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金水橋西北方向望去，如果晴朗的話可以在一片紅牆黃瓦中看見西四上碧藍的天空。

這時正是下午，陽光曬得人犯懶，幾個羽林軍倚靠著石欄對著那片天指指點點。

他們在賭今天的風箏是什麽顏色。

“老樣子，兩紅兩綠，一紫！”“我押三紅兩綠！”“四紅一紫……”

眾軍士下過注，忽然同時望向一名年輕的軍官：“崔頭兒，今兒個怎麽說？”

那軍官微微一笑：“還是五隻黑的。”

眾人喜動顏色，相互擠眉弄眼，意思仿佛是說：這傻小子又給咱送錢來了。

有個老軍實在看不過，歎了口氣道：“崔百戶，小的知道你豪爽，可你每次都故意輸掉，咱們贏得也不光彩——畢竟世上哪有人會一齊放五隻黑風箏呢？您這銀子我們拿著可有些燙手！”

姓崔的軍官笑道：“多謝你的好意，但賭博你情我願，我愛這麽賭不怨旁人。況且別看我老輸，也許贏一回就是大的呢？”

他忽然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道：“總有一天，那五隻黑風箏會升上天空的！”

旁邊幾人瞪了老軍一眼道：“就是就是，崔爺自己都沒說什麽，你怎麽這麽多事？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得了！”

說罷對崔百戶賠笑道：“您今兒個賭多少？”

崔百戶摸出一錠大銀：“十兩。”

眾人大喜過望，說起來猜風箏顏色的賭法就是崔百戶提出的，可愣是一回沒贏過。今天他賭得格外大，想來大家又是好賺一筆。

於是眾人把銀子放在一處，滿懷期待的注視著天空。

過不一會兒，忽然有隻風箏飄飄忽忽的升起來，眾人不禁一聲驚呼。那風箏頗大，呈牡丹形狀，片片花瓣在風中翻飛。

令人吃驚的是，風箏的顏色乃是純黑。

這太不尋常了。

有一半人垂頭喪氣，他們的銀子打了水漂。而這種沮喪襯托得其他賭徒愈發興奮，輸的人越多，他們贏得錢便越多。

片刻後，第二隻風箏升起，可分明又是黑的。

眾人當即破口大罵，咒風箏的主人生孩子沒屁眼兒，然後悻悻的站到一旁。

這回押中的隻剩三人——當然，也包括每次必敗的崔百戶。

可崔百戶這次沒敗，奇跡出現了。

第三隻、第四隻，直到第五隻風箏依然是黑色。五朵黑牡丹上下飄搖，給天空蒙上一層陰影。

眾軍士誰也不說話了，他們都沒有預料到這個結果。

崔百戶把銀子往懷中一攬，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偏得了，多謝多謝！”果然是一把就撈回了所有輸掉的銀子。

其實仔細想想，崔百戶敢每次押五黑定然有詐，也許那放風箏的人便是他同夥。可眾軍士平日為了些許小錢一直默許這種行為，今日輸了便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

可崔百戶卻說道：“各位弟兄，崔某雖不才，卻不是吝嗇之人。賭博雲雲無非圖個樂兒。今兒個既然贏了便借花獻佛，拿弟兄們的錢買些好酒，咱們共謀一醉如何？”

行伍中兩種人最多，分別是賭鬼、酒鬼，在場的就沒有不嗜酒的。

一提起美酒，眾人抑鬱之氣頓時一掃而空，紛紛點頭道：“好，還是崔百戶夠朋友！”

先前那老軍卻有些擔憂，皺著眉頭道：“隻是……咱們尚在當值，貿然飲酒恐怕有違軍令吧？”

崔百戶道：“不礙事，皇上出宮去了，沒人管咱們。我另派一隊人過來盯著即可。”說罷招手道：“大夥兒都去，誰也不許駁我麵子！”

禁軍的百戶手握實權，說話相當管用。眾人一聽當即放下心，到隆宗門附近的庫房中候著去了。

所以，幾乎沒人注意到，崔百戶換來的禁軍都是新麵孔。

不到一刻鍾，崔百戶果然用車拉來十餘壇美酒。眾軍士推杯換盞好不快哉。

可是過了將近一個時辰，這酒依舊沒喝完。

又許久後，庫房的門終於開了，隻有崔百戶一人走了出來。

他臉色絲毫不變。

能在痛飲後仍保持清醒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海量，另一種是滴酒未沾。

他躡手躡腳的走出來，四下望了望，又返回身將門鎖好。

在這一瞬間，如果有人能透過門縫朝裏麵看上一眼，絕對會發現令人震驚的景象：美酒流了滿地，幾乎淹沒腳踝，軍士們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酒氣中夾雜著陣陣腥氣，有鮮血從人們的口鼻中湧出。

另外幾名軍官迎麵走來，崔百戶問道：“其餘幾門如何了？”

“稟大人，都已經換成了咱們的人。隻等朱瞻基那小子一回來便可甕中捉鱉！”

崔百戶嘴角揚起一絲笑：“好，咱們前去迎駕。”

一行人馬不停蹄來到午門外的甕城中，崔百戶猛然揮手道：“且慢，先看看動靜再說。”幾人便藏身於門洞之下。

過不多時，隻見遠處晃晃悠悠行來一個人影。

他步履踉蹌，似乎負了傷，外頭的衣衫都沒了，隻剩一件貼身的金縷軟甲。紫禁城裏沒人不認識他，這就是當今皇帝朱瞻基。

他走到一半，忽然噗通跌倒在地，嘶啞的叫道：“來人，救駕！”

然而金水橋旁的衛士一動不動，他們不可能聽命於皇帝了。

“看清了嗎？”門洞中的崔百戶對身旁的人問道。“錯不了，就是他。”

“走！”

隻聽咣當當作響，皇帝禦賜的兜鍪幾人摔在地上，他們拽出根漆黑的頭帶綁在額前，大踏步向外走去。

黑色，是他們起事的標誌。那五隻風箏是黃猛的信號，意為：“弑君，奪位。”

崔百戶率眾氣勢洶洶的奔向朱瞻基，全被城樓上的守軍看在眼裏，高聲喚道：“喂，你們是哪個營的？要幹什麽？”

然而話音未落，叛軍中一人忽然回首張弓搭箭，一箭射向問話之人。

弓弦響處，絕無虛發，那軍士慘叫著墜下門樓。眾禁軍大驚，一邊喊道：“快，快去搬救兵！”一邊組織人手出城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