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茶雀山上說道

巍巍茶雀山,論地勢不及縹緲峰直入雲霄,論信眾不及一禪寺香火綿延,更不似修符道的萬符門來的神秘,但它的確是炎龍帝國境內最高道門,毋庸置疑。

此時的茶雀山上,茶花粉紅花苞如點點熒光,雖是漫山遍野,但總覺得長勢凋零了些,這還拜賜於赤陽門那位牽驢上山的弟子,一柄桃花斬盡了桃花,斷了茶雀山一年的氣運。事後紫靈門掌門,貴為帝國祭天道師的神璣子並不予追究,這讓門人不禁偷偷誹腹掌門是不是怕了那位色劍仙。有蜿蜒山道隱於山中,半山腰書‘紫氣東靈’的山門古樸,正有五個身影拾級而上,停步在山門前。

當先的黑衫男子輕盈一躍,腳尖點落在山門上,蹲著看到了上麵刻著的一老一新兩列字,一句是桃花秀士到此一遊,另一句是驢兄到此一遊。

黑衫男子起身,遠眺茶雀山頂,帶著茶花清香的山風吹拂起他的衣擺,在他身後下方的四人,一個帶著銀麵冷冷站著,少了那柄魔刀,一個穿白衣的美娘子正掩嘴輕笑,旁觀一個嘴裏含著麥芽糖的小女孩緊追雙手往嘴裏猛塞東西的少年。

在茶雀山頂,道壇古殿井然有序,一應坐南朝北,最前麵是三道浩正闕門,一道高於一道,層層攀升,緊接著就是巨石平鋪的道場,中央道鼎香煙嫋嫋,數百人正在打坐聞道,而今日在上方紫氣殿前講道的正是大弟子無崖子。

無崖子發帶飄飄,沉靜臉龐自有得道仙容,兩眼微垂有神,雙手結一氣化三清,聲音洪亮。下方弟子聽道悟道更在凝神,個個正襟危坐,修道是一,不敢在大師兄麵前造次是二,他們對於無崖子的敬仰,在那件事之後更是拔高了一層樓,那件事便是赤陽門的孽障弟子在斬盡滿山茶花後,大師兄單槍匹馬前去一戰,那句紫靈門輸人不輸臉,可是紅極一時。

輪班守山的兩位弟子匆匆掠過三道闕門,從道場邊上繞過,踏階來到無崖子下方,抱劍作勢稟明要事。

無崖子眼皮一抬,停下說道,平靜問道:“何事?”

守山弟子還留有赤陽門李灝然上山鬧事的陰影,明顯慌張道:“稟大師兄,有五人上山了,很危險!”

前排打坐的弟子聽到了上方的說話,一時相互交頭接耳起來,寧靜的道場喧嘩了不少。

無崖子幹咳一聲,響動雖不大,但道場的弟子立刻噤聲。

兩位守山弟子因為趕的急,都是滿頭大汗,見大師兄望過來,靠前的那位抿了抿幹渴的嘴後補充道:“方才我倆站著,忽然就暈倒了,眼見五個人從我們身邊走過,等他們走遠後,我們又恢複了知覺,知道不妙,就趕忙抄近路回來稟報了!”

守山弟子說的近路,當然就是筆直向上的山路,兩人修為都到了靈域境,攀岩越樹當然不在話下,但能直接放倒這兩位師弟,無崖子不禁暗吸一口氣,這是怎樣的神識威壓?!

