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亞、西亞、小亞細亞之地不斷納入版圖,帖木兒王仿效成吉思汗立國故事,將征服的廣大土地分封諸子與諸孫。
此時,波斯全境已基本平定。除了最後一位波斯王阿合馬在瑪麥魯克國王巴兒忽以及“黑羊”部酋長餘速甫幫助下,重新據有報達之地,繼續維持著他奄奄一息的統治之外,其他各城各部均並入帖木兒帝國。帖木兒王有足夠的時間對付波斯王,在此之前,他有更重要的軍事目標。
這一次征戰被人們稱作“七年戰爭”,帖木兒王的遠大目標是:重新對世界上最富有的土地進行遠征。
七年戰爭的首要目標確定為印度。事實上,最初確定這個作戰目標時費了帖木兒王不少周折和口舌,然而,帖木兒王最後還是聰明地從《古蘭經》中找到了出征的依據,通過真主的指引說服了眾人。
印度在我心目中是一個相當神秘的國家,除了它的炎熱,我對它所知甚少。我和公主翻閱了我們能夠找到的所有有關印度的資料,得出了這樣一個大概的結論:印度位於南亞次大陸印度半島上,分為北印度和南印度。印度北部是喜馬拉雅山地,南部是德幹高原,南北高地中間是一塊大平原。大平原的北部和東部是恒河和雅魯藏布江流域。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間有一條河叫申河(即印度河)。印度大部分為熱帶氣候,北方高地卻很涼爽,因受季風的影響,分為幹濕兩季。濕季到來,西南季風含水蒸氣從印度洋上吹來,在東部恒河和雅魯藏布江流域降雨頗多,物產較豐富。但西北部卻為季風影響所不及,空氣幹燥,多草原沙漠。另外,因為土壤和氣候的關係,印度境內森林繁茂,常有猛獸、毒蛇出沒。
北印度和外界的交往,主要通過西北連接阿富汗的幾個山口。南北印度之間的交通很不方便,但由於次大陸東有孟加拉灣,西有阿拉伯海,南有印度洋,所以海外交通條件還算優越。
帖木兒王大舉出征前,印度的行政區劃共有二十三個省。德裏王國在強盛時曾幾乎據有全部印度的土地,但這個王國很快衰落了,領土也四分五裂。幾個較大的行省總督從德裏王的政權下解放出來,各自開辟了自治的穆斯林國家。這些自治的穆斯林國家包括孟加拉、德幹、烏德等。穆斯林國家的分離使德裏王國縮小至旁遮普與多卜境內,而德裏現在的統治者馬合謀沙二世又是一個地道的傀儡,他的權政被操縱在宰相馬盧·伊克巴勒的手中。
另外,我最感興趣的是,印度有一支以大象為坐騎的象軍,後來,我們在實際的戰爭中領教了這支象軍的威力。
已經確定由歐乙拉公主陪伴兀魯伯出征。即使是年幼的王子也必須接受嚴酷戰爭的錘煉,這是帖木兒王對兒孫最嚴厲的要求。
大戰前,沙哈魯回到了撒馬爾罕。他回來一方麵是為參加隨後的征戰,另一方麵是為參加父親即將舉行的盛大宴會。帖木兒王與小王後圖蘭大婚不久,沙哈魯奉父王之命出鎮呼羅珊地區,其治所就在哈烈。撒馬爾罕和哈烈相距數千裏之遙,自從坐鎮哈烈,沙哈魯很少能夠回來,這使彼此的相見變得如此珍貴,而我們與沙哈魯之間的聯係更多的隻能通過書信。
