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突然有隻手伸出，猛地攥住他的腕子道：“這位仁兄，雖說世事如棋，可棋局卻不等於人事。若混為一談終會害人害己的！”

朱瞻基一驚，出言提醒的乃是方才的黑袍少年。

他趕忙道：“朕……我明白，小友說的是。”隨即望了望牆壁，不禁一陣後怕。

方才他若真一頭撞死，大明江山便要白白落在旁人手裏了。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和白衣少年對弈一局而已。

經此一役，朱瞻基的拳拳愛才之意盡數化為忌憚，心中殺意陡生，想道：“此子小小年紀便能蠱惑人心，日後定成大患，看來決不可留！”

他本非殘暴之人，但曆史上任何帝王都會毫不猶豫的殺掉威脅皇位之人，絕無例外，朱瞻基當然也無法逃脫這個魔咒。

一時間雙方各懷心事，低頭不語，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墨麟懊悔萬分，心想救出老師的計劃定然是要泡湯了。

然而這時吱呀一聲門響，緊接著是竹竿點地之聲，有人道：“奇怪，我出去前明明鎖門了呀！”

幾人舉目望去，隻見一個瞎子走進室內，正是此間主人蔣先生。

墨麟大喜過望，終於長出一口氣。

在這緊要關頭森羅終於出現，他定可以用自己的老成挽回局麵。

然而墨麟隻高興了片刻。

因為他忽然發現這瞎子並非森羅，而是真正的蔣先生。

森羅的喬裝之術可以說是神乎其技，即便是扮成盲人也惟妙惟肖，任何人都瞧不出破綻。

但有一點他卻是無論如何也假裝不了的，那便是身高。

森羅中等身材，扮高大之人綽綽有餘，但裝作矮小者就難了。可這蔣先生偏偏身長五尺，是不折不扣的小個子。所以森羅看上去必定要比他大一號。

墨麟昨纏著蔣先生半日，對其體型很熟悉，所以他一出現在門口便立即認出此人並非森羅喬裝。

師羽也發現了這一點，麵色立變。

他二人不約而同的想道：森羅究竟出什麽事了？

森羅的確遇上了意外。

兩刻鍾以前，有條黑瘦的漢子站在棋館對麵。他抽著煙袋，身旁放著麻繩、扁擔，看上去像做苦力的。有幾人經過他身旁，問他需不需要找活兒幹。他一一回絕了，理由是路途太遠不方便。

那漢子便是森羅。

他寸步不離此處，目的隻有一個：盯住蔣先生。

過了半刻鍾後蔣先生從棋館出來，急匆匆牽上毛驢去了。

森羅笑了笑，站起身走進背後的屋子，不一會兒工夫另一個“蔣先生”便出現在後門。

他摸出竹杖，牽起早就拴在樹樁旁的驢子向前門走去。

到了街口，“蔣先生”忽然停下腳步，掏出煙袋抽了起來。

如果有熟人看到他一定不會感到驚訝，因為蔣先生平素就有抽煙的習慣。

不一會兒他看見師羽和墨麟來到棋館門口，師羽大大方方的摸出鑰匙開門走了進去。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還會以為他才是棋館的東家。

“蔣先生”不禁莞爾，這小子平時光明正大也就算了，偷雞摸狗時居然也是如此。

他倒掉煙灰，又點燃一鍋抽起來。

剛抽一半，“蔣先生”並未失明的眼睛瞟到又有二人從遠處行來。他們一人細皮嫩肉，神情圓滑。另一個則器宇軒昂，在人群中十分紮眼。

“蔣先生”大喜，這便是正主兒，兩人乃宣德皇帝朱瞻基和大太監王振。

他整了整衣冠，默默將身上的穿戴檢查一遍，然後便要跟隨兩人步伐進入棋館。

然而這時卻忽然有人一把抓住袖子大聲道：“老蔣，原來你在這兒！”

森羅一驚，倉促間便要回頭望去，但猛然想起自己瞎子的身份側耳聽了聽道：“恕鄙人耳拙，閣下是……”

他邊說話邊用餘光暗暗打量來者。此人五短身材，穿灰布粗衣，一張臉曬得黑中透紫，顯然是在田地裏討生活的。

森羅說完話，立即拍了拍腦袋，歎氣道：“唉，人一上歲數，耳朵就背了。是誰都分不清楚……”

他此刻最怕遇見蔣先生的熟人，因此自認耳背以打消對方的疑慮。

那人道：“表舅，是我，小六子啊！”

森羅作恍然大悟狀：“哦哦，你怎麽來了？”

小六子道：“舅，我娘叫我找你，說你欠的錢該還了！”

森羅一皺眉，心想真夠倒黴的，怎麽在關鍵時刻遇上這等爛事？

然而他知道不能與此人糾纏，便問道：“好，多少？”邊說著邊將手籠進袖中，準備拿錢了事。

不料小六子道：“您忘了？一共二十兩！”

森羅一愣：“怎麽這麽多？”

小六子斜眼瞪著他，沒好氣的嚷嚷：“什麽叫‘這麽多’？借的時候沒見你嫌多來的。娘說了，你要是不肯還就讓我告到官府，咱們公堂上說話去！”

森羅不禁暗自叫苦，二十兩銀子對他來講不算什麽，可是執行計劃的他豈會隨身攜帶那麽多銀兩？現在就是想花錢了事都不可得。

他想了想道：“六子，這樣，舅現在身上沒那麽多。你呢，先去茶館暫坐，等我取來錢定如數奉還。怎麽樣？”

“不行！”小六子突然大聲嚷道。他嗓門兒又高又粗，已經引得不少人側目觀看。

有的街坊低聲道：“蔣先生不是去女兒家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森羅頓時汗流浹背，對六子道：“莫聲張，莫聲張，那你說怎麽辦？”

六子想了想：“娘說你開了個棋館，我跟你去那兒拿錢吧。”

森羅心想皇帝在棋館，自己就是打死也不能讓這渾人跟來。於是搖搖頭：“棋館裏也沒錢，你換個說法吧。”

六子眼珠轉了轉，忽然拍了拍毛驢的屁股道：“我看這驢子不錯，能頂個五兩。”

森羅鬆了口氣，立馬把韁繩往他手中一塞：“行，拿走吧。”

卻不料六子板著臉把韁繩塞回來：“舅，你想害我不成？這等大牲口都在官府烙過臀印，我騎走不被人當賊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