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開口喚道:“蔣先生,蔣先生在嗎?”
這時側屋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先生出去了,過一會兒才回來。二位請隨便坐。”
朱瞻基和王振抬眼望去,隻見一黑一白兩名少年對坐在棋桌前,似乎正在對弈。
他們見人來並不招呼,似乎也是館裏的客人。
王振忙搬過把椅子放在朱瞻基身後:“爺,您請。”
朱瞻基坐下片刻便覺得無聊,站起來觀看牆上的棋譜。然而他於棋道並不如繪畫、書法般精通,隻能看懂大概。於是便轉入內室瞧兩少年對弈。
這一看不要緊,他發現倆小孩下的並不是圍棋。
隻見黑衣少年手邊是一把黃豆,白衣少年手邊是紅豆。兩人以豆子擺成陣型,似乎是在進行廝殺。
朱瞻基一下來了興致,聚精會神看下去。而兩名少年卻忽然顯得有些緊張——尤其是白衣少年,右手似有意似無意的搭上桌邊放著的寶劍。
黑衣少年忽然沉聲道:“師兄,別激動,到你了。”
這兩個少年自然是師羽和墨麟,今日之事乃是他們為給沈鑒申冤而布的局。
在墨麟的安排下,森羅喬裝改扮,輾轉將那顆稀世寶珠交給了王振。王振收了禮自然要辦事,才有今日借機將皇帝引出宮。
至於為何選擇這家棋館,其中則大有文章。
原來此間主人姓蔣,乃是個瞎子,早年隨高人學過周易,因此卜卦問吉凶頗有過人處,在京城也算小有名聲。
今日清晨蔣先生聽聞鬱鬱蔥蔥的樹上似有枯葉飄落,忽的心有所感袖占一卦。這一算他嚇了一跳,卦象上明明白白顯示著他三十歲的女兒即將分娩。
蔣先生不信,又撥弄了幾次卦盤,結果如出一轍。
這回他坐不住了,早早鎖了棋館騎上毛驢,趕奔住在保定的女兒家去了。
然而,一切都是圈套。
昨天傍晚棋館來了個小道童,當他纏著要看卦盤時,計劃便開始了。
那孩子嘴甜得很,哄得蔣先生哈哈大笑,最後忍不住把卦盤給他玩了一會兒。
蔣先生當然不知道小道童乃墨麟假扮,更不知道這小子悄悄在卦盤下粘了兩枚磁石,那卦盤過手之後便再算不準任何東西。
支走蔣先生的同時,墨麟又安排了一個冒牌貨——森羅。
按照原計劃,當蔣先生一出發時,喬裝改扮的森羅便立即來到棋館。他會以占卜為名訴說沈鑒的冤情,同時呈上證物。
隻要朱瞻基不是昏君,看了這般鐵證自然會放人。
這便是墨麟——一個十一歲孩子的救人計劃。
別說尋常小孩,就是縱橫捭闔的謀士也很難想到這樣的妙計。墨麟案頭那幾乎被翻爛的《韓非子》、《管子》、《商君書》可不是白讀的。
然而這畢竟是他初出茅廬第一計,有太多東西沒考慮周全——比如說“意外”。
原本,在朱瞻基踏入棋館的半刻鍾內,由森羅假扮的蔣瞎子會如約而至。可現在半刻鍾已過,可森羅仍不見人影。
森羅是整個計劃的關鍵,他不出現一切無法進行。更糟糕的是朱瞻基頻頻向窗外張望,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
不知森羅那邊出了什麽岔子,但此刻無論如何要將朱瞻基穩住。
於是墨麟心念電轉,故意大聲道:“哎呦師兄,你贏了!”說罷起身對朱瞻基施禮道:“這位仁兄,俗話說觀棋千局不如入彀一試,閣下和我師兄手談一盤如何?”
朱瞻基見他倆擺的豆子陣中隱隱暗含兵法,絕非普通小孩兒的玩意兒。況且此二子器宇軒昂不像俗人,也令朱瞻基頗覺驚訝。
他不禁想道:“王阿伴說民間臥虎藏龍,朕原本不信。今日一見卻開了眼界。我大明要複漢唐雄風,沒有人才那是萬萬做不到的,眼下這兩個小孩兒豈非就是好苗子?朕今日若收服此二人,讓他們將來為朝廷所用,傳出去豈非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於是他有心試探二人,便答道:“好,請小友手下留情。”說罷坐到椅子上。
然而他的褲子剛沾上坐墊,整個人便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因為對麵的少年正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
朱瞻基感覺像被一頭猛獸盯住,心髒驟然收縮,手腳陣陣發涼。
不,那並非野獸,而是比野獸更強大的存在。
朱瞻基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形象:龍。
天下隻能有一個皇帝,真龍也隻能有一條。
冷汗忽的從他額前滲出,洇濕了烏紗襆頭。
這時隻聽少年說道:“落子無悔,真要下嗎?”語氣近似質問。
朱瞻基定了定神,心中本能的湧起一股反感。他是萬乘之尊,登基後向來沒人敢如此和他講話。這少年語氣如此不遜,在宮裏早就被治罪了。
朱瞻基雖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懲罰普通百姓,但畢竟年輕氣盛,登時便想教訓教訓小孩兒,便說道:“人無戲言。我說了入局豈有反悔之理?”
他為了不暴露身份,特意把“君”換成了“人”,但聽上去還是格外別扭。
好在少年不以為意,冷冷道:“你是客人,先走吧。”
墨麟在旁邊看著,不禁急得直搖頭。第二個意外就是自己這位師兄。
師羽為人極高傲,喜歡爭強鬥勝,一旦任何人與他發生“競爭”關係,他都會鬥雞般戰到底。
而且必須贏。
這一點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可墨麟偏偏沒想到。若是師羽一時衝動氣走皇帝,戲可就沒法唱下去了。
所以墨麟無論如何都要避免這種局麵。
他略微一定神,對朱瞻基笑道:“這位仁兄好爽快。不過先聽小的介紹下規則也不遲吧!”說罷指著豆子道:“這是我兄弟二人發明的玩法,喚作‘兵棋’。最小的一堆是步軍……”
說罷又將較大的豆子歸為一堆“這些是馬軍。”
然後移過來一隻倒扣的茶杯:“這是城池。”
他邊說,眼睛可沒閑著,一個勁兒的衝師羽猛眨。
平日裏墨麟最害怕的便是師羽殺氣騰騰的目光,而此時卻多希望師羽能突然瞪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