自從沙哈魯將長子兀魯伯送到歐乙拉公主身邊,他就很少與公主見麵,我知道他這樣做無非是為躲避某種眩惑,可是他越躲避,這種眩惑就變得越不可抗拒。他的苦惱和掙紮我全都看在眼裏,因為,怎麽說呢,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了解他的人,我了解他所懷有的愛情,以及他為愛情做出的犧牲。
宴會上,兀魯伯被安排與歐乙拉公主坐在一起。他是個生性靦腆的孩子,像公主一樣喜歡過一種清淨的生活,他還是第一次參加場麵如此宏大,氣氛如此熱烈的宴會,特別是他的對麵坐著父親,他不由得將雙膝緊緊夾住,顯出局促不安的樣子。然而,當公主像母親一般溫柔地對他說著話時,他很快平靜下來。對於兒子與歐乙拉公主之間像母子一樣親昵的感情,我能看得出,沙哈魯一方麵是欣慰,另一方麵想到自己的往昔,竟有些妒忌他的兒子。
宴會後是閱兵式。軍隊做好準備,閱兵結束,擇日出發。
回曆八○○年七月(約1398年1月),帖木兒王統率遠征軍九萬二千人從撒馬爾罕出發。其中三萬騎兵作為右翼和先鋒,由帖木兒王的孫子皮兒指揮,從坎大哈進軍。皮兒和他的哥哥、王儲莎勒壇一樣,驍勇善戰,並且都係妃主罕則黛為大王子隻罕傑爾所生。帖木兒王於諸子中最寵愛長子,一生從不曾改變心意,隻罕傑爾戰死後,他將長孫莎勒壇立為王儲,並將阿富汗、孔杜茲、喀布爾、加茲尼、坎大哈及其附近地區賜給了另一個孫子皮兒。
兀魯伯被編入皮兒的軍中,公主負責照顧他,因此,在戰爭最初,我和公主一直跟著皮兒走。皮兒是位勇謀兼備的將領,他首先征服了梭萊曼,兩個月後渡過申河,包圍了俄特查,並且開始圍困木兒坦。
皮兒小的時候經常到歐琳堡做客,因他不喜文墨,有武將之風,公主便將自己從蒙古帶到察合台汗國的一張珍貴的元朝寶弓贈送給他。公主的慷慨出乎皮兒的意料,這之後他更加喜愛公主,即使在他遠赴封地之後,他依然與公主保持著書信往來。不僅如此,他還一年四季派人將本地的特產送抵公主府上。
公主從來都是那麽鍾愛和欣賞皮兒,她與皮兒交談時,像母親一樣溫和,像姐姐一樣坦率。而皮兒但凡有空,總要來我們的帳幕看望公主。雖然征途多艱,可我看得出來,皮兒對於重新擁有了與公主朝夕相處的機會,倒是滿心歡喜呢。
馬合謀沙二世擔心俄特查有失,派了一支軍隊前來救援。皮兒料敵先機,派親信將領設伏於援軍必經之地,聚殲敵軍,大獲全勝。俄特查守軍待援不至,主將親自督戰,不料被炮石擊中不治身亡,隨後,幾員將領為爭主將之位發生內訌,守城力量嚴重削弱,皮兒軍一鼓作氣拿下俄特查城。
俄特查既下,皮兒軍開始全力攻打木兒坦。
木兒坦地勢險要,城防堅固,皮兒攻打數月毫無結果,還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他不想讓木兒坦拴住手腳,遂派急遞兵詢問帖木兒王是否放棄攻城。
不久,口諭帶回,帖木兒王命皮兒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木兒坦。
皮兒接到口諭時正在公主的帳幕外與公主閑聊,這對他而言是艱苦的攻城戰期間最為放鬆的時刻。祖父的命令出乎他的意料,他無法理解,不免有些抗拒:“祖父為何執意如此?”