且不管來的是何方神聖,無崖子身為紫靈門大弟子,未來茶雀山的扛鼎人,在這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必須要做點樣子出來,於是他讓守山弟子進去向師叔們稟明,自個則踏湛藍寶劍飛過道場闕門,先去會會這五人。

元賁背著小女孩一口氣衝到了山頂,瞅了眼遠處的紫靈門,鬆了口氣,“還好沒人看見,蟲蟲你下來。”

小女孩含著根麥芽糖,滿心歡喜的跳下來,她正是吃了化形丹成人的蜃妖蟲蟲。

宗陽緩緩走來,恰巧紫靈門方向有人踏劍疾速而來。

“大哥,我又掃了一遍整個紫靈門,可以放心!嘿嘿。”元賁賊笑。

宗陽微微一笑。

故作冷酷的烏鴉悄悄瞥向宗陽,此時的大哥,他覺得沒有半點陌生。他曾問過宗陽,知道了身世,又有了離天的記憶,是怎樣的感覺。宗陽想了想後是這樣回答的,若自己十幾年的記憶是間小屋,那麽前世的一切就好比是一個龐大的後院,它確實存在了,擁有了,但自己還是喜歡住小屋。

“誰?!”元賁猛回頭,虎目一眯,忽然興高采烈吼道:“咦,是褲腰帶!”

來得正是無崖子,可憐頗有仙味的發帶在元賁眼中成了褲腰帶,他聽到了元賁炸雷般的吼叫,定睛認出了元賁,視線再越過元賁,落在了一張這輩子他最恨的臉上。

“你們!?”無崖子驚駭。

“來的正好,先打你一頓!”元賁這口氣像極了市井痞子,從神機盒中變出了黑戟,準備動手。

“是他。”千狐也認得無崖子,記起那時在陰土鬼墟見過,當初鬼宗崛起,本沒有將本土的五大道門放眼裏,但屹立炎龍帝國頂峰的紫靈萬符玄月一禪,派出的四位弟子就夠鬼宗忌憚退避了,不過眼下大有風水輪流轉的意味。

此時靜謐的紫靈門如有風走林間枯葉動,各處殿觀紛紛有人影出現,紫壓壓的往道場集聚,紫靈門裏的諸位真人差不多都到了,齊齊站在紫氣殿前。

前方傳來了動靜,空中劃過無崖子的劍氣,片刻的功夫,紫靈門大弟子就狼狽的踏劍跑回來了,那根頗有仙味的發帶被人硬生生扯斷了,長發散開。

無崖子不計形象的踏劍疾飛,忽然外麵震天響的一聲怒罵:“滾回來!”

可憐無崖子成了驚弓之鳥,從本命劍上滑稽的掉了下來,摔砸在道場上,來了個狗吃屎,周圍裏裏外外都是退開的師弟師妹們,眾目睽睽。

無崖子根本不是因為受驚嚇跌落,明明是一股強大神識如狂風滅燭,瞬間攻擊了他的禦氣神識,這會喘著大氣爬起來,朝紫氣殿前的諸真人師叔看了一眼,轉身怔怔麵向闕門方向,兩管鼻血噴湧而出。

“來者何人?!”鴻方真人率先踏劍飛出,其身側幾位真人也踏劍跟上,脾氣火爆的木瀾真人明顯跟在最後,自從被李灝然拾掇後這位真人完全收斂了脾性,上回強出頭已然成了一生的陰影。

在闕門外,宗陽雙手插兜而立,見真人們出來了,視線掃過,最後落在了那位身穿黃紋道袍的中年真人身上。

“莽虎真人,烏沱鎮渡口一別,可好?”宗陽有禮道。

“是你!”腳踏降魔鐧的莽虎真人記性也不差。

“莽虎師弟,來人是誰?”鴻方真人目光凜然,開口問道。

“那棕發少年是隻猿妖,我與他們在烏沱鎮交過手。”莽虎真人省去了來龍去脈,不提是為故人之子強出頭,不提最後夾著尾巴丟下紫靈丹遁走。

一旁的雲雀真人眼神好奇,那時他與莽虎師兄一同去邊關押運魔刀,怎沒聽莽虎師兄提起過這段。這時,落在後麵的無崖子急急跑來,兩旁紫靈門弟子趕忙讓道,無崖子奔出闕門,戟指宗陽怒道:“他是赤陽門慕天的結拜兄弟!”

