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頓時麵色發白，喃喃道：“那所謂‘怨念’就是……”

“不錯。”沈鑒站起身來“就是孤魂野鬼。他們無法往生，便徘徊在崖邊變著法兒的引人往下跳，借觀賞別人的不幸換來一點安慰。”他突然目光如刀：“哼，人性還真是夠醜陋的！”

楊榮也不爭辯，走到那木柱旁看了看，問道：“沈兄弟既然自號釣客，是在何處下竿呢？”

沈鑒道：“就在此地。”

楊榮不禁啞然失笑：“沈兄弟說笑了吧？這附近連個水窪都沒有，如何垂釣？莫非是效法薑太公直鉤釣魚之意嗎？”

沈鑒走到木柱旁拍了拍道：“非也，這就是我的釣竿。山上雖然沒水，山下卻有一潭大湖。此湖通黃河、連北海，常跑進來些大家夥。我既然叫蒼山釣客，自然是要坐在山頂向下垂釣的。”

楊榮驚愕不已，心想此人是不是瘋了？但看他目光有神，談吐不俗，絕非瘋癲之輩。但這以山為憑的垂釣計劃過於驚世駭俗，讓人一時之間難以理解。

沈鑒仿佛能讀他的心思，笑道：“楊大人，莊周說任公子以五十頭牛為餌料在會稽之山引竿東海，那陣勢可比我大得多。他能釣我為何就不能？”

楊榮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心想莊子那隻是比喻，誰會拿它當真？就算你下了這麽大的竿，世上也沒有這麽大的魚給你釣。

但隻見沈鑒舔濕手指，閉起眼感知風向。片刻後睜眼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楊大人，我等了十年的獵物要上鉤了。”

他走到那巨大的釣竿旁轉動絞盤，伴隨著釣竿升起，山穀中傳來巨大的轟鳴。

楊榮既害怕又好奇，最終忍不住向下望去。隻見穀底是一潭碧油油的湖水，散發出陣陣寒氣，水麵下竟沉著成百上千具屍體。他們大多保持著死前扭曲的姿態，看上去痛苦萬狀。

忽然間屍體的眼睛齊刷刷放光，似乎複生過來。楊榮感覺頭皮發麻，心髒狂跳不止，顫聲問：“這……這是怎麽回事？”

沈鑒大聲道：“魚要到了！”說罷飛快轉動絞盤。隻見巨竿另一端，沉重的鐵索被繃得筆直，湖水如沸騰般炸開。沈鑒大呼：“來了！”

驀然間，億萬點水珠蒸騰，化作長虹縈繞。一條山丘大小，漆黑如墨的巨魚從深淵中飛騰而起。它巨大的陰影遮天蔽日，將整座物外山籠罩其下。

楊榮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見巨魚搖頭擺尾飛上蒼穹，化作一道黑氣四散開去。頓時烏雲四合，電閃雷鳴，暴風驟雨傾瀉而下。

再看潭中死屍突然觸電般挺起身子，攀附著物外山的懸崖峭壁向上蜂擁爬來。

楊榮恐懼的瞪大雙眼，望向沈鑒，卻見沈鑒手中不知從何時起多了一把白光閃爍的單刀。他冷笑：“來得好！”

原來，沈鑒在山頂悟道十年，卻無法破除心魔。

如前文所述，沈鑒一心救人時，卻被視為惡賊，眾人恨不得食肉寢皮；但當他對人絕望之時，又因賽兒的一個謊言而成為英雄。種種反複讓他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人是善是惡，是愚是賢，是該被拯救還是毀滅？這幾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漸漸，冥思苦想的沈鑒已近魔道。他凝望碧潭時，向潭底死屍日複一日施加攝魂術，而死屍的眼睛像鏡子般將法術反射回來。

沈鑒與這些人的惡念相抗衡，卻適得其反，讓潛藏在自己心中的“惡”與日俱增。他深知其害，於是決意將惡念引出，與之決一死戰。

相傳“善惡”是黑白兩條魚，沈鑒手中之刀乃白魚所化，而那條巨大無匹的黑魚便是他心中的“惡”。

此刻，攝魂術經過層層反射，已將整個物外山籠罩其間，成為任何人都無法逃脫的幻境，居然讓楊榮也看見那些隻能出現在腦海中的景象。

複活的僵屍潮水般湧來，沈鑒揮刀斬去，隻見黑氣翻卷，它們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然而僵屍太多了，糾合在一處，組成龐大的怪物再度撲上山崖。

沈鑒來不及揮刀便被包圍，可他毫不慌張，索性直直往地下砍去。

隻聽四周轟然作響，山峰竟被他砍斷半截墜向湖麵，蟻附的僵屍瞬間被砸成飛灰。

沈鑒哼了一聲，輕輕甩了甩刀，說道：“不會這麽簡單吧。”

“當然不會。”隨著一聲回答，幾個魔王從天而降。他們有的青麵獠牙，麵目可憎；有的卻神情恬淡，麵容莊嚴。眾魔或悲或喜，神情各異。

沈鑒數了數，剛好七人。隻見最中間的魔王懷抱一發光的嬰兒，高聲道：“沈鑒，你的‘本心’在此，有本事便自己來取吧！”

沈鑒道：“你們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

霎時隻聽聲若鍾磬，有人答道：“對付你用不著群毆！”沈鑒還未轉過臉，便感覺一股熱浪從背後襲來。他用刀格擋，但見是一把燃燒的巨刃。

那刀的主人身高丈二，尖耳獠牙，神情獰惡，仿佛剛從岩漿裏走出來。他一擊不中便哇哇暴叫，以泰山壓頂之勢又劈出一刀，竟和方才的路數一模一樣。

沈鑒側身躍開，魔王吼道：“別跑，我殺了你，殺了你！”

楊榮本在旁邊觀戰，聽了這句話胸口忽然灼熱無比，似有萬千怒火要迸發而出。他撿起塊石頭惡狠狠道：“殺，殺……”

但當他舉起石頭的刹那，心中不禁一驚，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要殺誰，卻硬生生被一股無明業火支配。

楊榮注視著七個魔王，驀然間醍醐灌頂般開悟。這七人雖神情截然不同，但麵孔都與沈鑒相似。

佛家雲：人有喜、怒、憂、懼、愛、憎、欲七情，在這以沈鑒內心為藍本的幻境中，七個魔王自然就代表七種情感，隻有擊敗他們才能奪回如嬰兒般的赤子之心。

這時雙方交戰幾回合，楊榮在一旁看得真切：“憤怒”雖然破壞力驚人，但來來回回隻會幾招，隻要不被情緒左右沈鑒破之簡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