公主卻似乎了然於胸:“王應該是為長遠考慮。”
皮兒一愣,抬眼望著公主。
“長遠嗎?”良久,他喃喃地問。
公主理解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皮兒,我知道你是愛惜兵力。可是,木兒坦到底是印度的第一大城市啊,帖木兒王一定要拿下木兒坦,大概是想讓它作為自己日後轉戰印度的根據地吧。”
皮兒滿臉都是驚奇的表情。他得承認,這個女人,的確有時會令他刮目相看。
“您的意思……”他再次開口說話時的語氣是我以前從未聽過的,那裏麵分明有一種虛心求教的意味。
“作為主將,你別無選擇。”
“我怕我們耗不起。”
“我們的消耗很大,對方的消耗也一定不小。我們在外麵還有辦法可想,哪怕殺掉馬匹權作軍糧,鋸掉樹木製作雲梯,搬運石頭充當炮石,總之我們總有辦法可想。可是城裏的人,箭羽用掉一支少一支,滾木用掉一根少一根,何況,木兒坦是座山城,耕地都在城外,如今城裏不光有軍隊,還有眾多的百姓,即使做了最充分的準備,口糧的儲備隻怕也有窮盡之時。”
皮兒領悟了公主的意思。他扭頭注視著天際的晚霞,表情堅定,目光嚴肅。後來有一次,他對與他感情深厚的沙奈說,他這一生,絕不會再像那一刻他尊重公主一樣尊重任何女人。
皮兒繼續指揮軍隊對木兒坦進行圍攻。數日後,一支軍隊試圖從城中突圍,被皮兒的兩員將領合力擊潰。通過審訊俘虜,皮兒得知城中已斷糧數日,他立刻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當晚,皮兒來到後營,讓我們這些隨軍的婦女全都換上士兵的裝束。這是我第二次扮成戰士,上一次,還是帖木兒王沿帖列克河追擊脫克汗之時,現在的我,比那時又長高了一些。
皮兒給公主弄來一套輕便的皮甲,公主欣然換上盔甲,一身戎裝的公主,竟然美得讓皮兒手足無措。
皮兒將所有的拋石機、投火機、箭車都排列在隊伍的最前麵,而我們這支“軍隊”則被他放在最後。曙光微露之時,木兒坦的守軍從城牆上看到城下的軍隊像海洋一樣無邊無際,他們可以想到的唯一一種可能就是帖木兒王派來了援軍。此時,他們隻是一掬沙,轉眼會被大海的波濤無情吞噬。
意誌在瞬間崩潰。
堅守了半年的木兒坦守軍,終於向皮兒投降。
拿下了木兒坦,皮兒按計劃開赴比斯河畔,與左翼和中軍會合。此時戰報源源不斷地送抵皮兒的軍前。
左翼三萬騎兵由沙哈魯指揮,受命襲破拉合爾管轄的領地。沙哈魯似乎天生是個福將,他率領的這支軍隊從喀布爾出發沒有遇到太多波折,沿途攻占都府無數,於八個月後先行趕到比斯河畔。
帖木兒王親自率領三萬二千人從撒馬爾罕出發,架設浮橋渡過阿姆河,然後直奔興都庫斯山而來,打算出敵不意地從關隘挺進。這是一個相當冒險的行為,但是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樣的冒險完全打亂了敵人的部署,從而為帖木兒王一係列的征服戰爭增加了又一個用兵高妙的範例。
因為關隘附近冰雪融化,地質軟滑,馬匹不能行走。不得已,帖木兒王命令部隊白天停止前進,將獸毛鋪在雪地之上,然後讓馬匹站在獸毛上等候炎熱減弱。當夜晚雪層漸漸變硬時,帖木兒王率領軍隊越過山峰。在山峰的另一麵,將士們各顯身手,或在峭壁攀繩而下,或在坡度稍緩處以背抵坡,滑行而下,帖木兒王則乘坐用繩索拽拉的籃輿,被侍衛保護著下山。過了興都庫斯山,帖木兒王**,一路襲破沿途諸城,取道直奔喀布爾。
前後相差半個月,三路大軍在比斯河畔如期會合。
我敢說,即使帖木兒王自己也有過九死一生的經曆,但他依然沒有見過比我們更加悲慘的隊伍。當我們一路轉戰抵達比斯河畔時,隻剩下不足一萬人,軍中甚至沒有一匹戰馬,每個人徒步而行,為數不多的耕牛都用來拉車,車上裝著我們千辛萬苦保護下來的箭矢和幾門拋石機。
帖木兒王、沙哈魯在沙奈、艾庫、沙烏可、多歌、努裏丁這些老將的陪同下匆匆向皮兒、向我們走來。
沙哈魯一眼看到了公主。他往前走了一步,又目瞪口呆地站住了。
雖然他的眼中沒有別人,他仍然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風塵仆仆、衣衫襤褸、頭發淩亂的女人,就是他的公主,就是那個總喜歡穿著素雅潔淨、做工精美的衣袍,在歐琳堡和宮廷之間悠閑來去的女人。
除此之外,更慘不忍睹的是她腳上的靴子,鞋幫就快脫落,隻能用繩子才勉強將它們固定起來,而破裂的靴尖,幾乎可以看得到她的腳趾。
真主啊,這一路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為什麽這個像仙子一樣纖塵不染的女人會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
沙哈魯的心一陣又一陣抽緊,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一遍遍問自己,這真的是他的公主嗎?早知如此,當初他為什麽不堅持讓兒子兀魯伯待在自己身邊?他隻知道躲避,殊不知,他的躲避差點就讓他追悔莫及。
不,他此時已然追悔莫及。
帖木兒王顧不上跟皮兒說話,他先來到歐乙拉公主麵前。
“公主。”
公主向帖木兒王露出笑容,雖然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尷尬,卻仍舊難掩輕鬆、愉悅的神情。
他沒有看錯吧?居然……居然是輕鬆,還有愉悅。
“王,這裏的風景好美!”