此言一出,所有覺靈門弟子頃刻間怒意升騰,同仇敵愾。

雲雀真人嘴角不被人察覺的翹起,他明白了莽虎師兄為何不提,為何那猿妖在除魔衛道的莽虎師兄麵前未死。但臉色又轉而凝重起來,來人是色劍仙的結拜兄弟,那是不是比前陣子的李灝然還要凶猛?!鎮山的紫青師兄已經被李灝然傷了元氣,那一戰後閉關至今,本有望繼掌門師兄步入陸地神仙境,如今也遙遙無期了。思忖至此,雲雀真人不禁如臨大敵起來。

鴻方真人與雲雀真人所慮相同,不禁大感頭痛,莫非紫靈門又有一難?

“原來如此。”莽虎真人沉聲道,他隻知這小子與慕天關係匪淺,但並不知是這層關係。

莽虎真人察覺到了諸位師兄弟的臉色,趕忙向鴻方真人安慰道:“師兄莫慮,此人和那隻猿妖修為並不高,且讓我問問來由。”

言罷,莽虎真人提氣問向宗陽:“上茶雀山所為何事?”

宗陽笑中帶著邪味,淡淡說道:“我看你印堂發黑,似乎有一劫。”

莽虎真人聽到這句格外熟悉的話,霎時太陽穴鼓起,臉色陰鷙。

“嗬嗬。”宗陽笑意漸濃,這副瀟灑模樣讓紫靈門女弟子看在心裏,除了嚴陣以待之外,心底難免自覺飽了眼福。

“前麵那句隻是玩笑話。”宗陽視線從莽虎真人身上移開,落在了為首的鴻方真人身上,有禮道:“這趟來茶雀山,隻是說道罷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的道。”

“你以為仗著慕天就能騎到紫靈門頭上來了?!若沒有慕天,憑你得修為,也配來這裏放肆?!”無崖子自知有理可據如潑婦罵街起來。

聽大師兄如此義憤填膺,眾紫靈門弟子都投來崇敬目光。

“你是家門口的狗麽?凶你妹!滾!”元賁對無崖子向來沒好臉色,掄起黑戟作勢砸去,好笑無崖子竟然縮起身子往後躲。

眾紫靈門弟子眼瞅這一幕,對大師兄的態度來了個急轉直下,開始失望起來。

宗陽沒有理會如跳梁小醜的無崖子,認真道:“莽虎真人,可否與我一戰,我若敗了立即下山,此事不會與我大哥扯上半點關係。”

鴻方真人知道了宗陽幾人上山的緣由,情緒有所緩和,朝宗陽說道:“這位小友,除魔斬妖是我等修道之人的天職,莽虎師弟若因此與你結怨,你上山來說道,就是你的錯了。”

“這麽說來,真人怎麽不去中央雲界斬妖?”宗陽笑問道。

蟲蟲不服氣道:“妖有好妖壞妖,人也有好人壞人,馬虎真人,你見我元賁哥哥害人了麽?別拿除魔斬妖來遮掩你的那點私心,害不害臊?連我一個小姑娘都看不起你!”

在蟲蟲嘴裏,莽虎真人成了馬虎真人。

而對於這些質問,紫靈門上下鴉雀無聲。

“痛快點,敢不敢?”元賁叫嚷道。

莽虎真人還真怕宗陽幾人抖出那日渡口出手的真正原因,趕忙喝問道:“小子,我可以成全你,但別後悔,到時又去請你那大哥來出頭。”

宗陽聽著有趣,這莽虎真人還真是怕極了大哥,搖頭道:“不會。”

莽虎真人從空中躍下,數百斤重的降魔鐧在空中旋動著落入手中,從齒縫裏迸出一句:“這是你自找的,給你點機會,讓那隻猿妖一起上吧。”

“好啊。”宗陽傲然應道,雙手並沒有從衣兜裏抽出的意思,提步上前。

元賁沒有跟上,隻是蹲下身子,咧嘴賊笑。

後方的烏鴉抬頭望天,神色感慨,千狐輕聲問道:“怎麽了?”

烏鴉歎道:“沒有跟他們經曆那些事,總是覺得遺憾。”

千狐沒想到烏鴉還會如此感性,啞然失笑,又問道:“我很好奇,你怎麽不帶魔刀?”

