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雖經曆過不少大場麵，但這一刻是真的慌了，失聲問道：“少傅，我該怎麽辦？”

楊士奇道：“別聲張，咱們悄悄的走。”

但剛邁出兩步，老頭子忽然眼神一轉，擊掌道：“人呢？都過來！”

太監、宮女聽見呼喚，全都來到廳中好奇的望著這位老臣。在他們的印象裏，楊士奇不愛說話，更是從未對內臣發號施令。

隻聽楊士奇道：“今天休假，你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但有一樣：太子沒回來之前誰也不準離開。明白嗎？”

眾人不禁歡呼雀躍，齊聲道：“多謝閣老！”

朱瞻基和楊士奇一同離開行苑，背後不時傳來陣陣管弦絲竹之聲。朱瞻基翻身騎上一匹禦馬，問道：“少傅，事情緊急，咱們能趕上嗎？”

楊士奇道：“趕不上也要趕！楊榮和夏元吉在京城，以他倆的見識一定會封鎖消息，漢王應該不會那麽快聽到風聲。殿下也不必過分擔心。”

說罷兩人縱馬疾馳，行出七八裏後忽聽背後轟的一聲巨響，緊接著火光衝天。朱瞻基猛地回頭望去，隻見行苑就在火光中化為灰燼。他“啊”的一聲驚叫，回馬道：“走，快去救人！”

但楊士奇死死拽住韁繩，陰沉著臉道：“殿下要去哪兒？你的路應該往北，是不能回頭的。”

“可是……”朱瞻基大聲道：“那裏有很多人，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殿下沒有朋友，皇帝更沒有朋友。”楊士奇冷冰冰的道：“行苑出事，說明漢王已經得知消息，你我更要快馬加鞭，怎能為區區幾個下人返回？”

朱瞻基熟視著他的少傅，忽然一字一句問道：“您是故意讓他們唱歌跳舞的。對吧？”

“對！”麵對這位未來國君的質問，楊士奇顯得有恃無恐“那些人是臣，隻要能拖住殺手的腳步片刻便死得其所！”

“楊士奇！”年輕的儲君渾身顫抖：“你如此不仁，枉為帝師！”

朱瞻基雖然不喜歡甚至有些討厭少傅，但向來尊敬有加，未曾說過半句重話。因為他知道一點：楊士奇和那些喜歡批評自己的臣子都是忠臣，大明不能缺少他們的聲音。

但今天楊士奇的做法實實在在的挑戰了他的底線，讓他動了真怒。

但再看楊士奇，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顯得有些欣慰，皺紋堆累的眼角閃爍著些許淚光。

“不枉，不枉，能教會殿下心存善念便是臣的成功。希望殿下登基後也能記住今日為您而死的臣子，臣替他們謝過您。至於我的罪過，陛下登基後可以任意處置，我絕無怨言。”說罷揚起馬鞭喝道：“駕！”率先行出去。

朱瞻基不禁一愣：自己沒聽錯吧，少傅似乎說的是“陛下”？再想問時，但楊士奇的背影已被塵土掩蓋。

朱瞻基大聲道：“少傅等等我！”說罷打馬追趕上去。

這一君一臣，一老一少火速向京而行。他們不敢走山東——那裏是漢王朱高煦的地盤，隻能借道河南、河北。

剛踏入開封地界，便見兩騎迎麵趕來。那也是老少二人，年輕者身高體長，麵目英俊；老人則須發皆白，不怒自威。二人的五官和朱瞻基、楊士奇頗有相似之處。他倆滾鞍下馬道：“見過閣老、殿下。”

楊士奇點點頭：“好，東西都帶來了吧？”

二人各從馬鞍中取出套粗布衣服道：“是，請更衣。”

朱瞻基奇道：“少傅，他們是誰？”

楊士奇狡黠的一笑：“是咱們的影子。”

“影子？什麽意思？”朱瞻基感到十分困惑。

楊士奇道：“現在咱們在明敵人在暗。有此二人，敵人便隻能打到影子身上，卻碰不到咱們。”

朱瞻基恍然大悟，原來這兩人是替身。雙方換過衣服後，兩名替身又牽過禦馬騎上去，隻見那“朱瞻基”撣撣身上的塵土道：“少傅，咱們走。”說罷縱馬而行，神色、語氣竟和朱瞻基分毫不差。

朱瞻基不禁心想：原來我平日裏竟是如此輕浮的模樣，若不是和人易地而處，自己怎能看得如此清楚？一個人若是身居高位，難保不會為聲色所迷，漸漸失了本心。看來這人君果然不是好當的。

這時楊士奇忽然冷不防的抓起一把沙土，揚了朱瞻基一頭一臉。太子爺怒道：“這又是幹什麽？”

楊士奇冷笑：“您身上太幹淨了。這一路上您可見過如此幹淨的旅人？”說罷又捧起一抔土，照例往自己身上淋去。

朱瞻基見他甘於自汙，也不好再說什麽，悻悻道：“好吧。”便隨替身進入開封府。

開封乃是古都，鍾靈毓秀，人物薈萃，街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朱瞻基忽然問道：“少傅，咱們為什麽要跟著替身？分開走不是安全些？”

楊士奇眨了眨眼：“非也，跟著他們走才安全呢。”

“哦？為何？”

楊士奇眯著眼摸了摸胡須道：“正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漢王的想法恐怕和殿下是一樣的，所以他會讓殺手兵分兩路，一路跟著替身，一路則另外搜尋可疑之人。殿下龍鳳之姿，天日之表，藏肯定是藏不住的，分開行動遲早會被敵人發現。但若尾隨影子，即使影子遇害，他們也應不會想您就在附近，這叫燈下黑，您明白了嗎？”

朱瞻基不禁一陣惡寒，低聲道：“你們這些讀書人一天到晚究竟都研究些什麽……”

這時兩個替身走進一家酒樓，楊士奇道：“走，咱們也去。”

他倆遠遠跟上，隻見倆替身找個雅座坐下，那“朱瞻基”道：“老師，聽說開封的鯉魚焙麵不錯，咱們嚐嚐。”“楊士奇”答應一聲，便招呼人上菜。

隻見四五個夥計忙裏忙外，好半天置辦了一桌席麵，將一條湯色紅亮的鯉魚擺在最中間，誰知道那替身隻嚐了一口便放下筷子淡淡道：“不合我口味，撤了吧。”

朱瞻基自幼錦衣玉食，一頓飯有這些菜品實屬正常。但此時正值飯口，周圍百姓的麵前的飲食看得一清二楚，與那一桌菜肴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隻見人人麵前皆是是一碗素麵，幾乎連油星都看不見。就是他養的那隻蛐蛐吃食也比這些人好得多。

正因為如此，那一聲“撤了吧”令人格外刺耳。當然，朱瞻基知道替身扮演的是自己，他平日裏就是這副德行，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