帖木兒王第一次有了一種完全說不出話來的感覺。
皮兒的軍隊在攻打木兒坦時損失近半,路途中,又與權相馬盧·伊克巴勒的軍隊打了一場硬仗,我們拚死殺出重圍時幾乎將所有的輜重都丟給了敵人,這些,帖木兒王通過戰報有所了解。即便如此,他仍然沒有料到右翼軍的境況悲慘若斯。
“王。”皮兒上前一步,施禮見過祖父。他的聲音依舊清朗豪邁,顯然,他並不介意自己丟盔卸甲的狼狽樣。
即使冷酷如帖木兒王,此時也不由動了真情。
他感慨萬端地輕撫著皮兒的肩頭,雙目微微泛紅:“辛苦了。”
“不會啊,我覺得很好!”
“很好?”
皮兒扭頭看了公主一眼,笑了:“王,公主說,我們都還活著啊。”
兀魯伯也上前拜見祖父。所有的人當中,隻有這個四歲的孩子還穿著完好無損的衣衫和鞋子。這是因為我們在與馬盧·伊克巴勒的軍隊廝殺前,歐乙拉公主將孩子的衣物打在了一個小小的包裹中,背在自己的身上。她根本就是一位會把最後一口食物都留給孩子的母親。
帖木兒王俯身抱起兀魯伯,親了親他的小臉,借此將肅然起敬的心情很好地掩在了慈愛的笑容之中。
沙哈魯始終沒有走過來,他就那樣癡癡地站在原處,癡癡地注視著公主。在他微微閃爍的目光裏,有心痛、有愛戀、有思索,更有驕傲。
三路大軍稍作休整,繼續向德裏進軍。
帖木兒王撥給皮兒五千將士和三萬匹戰馬,這樣一來,皮兒又重新組建起了自己的騎兵。
次年五月,皮兒率領的右翼軍先行到達洛尼鎮紮營。安營之後,皮兒命令士兵在營地周圍挖溝設下柵欄並纏繞上樹枝草葉。在柵欄後麵把野牛的四條腿加上絆索,然後把牛連結在一起,以防禦敵軍突襲。次日,皮兒的軍隊與權相伊克巴勒指揮的騎兵發生激戰,伊克巴勒戰敗,被迫逃往巴朗。與此同時,帖木兒王率領的本軍和沙哈魯率領的左翼軍也屢克強敵,陳兵德裏城下。
亡國的危險無情地籠罩在了馬合謀沙二世的頭上。麵對強敵,原本懦弱的德裏王爆發出令人驚歎的勇氣。他決定與帖木兒王決一死戰。第二天,馬合謀沙二世親率騎兵一萬,步兵四萬,戰象一百餘頭,向帖木兒王的陣地發動進攻。
終其一生,我都永遠無法忘懷那樣的場麵:象群穿著華麗的軍裝,同時以厚革裹住全身,這樣,無論對方射出的羽箭還是將士們手中的槍劍都對大象毫無用處。不僅如此,聰明的印度將士還在大象的長牙上裝上塗有毒藥的大刀,在象背上架設起小塔樓,塔樓裏麵坐著投火手和弓箭手,他們向敵人投射施火樹脂和石油罐,或者射出火箭和鐵鏃。
這一仗,也讓我明白了什麽叫作天外有天。印度人使用的都是我們昔日見所未見的先進兵器,火箭和鐵鏃落地會發生爆炸,其響聲如震耳欲裂的迅雷一般,施火樹脂和石油罐也會爆炸,其威力足以震懾住最有膽量的將軍。
帖木兒軍的戰馬受到巨大響聲的驚嚇,四散而逃,步兵更加抵擋不住象隊的衝擊,許多人喪生在象隊可怕的鐵蹄之下。
馬合謀沙二世首戰告捷。
帖木兒王命令部隊後退十裏。
草草吃過晚飯,帖木兒王傳令各軍主要將領和王子們到他的軍帳開會。他特意讓艾庫通知公主,要公主帶著兀魯伯和我也來參加會議,這倒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
沙哈魯因為審訊俘虜,來得最晚。他坐回到自己的位子時看到公主和我,臉上不由露出驚訝的表情。
