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羞愧不已，心道：他日我若登基稱帝，一定要改改這奢靡浪費之風。唉，之前日日飲宴，真是混賬到家了……

正胡思亂想之際，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隻見酒樓大門、窗戶轟然倒下，幾十名身穿黑衣的武士闖了進來，齊刷刷抽出雪亮的彎刀。

百姓們見了，哇的一聲四散奔逃。眾武士目不斜視，直奔雅座而去，順手將擋在前麵的人揮刀砍倒。

店裏頓時血花四濺，斷肢橫飛。

百姓死的死傷的傷，有些來不及逃走的匍匐在地，祈求菩薩保佑。

這時隻見假朱瞻基拔劍而起，喝道：“反賊，你們也太猖狂了！”眾武士不由分說，亂刀招呼去，替身大叫一聲倒在血泊中。

“楊士奇”驚呼：“殿下！”伏在“朱瞻基”身上替他擋刀，瞬間也被剁成肉泥。

一個武士抬腳踢飛“楊士奇”的屍體，扳過“朱瞻基”的肩膀，一刀一刀將他的頭顱割下別在腰間。這整個過程猶如暴風驟雨，不過半盞茶的工夫。當黑衣人提著頭顱從朱瞻基身旁經過，那雙滴血的眼睛似乎緊緊注視著他。

朱瞻基嚇得魂不附體。他十幾歲帶兵，隨祖父遠征漠北，決不能算膽小之人。但今天不同以往，讓他感到無比震撼。

不是因為血腥，是因為“草率”。

征戰時，無論我軍還是敵軍都竭盡全力，即使是死也經過一番拚搏。所以戰士死的有尊嚴。而此刻不同，你是販夫走卒也好，王公貴胄也罷，片刻間便草芥般的倒下、身首異處，毫無價值可言。

人命輕於鴻毛。

朱瞻基隻覺得自己的脖頸上也出現一道傷痕，鮮血泉水般湧出。他汗如雨下，胃裏翻江倒海般難受。

這時楊士奇狠狠一抓他的手臂，朱瞻基知道生死攸關，便強行將嘔吐感忍了回去。

好在黑衣殺手並未留意他們，大步走出酒樓。片刻後朱瞻基哇一聲吐出來，楊士奇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殿下……”

不料朱瞻基狠狠一揮手道：“我沒事！”他抬起頭，眼中閃著憤怒的火焰：“漢王殘暴，孤絕不能讓他登上大位！楊少傅，你的線人何在？”

楊士奇頗感震驚，喃喃道：“殿下……”

朱瞻基擦了擦嘴上的穢物：“告訴你的人，盯緊漢王，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回稟。另外傳令楊榮、夏元吉，讓他們和漢王虛與委蛇，務必將其拖住。”

他扶著桌子站起，上麵剩著半碗麵條，他二話不說吞下，又拿幾個饅頭揣進懷裏，對楊士奇道：“少傅，趕路吧。”

兩人匆匆離了開封，楊士奇忽然勒住馬：“殿下，從現在起不能休息了。那殺手拿了影子的人頭回去，定是找識得殿下容貌之人辨認。一旦發現殺錯了人，他們定會全力搜捕。所以您要快馬加鞭才是。”

朱瞻基道：“什麽意思，你呢？”

楊士奇鼻子一酸：“我這把老骨頭已然活得夠本，便給您殿後吧……”

朱瞻基搖頭道：“少傅，您是股肱之臣。一個人若是連股肱都不顧，那還是人嗎？將來就算當了皇帝也是昏君。你不要再說了，咱們師生同進同退，必須一起入主紫禁城。”

正說話時，天空中忽然撲喇喇飛來隻信鴿，落到楊士奇肩膀，它的腳上綁著隻小小的信筒。

楊士奇臉色微變，沉聲道：“京城出變故了。這是緊急密函，不到十萬火急絕不會動用……”

他邊說邊拆開信筒，隻見密信上麵密密麻麻寫滿小字，他大驚失色道：“不好！”信筒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朱瞻基忙問：“怎麽了？”

楊士奇顫抖不已，盡量用平穩的語氣答道：“殿下，漢王已經發兵入京……”

“什麽！”朱瞻基當即如被雷擊一般呆立當場。他知道，先到京城者得天下，二叔朱高煦捷足先登，皇位自然非他莫屬。現在無論再怎樣追趕都來不及了。

楊士奇終究應變極快，思忖片刻道：“殿下，京城危矣，咱們立刻掉頭。”

朱瞻基茫然應道：“掉頭？去哪兒？”

“南京！”楊士奇飛快的回答，他已經開始在頭腦中計劃如何反攻。“去南京，憑借長江天險與逆賊朱高煦劃江而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您比朱高煦年輕得多，一定有重登大寶的一天。”

朱瞻基想到一場接一場的戰爭和屍骨堆積如山的慘狀，不禁打了個冷顫，大聲道：“不行！”

他的眼神中慢慢透出一絲堅毅：“孤乃是天子。若是畏懼逆賊，怎值得天下人追隨？休言無兵無將，隻要有孤和王道大旗在，天下便有無數勤王之師！”

說罷他一揮拳，扯掉身上的粗布衣道：“少傅，咱們不裝孫子了。就以儲君的身份進京！”

然而話音未落，道路兩旁突然湧出幾十人，七手八腳的將二人五花大綁，扔進黑黢黢的車廂中。

兩人驚疑不定，嘴又被堵住，隻好在沉默和一路顛簸中等待命運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車簾刷的被掀開，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朱瞻基不禁本能的一躲。然而在發光的輪廓中，他仿佛看見幾張熟悉的臉。

他們是楊榮、蹇義、夏元吉等人，皆是朱瞻基的重臣。

楊榮率先上前道：“陛下，到家了。”說罷伸出幹瘦的手。朱瞻基用力握住，感覺溫暖傳回手上。

楊榮又向楊士奇點點頭：“東裏兄，辛苦了！”兩位老友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時兩名身披山文鎧的大漢將軍走來，擎起件金燦燦的龍袍道：“臣請陛下更衣！”

眾人轟然下跪：“請陛下更衣！”

朱瞻基撚著龍袍，熟視許久，轉身將它披在身上。

驀然間，四周山呼萬歲。

群臣禮畢，楊士奇忽然神色凝重的說道：“大家夥聽我說，事情不會這麽容易就結束。你們難道沒發現漢王身邊有高人指點？”

眾人一愣，不禁麵麵相覷。

楊士奇繼續道：“漢王雖勇武過人，但謀略稍顯不足。但此番爭位步步緊逼，招招致命，不像他自己能想出來的樣子。”

說到這兒他忽然一驚，失聲道：“對了，消息說漢王帶兵入京，你們如何退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