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死了，濟南府上上下下的官吏們都鬆了口氣。

尤其是馮知府，立即恢複了往日威風八麵的狀態，調撥一百精兵掃**凶犯的老巢。當軍士們一股腦兒擠進狹窄的地道時，幾乎沒人注意到後背燒傷的沈鑒。

當然，沈鑒也沒有聲張，隻是默默退了出來。

他知道，日後的奏表中隻會說馮知府如何明斷，如何智擒大盜，而他沈鑒的名字是絕不會出現的。不過沈鑒也不太在乎這些。隻要官員們能阻止白蓮教，這就夠了。

他忽然感到一身輕鬆，於是到街上買了件夾襖，然後走進一家小吃鋪子。

鍋裏冒著熱氣，濃白的羊湯一舀，香味四處彌散。沈鑒的肚子響個不停，便找條椅子坐下，大聲道：“來兩個白餅，一大碗湯，多放辣椒油！”

“好嘞！”夥計答應一句便忙活起來，片刻就將吃食端到麵前。

沈鑒迫不及待的伸出雙手，但還不等去接，便突然停住不動。

因為一滴汗忽然落到桌麵上。

沈鑒頓時疑竇叢生，現在外麵天寒地凍，這夥計雖然處於湯鍋旁邊，卻也絕不至於熱到流汗。而且他端著湯碗的手在微微發顫，顯然是難以承受這樣的熱度。

一個以端盤子遞碗為生的跑堂居然會怕燙，這真是無稽之談。

沈鑒又略微一側頭，發現碗底迸發出一點寒光，應該是把短小精悍的手刺。但他隻是遲疑片刻，便繼續伸出雙手，嘴裏還埋怨著：“小二，今天湯裏怎麽沒加羊腸？以前每天都放的！”

夥計一時語塞：“這……”

正當他發愣之時，沈鑒猛然托住碗底，用力向對麵一掀。

滾燙的羊湯不偏不倚潑在夥計臉上，燙得他哇哇大叫。食客們見此情景紛紛奪路而逃，店裏隻剩兩人。

沈鑒反手奪過手刺，頂住夥計胸膛，厲聲喝道：“誰派你來的，說！”

那夥計雙眼被燙得紅腫，目不能視，自知一敗塗地。然而他十分硬氣，大聲道：“姓沈的狗賊，你背信棄義，天下誰不想殺你而後快？”

沈鑒一愣，茫然摸不著頭腦，於是問道：“你說清楚，我怎麽背信棄義了？”

夥計恨恨道：“你背叛聖教，甘當朝廷鷹犬，不是背信棄義又是什麽？”

沈鑒歎了口氣：“我本來就是兵。當兵捉賊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怨不著我。”

夥計冷冷哼了一聲道：“好，就算各為其主，但唐三娘對你情深義重，你為何要拿她去換榮華富貴？你晚上難道不會做噩夢嗎？”

這話如晴天霹靂般擊中沈鑒，他手掌一鬆，手刺鐺的掉在地上，喃喃說道：“我拿賽兒換富貴……這哪兒跟哪兒呀？”

夥計聽見響動，急忙在地上摸索，終於找到手刺。但他仍睜不開眼，隻能戒備道：“你少裝糊塗，世人誰不知道是你把我們六當家騙到官府的？可憐六當家對你一片真心，卻沒想到你姓沈的是個狼心狗肺之徒……”

沈鑒不等說完，一腳蹬翻桌子，抓住他衣領吼道：“賽兒她究竟怎麽了？”

此刻沈鑒與夥計近在咫尺，夥計雖看不清，可若想用剛刺傷沈鑒那是易如反掌。但他聽沈鑒聲音激動，竟微微帶著顫抖之意，顯然不是作偽，於是奇道：“難道……你什麽也不知道？”

沈鑒猛然醒悟，立刻鬆開手，退後兩步道：“這位兄弟，沈某方才無禮，向你賠罪了。但關於賽兒的事情我是真的毫不知情，望你能和我講清楚，多謝！”說罷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夥計沉思半晌後道：“好，我就姑且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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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唐賽兒拖著沈鑒向前走，血流成了一條殷紅的路。

賽兒手上青筋暴起，眼淚都快凍成了冰，但她咬牙道：“姓沈的，不許睡，聽到沒有？有的話你還沒和我說清楚呢！我不許你這麽糊裏糊塗的睡過去！”

她奮力將沈鑒的胳膊搭在肩頭，說道：“跟你說，我前夫姓林，也倔的不得了。我爹出事那天他要去官府講理，我明知不妙卻也沒攔住他。結果呢？那王八蛋害我做了這麽多年寡婦……”

她狠狠抹了把眼淚，卻發現手上毫無知覺，原來早已凍僵。沈鑒的身子越來越沉，飛雪蔽野彌空而落，宇宙間蒼茫一片，山川大地都籠罩在寂靜中。

唐賽兒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不禁感到一陣恐懼，趕忙將沈鑒翻過來橫抱在胸前，大聲道：“所以呀，我以後才不會聽你們這些臭男人的話呢！該怎麽辦我自己心裏清楚，不用你們來教我。尤其是你，說你呢沈鑒！”

她揚手啪啪扇了沈鑒兩個耳光，但沈鑒紋絲不動，瞳孔也越來越渙散。唐賽兒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雪地中，大哭道：“誰稀罕你充好漢？我不許你死……”

她的哭聲在雪地中傳得很遠，卻沒人能聽見。然而此時遠處白雪中閃出一麵旗子，應該是官軍。

賽兒一驚，下意識的要逃，然而看了看懷中的沈鑒卻猛然停住，喃喃道：“對了，還可以這樣……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官軍越來越近，賽兒忽然大喊道：“喂，站住，快來救人，有人要死了！”

然而，沒人停下。這種事情官軍顯然是見怪不怪。

賽兒繼續道：“此人是朝廷命官，姓沈名鑒，你們若是不管他一定會後悔的！”她連喊數聲，忽然有個伍長出列，一腳踢在她肩頭，罵道：“瘋婆娘，再胡說一句試試？”

然而賽兒渾然不懼。她似乎早料到此刻的局麵，繼續道：“好，實話告訴你們，我乃白蓮教六當家，你們口中的妖女唐賽兒。來抓我吧！”

整個隊伍頓時停住了腳步。

在當時的環境下，誰若自認白蓮教徒，最好的下場也是腰斬。因此沒人會冒領這個身份。況且唐賽兒在山東一帶大大有名，懸賞花紅已達到上萬兩白銀，若抓住她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於是領隊的百戶走來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賽兒道：“千真萬確，抓我領賞吧。不過……”她最後望了沈鑒一眼：“他是官府中人，你們一定要救他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