帖木兒王居中高坐。多少年來,我見慣了他的冷酷,他的從容,他的鎮定,卻還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如此憂慮滿懷的樣子。
會場的氣氛沉重壓抑,雖然帖木兒王讓大家分析一下首戰失利的原因,大家卻都默不作聲。
沉寂中,帖木兒王的目光與公主的目光遇在一起。
公主無言地望著帖木兒王,臉上出現了一種幾乎可以用“虔誠”這個字眼來形容的表情。事實上,這虔誠來自於公主內心長久以來對帖木兒王所形成的了解、信任、欣賞和尊重。她從不懷疑帖木兒王是一個可以創造眾多戰爭奇跡的人,就像她的先祖成吉思汗一樣。
僅僅是片刻的對視,片刻的猶豫,沉重的包袱就從帖木兒王的心裏轉移到了公主的身上,憂慮與沮喪消失得如此突然,以至於他一時間無法相信。
他咂咂嘴,用一種戲謔的口吻開始打趣他的老將們:“怎麽啦?沙奈、艾庫、多歌、努裏丁,還有你,沙烏可,你們都被馬合謀沙的大象嚇成啞巴了嗎?”
沙奈與艾庫麵麵相覷,又環視眾人,看到大家的臉色如出一轍,不由苦笑了。雖說是苦笑,心裏終究放鬆了許多,不管怎麽說,帖木兒王洪亮樂觀、意氣風發的聲音重新回**在他們耳邊,這對他們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
帖木兒王首先對戰事的失利做了個總結:“我得承認,首戰失敗的責任在我,是我低估了敵軍的戰鬥力。但是,我還是覺得,印度軍隊雖英勇善戰,可在方才兩軍對陣時起到決定作用的還是象隊。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對付象群衝擊就成了我軍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
大家對帖木兒王的分析深以為然,軍帳中響起了一片嗡嗡聲,接著又歸於寂靜,人們開始認真思索對付象群的辦法。
片刻,帖木兒王看到兒子沙哈魯的眼睛裏閃過一道光亮。
“沙哈魯。”
“在。”
“你來說。”
沙哈魯審慎地表明自己的想法:“我剛才審訊俘虜,其中有一個是馬合謀沙二世的馴象師,他說,大象雖然身軀巨大,勇猛無比,但也有它的弱點。它的弱點一個是眼睛,一個是鼻子,還有一個是象腳。大象的眼睛著煙後會流淚,因此大象十分懼怕煙火,而且它的鼻子和象腳也是它全身最柔弱的地方。因此我在考慮,以煙火驚嚇大象,未嚐不是一個可行的辦法。”
“哦?具體點。”
“我們可以將駱駝的頭部和腹部都綁束上削尖的樹枝和燃火的樹脂,然後將駝群驅向象隊。如此一來,一旦象群受到驚嚇,逃回本軍,就可以達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目的。”
沙哈魯的建議打開了人們的思路,皮兒和隻漢沙同時想到了其他的辦法,皮兒搶在隻漢沙的前麵陳明了自己的計策:“我看四叔這個辦法可行。除此之外,我還有一計,既然大象的鼻子是它全身最柔弱的部位,我們不妨命令士兵們向大象鼻子射箭或者用刀槍砍刺象鼻,同樣可以起到使象隊不戰自亂的作用。”
隻漢沙不甘示弱,皮兒話音一落,他便胸有成竹地補充道:“除了象鼻以外,象腳同樣是大象不及防護的部位,因此,當象群來攻時,我們可以製作鐵耙放在它的足底,使它負痛難行,無法發揮攻擊作用。”
