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碗酒,不幹而盡

在天棄之地某個地方的一株參天古樹下,有個客棧寂靜存在,但那個溫淳的掌櫃不在了,那個成天睡懶覺的老板娘不在了,還有那個別朵大紅花要多奇怪有多奇怪的店小二也不在了,隻剩前麵荷塘中清瘦的錦鯉給這裏留有生氣。

有關這個客棧的故事已經逝去,這裏的一切也都蒙上了塵埃,故地重遊,宗陽隻讓紅瑤擦幹淨了一張桌子,隻為繼續保留它該有的寧靜。古樹上有葉子飄落,悉嗦聲清晰可聞,辰鼎端坐麵朝大門的位置,火叔靜立其後,在辰鼎的右手邊坐著宗陽,以及左右在側的紅瑤和蟲蟲,而在辰鼎的左手邊,與宗陽麵對麵的位置,坐著一個白袍的英俊公子,氣質冷戾。

有風吹起前庭地上的落葉,飄過大門上方,隨風落向荷塘邊,那裏有三個少年的身影,中間那個坐著,兩邊的蹲著。

“平天大聖,你是不是還沒見過和尚?”元賁叼著根草莖,悠哉問道。

“是。”平天大聖還不明白元賁為啥要自己蹲在這陌生人邊上。

“看好了,這就是和尚,嘿嘿。”元賁抬手指向中間這位。

平天大聖認真打量起這陌生人,光頭灰布衣,脖子上掛了串有怪味的木珠子,跟元賁脖子上那串金燦燦的珠子比不得,整個人除了神神叨叨不知在念什麽,也沒有特別之處,這就是和尚?

“平天大聖,記住了,光頭的男人是和尚,光頭的女人是尼姑,要是光頭的胖子,多半不是好東西。”元賁說得頭頭是道。

平天大聖認真的點頭,全然悉心聽教。

這會元賁瞟向小和尚背著的笈,用神識掃了一遍內裏,說道:“小和尚,你幹嘛背那麽多書?”

小和尚停下嘴,睜開眼回道:“裏麵是從軒陽皇宮取來的三十五部真經。”

“你在背?”元賁挑眉問道。

“嗯。”小和尚靦腆的點頭應道。

“厲害!”一旁的平天大聖讚道。

“啊呸!”元賁往一邊吐了口痰,仰頭道:“這有什麽厲害,我打小也能背隱龍洞裏的煉丹古書,而且是看一遍就能背,能背了就拿去擦屁股!”

元賁說得情緒飽滿,但是否有這樣的天賦就無從考證了,但這樣的壯舉確實所言不虛,隻可憐辰鼎當年不知多少回為這些絕世古書扼腕歎息。

享受平天大聖和小和尚投來的佩服目光,元賁垂眼看著小和尚自滿問道:“你是不是還背不下這三十五部真經?”

小和尚仿佛被說中了痛楚,輕歎口氣,如實相告:“師父說了,若把這三十五部真經裝在了心裏,就不用背了,可我就算能一字一句倒背,還是……”

小和尚邊歎氣邊說著揀起身下的石子投入荷塘,激起的漣漪片刻後又悄無蹤跡了,他接著說道:“就如這漣漪,就算我背這三十五部真經千萬遍,我還是忘得一幹二淨。”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元賁按住小和尚的肩膀,順勢起身,“世間那麽多屁股,都是兩瓣,但無論是好的還是差的,我記得可是清清楚楚,用我大哥的話來說,就是術業有專攻,這隻能說明你的資質不行。”

平天大聖見元賁轉身走開,應該是對小和尚沒了興趣,也就不繼續蹲著,追上去正好元賁湊過來小聲道:“是個傻蛋。”

在客棧前廳,桌上的兩碗酒都未動,宗陽微微一笑,相邀道:“能在這裏相逢就是緣,不如幹了這碗酒?”

