皇帝的儀仗隊大概已經到了京城,若不趕快溜回去,真的會被人發現。

這宮廷宴會的事情,還是等回去之後再想吧。

“哎,你可要小心點,我聽說皇帝的幾位皇子也已經成年,除了太子娶妻又發生變故之外,其他皇子都未曾娶妻,說不定啊,你便會成為那秀女中的一選。”慕容墨戲謔輕鬆的聲音在身後突然乍起。

謝檀腳步一頓,轉過頭來,微微的搖了搖頭,“發生了那麽多事情,我絕不會把自己再陷入無法轉圜的餘地。”

“哦?是嗎?還有一個消息,我想你也應該想要知道。”慕容墨麵色沉重地坐直了身子,緩緩的說道:“夜楚涼登基兩月有餘,已經將天梁國的朝政安穩了下來,不久之前發來給我叔詢問,陛下身體還在國書中稱,能有今日,全憑慕容國,必不忘初心,願意成為慕容國的女婿,不日之後,就會起駕來慕容國,還望慕容國國主能夠賜他一位皇後。”

謝檀聽聞此言,微微蹙了蹙眉,緩緩回頭再回頭,“這事與我有何幹係?”

“我隻是想提醒你,這皇室子弟中適齡未婚未嫁的女子可沒有,到時候說不定會從王公大臣中選擇一人,封了公主的名號,認當今皇上皇後為父皇母後,遠嫁天梁國,也是說不準的。”慕容墨淡淡的說道。

雖然他不知道謝檀要做什麽,但是他明白謝檀之所以救下那個人,必定是因為有所圖謀,才會多此一舉。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人身在局中看不分明,有些人置身事外,卻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那夜楚涼在分別之際,分明對謝檀懷抱心思,如果讓他知道,謝檀是謝太師家的女兒,身份尊貴,這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