順便交待一下,隻漢沙是沙烏可和諾敏敬公主的長子,帖木兒王的外甥。多年來,帖木兒王賦予隻漢沙的權力比起他自己的兒孫們亦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於如何做個好舅舅,帖木兒王倒是從來不含糊。
圍繞三個年輕人的提議,眾將經過討論,皆以為可行。
帖木兒王雖然謀略超群,卻並不剛愎自用,他當即下令:“沙奈,艾庫,這件事還是交給你們兩人,你們帶五千人,按沙哈魯、皮兒、隻漢沙所說做好準備,等馬合謀沙再次發起進攻,我們就給他來個三計並行。”
幾天後,馬合謀沙二世再次主動出戰,他將軍隊分作左右翼和本軍,將象隊排在軍隊的最前列,攻入帖木兒軍的陣地。這一次,帖木兒王從容應對,他仍按慣例把部隊排成二列,首先從側麵開戰,以鐵耙和刀砍槍刺將象隊攆回本陣。隨後,他命令士兵點燃駱駝背負的油脂和幹柴,驅向印度軍隊。帶火的駱駝驚恐萬狀,直衝象隊,可憐的大象因懼怕煙火,咆哮著向自己的兩翼狂奔而去。頓時,印度軍隊受到自家象群踐踏,死傷無數。
帖木兒王看見這狀況,不失時機地下令追擊被象群衝亂的敵人。就這樣幾乎全殲了印度軍隊,大軍直逼德裏城下。帖木兒王下令攻城,不克。當晚,馬合謀沙二世悄悄地從城後門逃走。
次日清晨,德裏軍民不戰而降。
帖木兒王出奇製勝擊敗了馬合謀沙二世,印度大部分土地並入帖木兒帝國疆域。帖木兒王命沙哈魯護送糧食先行返回。不久,帖木兒王帶著他從印度掠奪的巨大財富,渡過印度河,經阿富汗凱旋。
客觀地說,帖木兒王征服印度是付出沉痛代價才取得的。如果此前印度不曾分裂,而且各邦君主能夠齊心對敵,戰勝帖木兒王也並非沒有可能。
富饒的印度被帖木兒王踩在腳下,他把下一個目標確定為瑪麥魯克。瑪麥魯克國王巴兒忽(1382年—1399年在位)是一位辦事果斷、性格堅強的國君,他在勢力最強盛時拒絕了帖木兒王與他締結盟約的建議,並且粗暴地殺害了帖木兒王的使臣。不僅如此,他還收留被帖木兒王追殺的波斯君主,並揚言讓他重新武裝,把丟失的國土從帖木兒王的手中奪回。
當時,帖木兒王因戰事頗緊,沒有對其進行討伐,直到巴兒忽的兒子法剌隻(1399年—1412年在位)即位。新君從登極之日起,就像他的父親一樣不願承認帖木兒王的宗主權。為了報複,當然更為了戰略需要,帖木兒王決定對其開戰。
瑪麥魯克的國土並非如何富庶,但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能占領瑪麥魯克就能牽製埃及、亞美尼亞等國家和地區,使其早晚臣服。此外,瑪麥魯克有較長的地中海海岸線,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帖木兒王正是從這些方麵綜合考慮,才最後下定了徹底征服瑪麥魯克的決心。
