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棋一度以為,瞿封楊說“邊城不搞個人英雄主義”是她寬慰之詞,但到了現場,她才意識到,由這句她本該在秘境裏就意識到的——原來瞿封楊又在說謊話。

隻是謊話並非有關南城,而是有關她自己。

從見麵、戳穿、坦白後,瞿封楊所表現出的,似乎是她對存活結局的把握,來源於躲到陸南以外在劇情裏都很安全。

就三言兩語的對話,陳九棋自然覺得,瞿封楊早準備好死遁或隱姓埋名,因此才不打算在女主麵前露出真容。

但南城的政務係統卻在告訴她另一個答案。

陳九棋持信物進入城主府議事廳的時候,身後一直跟著議會秘書,對方是一個元嬰初期的修士,但第一感覺非常教條,方才她檢查信物後,非常公事公辦地問了陳九棋兩個問題,一是如何看待精英政治,二是列舉一些當前南城商貿交易過程中應當增加的法度命令。

陳九棋客氣地向議會秘書提出異議:“但我這次來,所負委托是緊急啟動防禦和軍事措施?”

議會秘書雖然是元嬰前輩,雖然話說得公事公辦,但語氣上沒什麽架子:“這是城主留下的規矩,如果不能正確作答,信物不能生效且會將來人羈押處置。”

陳九棋不必打量四周看是不是自己退路都被堵上了,也不需要懷疑什麽答不出問題城主府就要甕中捉鱉,因為單就這位秘書一伸手,抓陳九棋就是探囊取物,那便老實點走流程算了:“我們先確定,您是如何定義精英二字的?”

“漱流霞之澄液,茹八石之精英,修士沒有沒背過《抱樸子》的吧?”

“但這裏應該引申指的是人。”

“是的,您的理解沒有歧義。”雖然之前兜彎子沒有正麵回答問題,等陳九棋直接點明,議會秘書並沒有吝嗇肯定,那陳九棋可以相信,對方應該能聽懂她接下來的話,而她就不必為了過這個“測試”非要說得更淺顯一些。

“治國需賢人,安民需慧眼,如能排除**和**,對社會上的精英保持開放接納的態度,有效利用他們為城民甚至凡俗服務,就修界目前的文化和道德普及程度,是最合適的。”這是第一題的答案,反正隻是問態度,又沒問具體措施。

“南城現在主要的貿易有二,一是邊民互市,二是食茱萸、火蘊精礦等規模化特產貿易,主要是往北邊賣。

南城城區允許魔修進入的範圍僅為北城區,那裏也有城主府批準的兩大指定邊貿集市。”陳九棋聽聞過一些,和“相睦”在客棧會麵前逛過一些,因此一邊歸納自己所知道的南城情況,一邊觀察秘書小姐的臉色以便萬一說錯能及時調整改正。

“那麽有這麽兩個問題,靈石在魔修手上容易被汙染,對他們而言稀缺性遠甚我們普通修士,因此集市形式更多是不超過規定金額和數量的商品交換,而這一形式時常引發糾紛,因為交易雙方不會主動披露自己商品的瑕疵,甚至可能誇大優點,最終導致某方的損失。

在糾紛中,對於非假貨、欺詐,另一方常常以不同人對商品的主觀評價有異,自己交換時認為互換商品等值為由,拒絕受損失方賠償等訴求。”

陳九棋語速偏快,但比語速轉得更快的是她的腦子,她當然沒做過準確的市場調研,但很多事情可以管中窺豹,比如猖獗的兜售商販、集市的爭吵,足以讓她猜測出當前的疑難問題。

然後隨之是繼續直接“腦補”提出的解決辦法:“法度方麵,最好可以發行通用貨幣,並製冊發布對互市常見商品的指導價格,罕見商品交易前需提交官方進行估價。”

“而支撐貨幣發行,需要城主府的信用在道魔雙方有立足之處,因此另一個法度措施,應當是對於商行在邊境規模交易的相關的管理辦法。

陸南特產並非僅有內陸需要,魔陸的百姓也需要調味料,魔修也想要精礦靈草,能賣給內陸的,商行也可以賣給魔陸,但考慮道魔的一定對立關係和魔修的危險程度,管理辦法必須嚴格管控商行售賣商品的種類,並製定合理的稅法——稅收這塊,南城本身應該就是很有一套的吧。”

“好的,謝謝您的回答。”議會秘書說完官方話,馬上換上了一副無奈的表情,“現在可以跟您說實話了,您說的那些和城主留的關鍵詞確實重合不少,而且我聽上去也是通順的邏輯,那就夠了。