烏鴉解釋道:“因為魔刀原本是紫靈門的。”

在烏鴉與千狐閑聊之際,莽虎真人已經動手了,土黃色元氣裹住右臂,一招降魔大德印直攻宗陽胸前。宗陽還在回憶兄弟兩人被莽虎真人打傷後相互擦去嘴角鮮血的畫麵,見狀右腳踏前,劍意甲凝聚,隻用了三成元氣的莽虎真人被自己的元氣反震退幾大步,麵有驚色。宗陽則紋絲不動的站於原地,黑衫飄動,挑釁道:“用全力吧。”

莽虎真人震驚不已,時隔不久,驚奇宗陽怎有了如此實力,眼下門內弟子都在觀戰,莽虎真人後背隻覺如有針氈,惱怒下催動元氣,全身肌肉暴起,但這還隻是七成威力,生怕用了十成真把慕天的兄弟轟死了,自己就要被其追殺一輩子了。空氣沉悶下,勁氣拂向宗陽臉龐,可宗陽隻是稍稍張開雙腳,依然雙手插兜,任憑莽虎真人一掌印來。

轟——

這一掌如木柱撞鍾,但驀地倒飛的是莽虎真人!

他右掌被金烏赤炎燒的發燙,臂骨應該碎裂了,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大哥,他歸我了!”

莽虎真人隻聽到身後傳來笑聲,倒飛的身子戛然而止,原來是左臂被元賁扯住了。

下一瞬間,莽虎真人隻覺天翻地覆,身體不斷砸向地麵。

“住手!”

高下立判,鴻方真人急忙出聲喝止。

“嘿嘿。”在此當口,元賁嘴咧起,露出銀牙,莽虎真人就橫著滯空在他身前,他毫不留情一拳將莽虎真人轟上了天。

莽虎真人聽得到全身每寸肌膚骨骼碎裂的聲音。

紫靈門的真人們火急火燎正要出手,不料眼前的猿妖猛然身形拔高一丈,現出了原形,嚇壞了那些還沒見過大妖的紫靈門弟子,隻聽他怒吼一聲:“誰敢!!”

霎時,幾大真人被震落,闕門也被震裂,那些修為不高的弟子更像巨浪中的浮萍,盡數被震倒,重傷了一大片。

好幾息後,莽虎真人才墜落下來,元賁單臂接住後,扔小雞般將其扔到了宗陽跟前。

宗陽俯視爛泥般的莽虎真人,見其神智還算清楚,便說道:“你放心,我小弟的丹藥比你的紫靈丹要好,吞下之後躺個十天半月就恢複了,但你必須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元賁麵朝紫靈門,威嚇所有人不得上前。

莽虎真人哪還有不配合的餘地,認栽之後勉強點了點頭。

“你們的那柄魔刀被屍妖道人搶走了,你應該知道屍妖道人是魔教赤月七十二散魔之一吧?”宗陽問道。

莽虎真人點頭。

“那你可知道炎龍帝國內何處有赤月的爪牙?”

莽虎真人愣神後搖搖頭。

“不曾發現?”宗陽有些失望。

莽虎真人點頭應是。

“元賁,下山。”宗陽轉身離開。

元賁在走過莽虎真人時,扔出了一枚仙品丹藥。

“恃強淩弱,慕天如此,李灝然如此,你也如此,你等怎能修得大道!”鴻方真人積壓的怨氣終於爆發了。

宗陽止住了腳步。

紫靈門上下皆惶恐,因為那隻妖猿也轉過了身來,麵色猙獰,目露凶光。

宗陽測過臉,淡然回道:“不好意思,我在神道時就自棄了道心,我活著……”

四下寂靜,隻聽宗陽仰天說完了最後一句。

“隻為滅道。”此言一出,天地變色,蒼穹中恐怖的出現了一張老人的臉,猶如是這老人在俯視整個億萬凡界。宗陽麵對這張臉,冷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