瑪麥魯克王朝崛起於一百五十年前,先吞並埃及一部分領土,後占有敘利亞。當王位傳巴兒忽手中之前,瑪麥魯克的國勢已經開始衰弱了。巴兒忽即位後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平定部將叛亂。回曆七九五年(約1393年),帖木兒王曾向巴兒忽建議結盟,許諾如兩國結盟,他將出兵幫助巴兒忽平定內亂。但是作為一位老謀深算的國君,巴兒忽深知在東方奇跡般出現的強國會給瑪麥魯克王朝帶來怎樣的危險,帖木兒王在二十多年的時間裏,先後征服花剌子模和波斯,攻占東察合台汗國和金帳汗國,疆域越來越大,野心也隨之無限膨脹,如果此時同意與帖木兒王結盟無異於將豺狼引進家園。因此,他斷然拒絕了帖木兒王的要求。
巴兒忽的兒子和繼承人法刺隻國王更是一個不畏懼任何威脅的人。與苟且偷生相比,他寧願做好與帖木兒王一決雌雄的準備。
回曆八○二年(約1400年),帖木兒王出兵瑪麥魯克。他首先進犯穀兒隻,大肆劫掠,破壞了不少教堂和寺院。不久,他取道阿沃尼克,開始進攻小亞細亞。年底,帖木兒王將從印度帶回的戰象用於攻克塔失的戰鬥中,其後開始圍困大馬士革。
這時,年輕的國王法剌隻從開羅親臨大馬士革,激勵守軍士氣。法剌隻認真研究了帖木兒軍的布陣,企圖利用對方轉移陣地之時進駐大馬士革西南方向的忽塔,從而對帖木兒軍形成犄角突襲之勢。沒想到這樣一來他正好中了帖木兒王的調虎離山之計。帖木兒王轉移陣地,就是為了給敵人造成錯覺,當法剌隻率軍出城後不久,帖木兒王派一部人馬猛攻大馬士革,另一隊人馬追擊法剌隻。經過戰鬥,法剌隻的軍隊和大馬士革的守軍均被擊敗。
帖木兒王在圍城的同時,派出情報人員收買了法剌隻身邊的將軍、大臣,並許之高官厚祿。法剌隻原以為勝敗乃兵家常事,準備整頓兵馬與帖木兒王再決勝負。豈料由於背叛者的出賣,他隻能放棄大馬士革回到埃及。法剌隻的逃走,使城中的守軍和權貴們失去了堅守城池的信心,他們商議之後,決定向帖木兒王請降。一個代表團被派出城外向帖木兒王請求寬恕,這個代表團中就有突尼斯著名史學家伊本·喀勒敦。伊本·喀勒敦坦誠的態度和淵博的知識使帖木兒王驚奇,他據理力爭地說服了帖木兒王,最終,帖木兒王答應饒恕大馬士革的城民。
至此,帖木兒王完成了對於瑪麥魯克的征服。短暫的休整之後他決定出兵報答,消滅他在波斯的最後一位敵人阿合馬王。帖木兒王出生前,曾經強盛一時的旭烈兀伊利汗國已然發生分裂,汗國所分裂出的四個王朝之一就是亦勒汗朝,其國王據有報答和阿哲兒拜展之地。帖木兒王一直夢想著重新統一四大汗國,在東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在窩闊台汗去世後幾十年間並入察合台汗國)、金帳汗國俯首稱臣之後,他要征服原屬伊利汗國的領地。
可是,帖木兒王在報答遇到了他的對手。
因報答守軍頑強,帖木兒王一方傷亡慘重,有幾個重要將領在攻城中陣亡,其中就包括善於彈琴又英勇善戰的齊爾卡斯。帖木兒王被守軍的抵抗激怒了,下令部隊不許休息,晝夜不停對報答城發動進攻。二十餘天後,報答城陷落。為了給在圍城中死去的將領報仇,帖木兒王下令屠城。
攻滅報答,帖木兒王一刻不停地率軍轉攻阿哲兒拜展和穀兒隻,兩地城池再次遭到劫掠。此刻嚴冬來臨,帖木兒王不得不勒住戰馬,然後,他登上塔樓,不肯安分的目光投到了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