但先給您透個底,用城主的話來說,我們現在議事廳裏這些人,就是沒什麽政治素養,您別嫌棄啊,其實之前的老派官僚這兩年被城主清算完了——”

她一邊說這些話,一邊引著陳九棋往裏走,推議事廳大門的時候正說道:“我本來算是個打手,裏麵還有商人和搞技術的。”

這屬實很不尋常,而“兩年”又正好和陳九棋進入這個世界至今的時間長度契合,似乎可以假定瞿封楊也在差不多的時間點進入了場景,那麽如今的情況可以說明,瞿封楊對南城的經營並不草率,和其它城鎮不同,瞿封楊的南城采用的議會製度、考量的精英政治,顯然是從現代變形移植的,如果以陳九棋的眼光來看,瞿封楊參考的模版大概率是新加坡。

由議會秘書指引,陳九棋在長桌右一坐下,環顧了一下被議會長通知前來的所有人員,看樣子都尚且年輕——

修界的年輕同時反映資質和年齡,這一批人基本都在金丹後期左右,放在陸北仙門也是中堅力量,而比之道陸其餘地域流散的“加盟店”仙門,是絕對碾壓的。更有趣的是,相比普遍想象中議事廳高談闊論的“精英”,這些人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的“老實人”。

這時陳九棋幾乎篤定了瞿封楊之前在騙自己,她不僅花時間對城內政治製度改革,連“入閣”人選都挑得極為精心,原計劃絕不可能是棄城獨活,唯一的解釋隻能是,她的勝算不大、計劃比較冒險,所以在見到自己以後臨時決定,以共同生命安全優先。或者和晏寧共同追尋魔修的過程,本就存在致死危險。

真是的,這家夥這些年當律師,還真學會了用話術製造誤解、不說假話卻讓你掉進思維陷阱那套

陳九棋又看了眼選擇站在自己身後雖然拿著本子和筆但更像保鏢的議會秘書,重新在心裏模擬了一下定位,不再以使者的口吻表達,而選擇直接反客為主:“城主目前在秘境內追蹤魔修軌跡,但已經確定形勢不容樂觀,對方或利用陣法和高級法器造成極強的破壞,波及範圍可能囊括邊城及周邊俗世國度。

希望之前負責城防的人,現在匯報一下城主當時有關緊急調動的具體指示,以及現在的戰備狀態。”

一開始沒人回應,難免會有點忐忑,但議事廳裏的人,麵麵相覷得迷糊,也不像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最後議會秘書在陳九棋身後說:“那個我帶的府衛,兩百員築基到金丹修為,即刻就可調動;老張帶的衙役,煉氣偏多主管城巡;

斷流主管書院,基本本城籍貫的學齡修士她都可以帶隊參與城防。”

被點到名的老張舉手:“衙役共三千人,需要半個時辰才能集結完畢,但城內常務還需要人手,理想狀態是一炷香時間出動一千六百人。”

斷流不在,秘書小姐解釋她也是元嬰初期,書院還在正常授課,需要的話發信號,她差不多也能一炷香時間帶人過來,但秘書小姐不知道具體人數情況。

受到以上對話的啟發,對麵有個打扮很陸南式清涼的姐姐表示:“城主囑咐過我,我可以組織商會鏢師打手,商會裏有七個金丹,然後一百不到的築基,但時間稍慢一點,大概要一個時辰才能點齊。”

另一個長得老一點的男修士說:“城主吩咐我們做的陣盤大概完工了七成,但工坊可以出一半人到前線,順便運輸陣盤——

如果在秘境山穀集結需要半個時辰,回城集結需要兩個時辰——呃人數是,七十個,築基左右修為。”

瞿封楊屬實丟給了她個麻煩,南城的武力儲備完全不足,在道魔戰爭中,煉氣基本就是送菜,保守估計五百個的築基金丹,構成了南城的防線。

而這些屬於散兵,來源勢力不一、沒有嚴明軍紀、沒有統一訓練,談不上默契,怎麽以少勝多呢?

雖然陳九棋在秘書小姐開口時,還疑心是瞿封楊故意分權,但這麽聽下來,邊城其實就這麽點班底。雖然這個數量也很合理。邊城三座如果對修士有同樣的掌控力,那麽加起來近萬煉氣、兩千左右築基金丹、數十元嬰,除了缺少頂尖化神戰力,化神以下和陸北仙門也差不多打平。

隻是,以一城直麵魔陸的聯盟軍隊,慘烈成書中那個樣子,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