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沈鑒忽然握緊拳頭，聲音也發顫了。“你知道何大夫為什麽自殺嗎？他應該是發現了‘屍體’在被剖開前居然還活著，無法忍受殺死病人的內疚才自盡的吧！”他眼神中閃過一道寒芒：“就衝這一條，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沈鑒身高八尺，體格強健，即使不會武藝也能輕鬆對付兩個尋常人。更何況他久經沙場，一刀在手便可視天下英雄如無物。而反觀老平，身高不滿五尺又是跛足，可以說這場仗不用打便勝負已分。

然而老平沒有半點認輸的意思，他眼中閃動著瘋狂的火焰。

忽然寒風吹動窗戶，老平忽然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揚起，然後掉頭向後跑去。

沈鑒把臉一沉，斷喝道：“想逃嗎？”抄起一把尖刀緊緊追趕。

老平跑到後門忽然不見蹤影。沈鑒一看，發現地上開著個二尺來寬的窨井，於是想也不想便跳了進去。

窨井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沈鑒不禁感到一絲不安。

這窨井不知通向何方，若是讓屠夫就此逃掉，那真是悔之晚矣。但幸好他有所準備。無論走到哪兒，沈鑒身上永遠帶著火折子，這個習慣救過他很多次。於是他點燃火絨輕輕一吹，借著微弱的火光前行。

地道中越來越冷，沈鑒的牙齒上下直打顫，每邁一步都是種煎熬。

可老平仍不見蹤影。

地道忽然變得開闊，前方是個三岔路口。從足跡看，老平應該是走了左邊這條路，但沈鑒無法確定這是不是故布疑陣，也猜不透路的盡頭隱藏著什麽機關陷阱。

更糟的是，他無力再追下去了。

從進入窨井中起，他便生出一股異樣感，似乎身體中的能量正以十倍的速度流逝。這段不算長的路讓他精疲力盡，幾乎無法站直身子。

他蹲在地上喘息，思緒越來越紊亂，隻想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但突然之間火苗一閃，沈鑒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見自己背後站立著一個張牙舞爪的身影。他陡然驚出一身冷汗，抽刀回首斬去。隻聽得鐺的清響，那人紋絲不動，仔細觀之原來是塊反映著自己身影的堅冰。

沈鑒舉起火折子一照，四下凜然生輝，此地竟是個巨大的冰窖。他喃喃道：“這兒為什麽會有冰……”

方才的驚嚇讓沈鑒渾身熱血上湧，霎時間頭腦格外清晰，一個難題的答案忽然浮出腦海。他失聲道：“我明白了，屠夫就是這樣殺人的！”

沈鑒雖已看破屠夫的身份以及龜息散的秘密，卻一直未能破解那神乎其技的殺人手法。

屠夫可以在特定的時間讓特定的人倒下，卻不留任何痕跡，這究竟是為什麽？直到進入冰室的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秘密是“溫度”。

正如之前提到的，“龜息散”並非毒藥，它隻是讓人進入類似冬眠的假死狀態。冬眠自然是要在低溫環境下才能發生，而解除假死則恰恰相反，隻有溫暖的環境才能使人蘇醒過來。

夏蓮講述草上飛的故事時帶沈鑒親眼看過張小姐的墓穴，裏麵還遺留著當年的暖爐。這絕非偶然，證明了溫度是喚醒張小姐的唯一條件。

於是，屠夫通過調節溫度便將眾人的性命握於股掌之中。

屠夫是雜役，幾個供暖的銅爐自然歸他管理。他動手時隻需默默將爐子從被害人身邊挪走，製造出一個寒冷的環境即可。

今年異常寒冷的早冬成了最大的幫凶，讓他可以為所欲為。可即便如此，謹慎的屠夫還是選擇在每天日落時分動手，因為那幾乎是白天最冷的時刻……

想到此處，沈鑒終於解開了困擾自己多日的謎題，不禁撫掌大笑起來。但笑聲未絕，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自己也服了龜息散，而現在豈非正處於嚴寒的環境中？

也就是說，如果不迅速提高體溫，他將很快進入假死狀態。到時無論如何強壯也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想到此處，沈鑒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而就在此時，屠夫不失時機的出現了。

阿平仍舊像多年前一般跛著腿，扛著鈍鋸。隻不過這一次他的麵容不再平靜，而是無比猙獰，正是眼前這個叫沈鑒的人無疑激起了他的凶性。

屠夫的殺戮是無意識的，可以說和吃飯睡覺一樣自然，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他從沈鑒身上看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質，一種真實和人性作為信仰而生出的光輝。

而屠夫則早已成為混沌的信徒，他認為自己生活在地獄中。

所以，當沈鑒大聲說出要為死者報仇時，屠夫便決定必須除掉他，否則這個人會動搖自己生存的根本。

現在機會終於來到。

沈鑒幾乎不能動彈，他很快就要進入假死狀態。

屠夫發出前所未有的怒吼，舉起鋸子狂奔過來。隻要割斷眼前這人的喉嚨，所有不安都將灰飛煙滅，他將繼續平靜的生活。

然而這時，令他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沈鑒站起身，背後放出層層光輪，如同神佛一般。

屠夫止住腳步，鋸子咣當一聲落了地。

隻見沈鑒的上衣碎裂開來，烈焰熊熊燃燒。他用鋼鐵般堅毅的聲音說道：“假死的條件是溫度吧，那麽隻要讓溫度上升就好了。”

原來在即將失去意識時，他拚盡全力點燃衣衫。火焰產生的高溫和劇痛抵抗掉了龜息散的藥效，讓他以清醒的姿態麵對敵人。

然而屠夫阿平沒有聽見沈鑒的話，隻看到火光中的身影。

應驗如神的龜息散失效了，他所信奉的混沌也土崩瓦解。

屠夫有自己的尊嚴，他認為失去信仰的人無法苟活，所以猛然調轉剔骨刀，將刀尖狠狠插入自己的喉嚨。

屠夫眼中的紅色黯淡下去，然而彌留之際卻忽然想起一個身影。

那個人生著一頭白發，眼睛裏仿佛能滴出血。如果說屠夫在沈鑒背後看見了火光，在那個人身後隻有無邊的黑暗。

惡人也需要惡的救贖，屠夫堅信那個人就是黑暗的彌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