“你還認識我麽?”白袍公子抬起眼皮,怔怔的盯向宗陽。

宗陽目光滄桑,隻道:“認不認識已經不重要了。”

宗陽當然記得那個做著江湖大俠夢的李玄奘,逢人第一句便問自己帥不帥,第二句就問自個嘛時候是號人物,打架前敢囂張著說來年這日我是沒空給你們燒紙錢,被打了卻喊著不打臉不踢鳥,而恰恰是這個天天被老板娘飛鞋的小人物,終於在東南門萬金樓一戰,捧劍驚豔登場。

請叫我英雄,這句話恍如在昨日。

與李玄奘全然不像的白袍公子伸出雙手按在桌上,指甲黑紫,冷然說道:“我重新走了一遍前世的取經之路,途徑昊天帝國時,我讓他們明白了世上除了我無人能滅佛的道理,在極西的西冥帝國我找到了第三個分身。在回到這裏之前,我親手殺了為魔的徒兒八戒和悟淨,如今送了大徒兒最後一程,我也算徹底與前世了斷了。離開這裏後,我會往東去該去的地方,到時候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忘記,所以在此之前,我要回到緣來客棧,並見你最後一麵。”

宗陽還記得三藏寺那位滿臉憂鬱的大師兄,八字眉鬥雞眼,下山說道理卻把禍水說上了山,為救此時正在外麵坐著的封劍山莊遺孤,被一大幫正道之士逼得重新入魔,領悟了世上最大的道理。

宗陽與不再是憂鬱大俠的白袍公子對視,隻問:“為什麽?”

“一世大圓滿度魔,一世諸邪惡正佛。”白袍公子喃喃自語著,“我方才說了,世上除了我無人能滅佛,所以我要開始滅佛了。你領悟了如來神掌,我自然要廢你一臂,你身後那小妖得了地藏菩薩的傳承,我自然要殺了她。”

聽此言,一直閉目養神的辰鼎如臨大敵,而同平天大聖一並站在大門口的元賁目露凶光,四下氣氛凝重。

白袍公子將按桌的雙手抬起,皮膚上隱現密密麻麻的血紅封印小陣,十指兀自開始誇張彈動,關節鬆脫的嘎嘣聲不停,而那些封印小陣漸漸被解開消失,他將雙手擱至腿上結印,神情略有變化,喃喃自語道:“沒想到我那徒兒悟淨能將我逼到如此地步。”

隨後白袍公子朝宗陽好奇問道:“來者不善,你怎麽沒有任何氣機變化?”

宗陽始終風輕雲淡的坐著,對於這個問題,隻是笑言道:“我隻當坐在我麵前的是李玄奘。”

聽到這個回答,白袍公子暗自發笑,笑聲愈演愈烈,仰天之際項上出現三個血紫元氣所凝的頭像,一並顛笑,正前方的正是李玄奘的麵相,左邊是憂鬱大俠,而右邊的年輕麵相很陌生,應該就是他在西冥帝國的分身。三個頭像轉眼又聚回本體,這樣的笑聲卻讓見慣了生死的紅瑤毛骨悚然,她腦海浮現出那個曾經蹲在牆角看紅花的李玄奘。

“真的要滅佛麽?”宗陽不會懷疑眼前人隻是誇誇其談,但聽到這樣的言論尤為擔憂。

收斂了神色的白袍公子直勾勾盯著宗陽,說道:“這個世道已經崩壞了,唯有讓它涅槃,佛道重立,才能降臨極樂世界。”

一直默不作聲的辰鼎嘴皮子稍微動了兩下,說了無聲的兩字:“瘋了。”

宗陽再次微微一笑,同感眼前這個家夥的瘋狂,可將來世道會有怎樣的劫難並不是宗陽此刻所在乎的,他淡然喟歎:“李玄奘,你還是活在那個時候最好。”

聽到宗陽這樣的感歎,白袍公子收回目光垂下頭,幹笑下拿起酒碗,不幹而盡。

宗陽也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已經沒有了久留的必要,白袍公子默默起身後往外走去,邊走邊說道:“貪嗔癡,你貪義嗔怒癡情,而我特意用三具分身斬斷此三毒,你我同為應劫而生,何去何從,來日方長。”聽著這番頗有玄機的話,負笈的小和尚隻顧著在大門口迎接師父。落葉紛飛,客棧外是遠去的兩個身影,名叫三藏的白袍公子對著身後的小和尚說道:“我帶你去萬佛寺的遺址,往後你就留在那吧,等你什麽時候能讓所有的石佛重塑金身,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