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山穀中仿佛隱藏著無數謎團,它們像縹緲的雲舞般變幻莫測,充滿未知之數。

楊榮開口問道:“這位小友,你的老師可是沈鑒嗎?”

白衣少年搖頭:“在下隻知道家師自號蒼山釣客。其餘的問題您去問他好了。”

楊榮心想:真是人小鬼大,你倒推了個幹淨。於是不再說什麽,跟著少年步入山穀深處。

層層霧氣漣漪般暈開,耳畔隱約能聽見浪濤拍案之聲。白衣少年轉過身,指著不遠處道:“楊大人,此乃‘問心湖’,湖畔是‘物外山’。家師在山上結廬,我這就帶您過去。”

楊榮舉目望去,果真有條青石板鋪就的小徑,曲曲折折向上延伸進霧裏。他剛要邁步,卻見上麵又走下一個身影。

此人也是孩童,與白衣少年歲數相當穿一身玄色道袍。往臉上看,他模樣雖不及白衣少年俊美,但也是百裏挑一極為周正。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真是顧盼有神,凜凜生輝。

他見了兩人,當即避到路旁,低下頭恭恭敬敬道:“客人好,師兄好。”楊榮忙點頭還禮,但忽然間發現白衣少年在渾身顫抖。

他死死的捏著劍柄,殺氣一覽無餘。

這個彬彬有禮的男孩兒仿佛瞬間變成野獸,恨不得將年幼的師弟生吞活剝。

然而黑衣少年十分從容,對一切熟視無睹,似乎在等待白衣少年還禮。

白衣少年冷笑道:“墨麟,你在這兒幹什麽,難道不知此處乃是禁地嗎?”

名叫墨麟的少年道:“多謝師兄提醒。小弟我隻是隨便轉轉,一不小心到此,正準備回去呢。”

白衣少年道:“莫不是跟老師偷學了什麽手藝吧?”

墨麟打了個哈哈:“豈敢豈敢!小弟天資愚魯,學什麽都不靈,哪比得上師兄你呢?”

白衣少年不禁有些得意:“算你有三分自知之明。”他忽然話鋒一轉,用冰冷的口吻道:“但我還是會殺了你!”

楊榮又是一驚,不知這孩子怎能輕描淡寫的說出如此可怕的話來。與他相比,墨麟卻平和得多,說道:“師兄休要再拿小弟開玩笑。”

白衣少年突然換成爽朗的笑臉:“哎呀,被你看出來了,回見。”一身殺氣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墨麟唱了個諾,忽然轉頭道:“閣下是楊勉仁(楊榮的字)?”

楊榮一愣:“你認得我?”

小孩兒不答,唱道:“三楊,三楊,陽至一陰生。盛極而衰,寵極則辱,不可不防。”

楊榮不禁仔細玩味著幾句話,覺得大有深意,再想問時墨麟卻已飄然走遠。

白衣少年冷哼道:“別理他,他就是個瘋子。”

楊榮忽然覺得穀中這些孩子各個不簡單,便道:“敢問小友你的名字?”白衣少年一笑:“我叫師羽,羽毛的羽。”

這時他忽然站住道:“往上二三裏便是家師的草廬,請恕在下不能前往。”楊榮低頭一看,隻見有塊石碑用殷紅的大字寫著:“禁界”,便道:“多謝師小友。”獨自向上走去。

霧越來越濃,連丈許外的事物都難以分辨。楊榮步履踉蹌,忽然啪的摔了一跤。回頭張望,來時的小路忽然全都隱沒不見。

他大驚失色,高呼道:“喂,有人嗎?”

隻聽迷霧中有朦朦朧朧的聲音回應:“這邊來。”

楊榮大喜過望,循著方向摸索。那聲音不斷引導:“往前些,再往前些……”

楊榮不住向前,隻聽那聲音忽然說道:“好了,再向走一步就到了。”語調中充滿勉勵之意。

楊榮毫不猶豫的邁開腿。但就在這時一聲清唳劃破長空,頓時惡風撲麵,先前給楊榮送信的遊隼飛上他肩頭,調轉鉤喙朝他耳朵猛啄。

楊榮驚呼一聲跌坐在地,一隻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楊大人小心了。”

罡風乍起,吹散濃霧,楊榮這才發現眼前是萬丈懸崖,自己再邁一步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驚駭不已,失聲道:“這是怎麽回事……方才誰和我說話?”

背後之人鬆開手道:“他們不是人,是怨念。”

楊榮急忙轉頭,隻見一個高大的漢子身披蓑衣,頭戴鬥笠而立。

他臉上棱角分明,眼神仿佛隨時準備撲食的猛虎。

楊榮嚇了一跳:“你是沈鑒?”

大漢笑了笑:“還有人記得在下,沈某深感欣慰。不過我現在自號‘蒼山釣客’,沈鑒這個名字已荒廢許久,幾乎忘了。”

楊榮猛地躍起:“你果然是沈鑒,我找的就是你!”

沈鑒摘下鬥笠放在一旁,請楊榮坐到塊青石上,說道:“當年楊大人做翰林時,曾在姚相麵前為我據理力爭,在下深為感激。前番修書示警乃是為了報恩,大人萬不可因此謝我。”

楊榮肅然道:“沈兄弟有功於朝廷,怎能不謝?”他頓了頓:“當然,還有些別的事情……”

不料沈鑒冷冷哼了一聲:“我對朝廷沒興趣。它死也好活也罷,都與我無關。我現在隻想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楊榮平素極善機辯,一聽沈鑒的話頭便知他心裏有怨氣,不能強行說服,於是道:“今日咱們隻敘舊,不聊其他。”

沈鑒的語調頓時緩和下來:“如此甚好。”

楊榮舉目四顧,但見山頂這不大的一塊地方上竟有一小片竹林,下麵並排豎著兩塊墓碑,一塊寫著“愛妻唐賽兒之墓”,另一塊寫“沈鑒之墓”。

他心道:坊間傳言白蓮教主唐賽兒為沈鑒殉情,看起來果然是真的。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傳到陛下耳朵裏。

再看崖邊立著一間孤零零的草廬,顯然是沈鑒的住所。除此外,草廬旁以笨重的器械固定著一根獨木橋似的木柱,直挺挺伸進雲霧中,不知作何用處。

他忽然想起那些誘導之聲,便問:“沈兄弟,我方才差點掉下懸崖,你說是怨念,究竟怎麽回事?”

沈鑒道:“楊大人有所不知,此地‘物外山’的名字乃沈某所起。它之前喚作‘鬼見愁’,是一處自殺的盛地。”

楊榮一驚:“自殺也有盛地?”沈鑒淡淡道:“當然,這年頭兒想不開的人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