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暴雨來襲,露天的宴會不得不推遲。到傍晚,本應雲銷雨霽,但老天爺仿佛有意和人們做對,給海麵籠上一層濃霧。這場大霧四處彌漫,軍港中停泊的艦船隻剩點點火光,風中殘燭般忽明忽滅。

沈鑒與鄭和在城樓上並肩而行,這位三寶太監一改白天的從容不迫,正焦急的長籲短歎。愁雲正爬上他的眉間。

“我數下西洋,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麽濃的霧。”鄭和感歎道“偏偏今夜又趕上退潮,艦隊都擱淺了,隻能等明日出港。可耽擱這一夜,使船就危險了。”

“唔……”沈鑒猶豫片刻問道:“有句話屬下不知當不當問。”

官場上,打聽與自己無關的消息是大忌,鄭和明白沈鑒的顧慮,揮手道:“無妨。”

沈鑒道:“出使蘇門答臘不過是正常的外交行為,大人為何要特意派出軍艦護送使船?”

鄭和憂心忡忡的道:“你不明白。蘇門答臘乃南洋大國,本已歸服大明。但新國王野心不小,有意挑戰大明的地位,常縱容海盜在滿剌加附近燒殺搶掠。這次他不接受冊封事小,若是毀書斬使咱們可就不得不應戰了。”

沈鑒明白鄭和的憂慮。戰爭對任何人都不是件好事。

正低頭沉思之際,鄭和又說道:“這次你帶回王舍國太子,事情辦得不錯。我明日就派靖波號護送你們尋找天命人……”

沈鑒剛要稱謝,卻忽然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他是身經百戰之人,對危險有著本能般的直覺,當即對鄭和吼道:“趴下!”

鄭和一愣:“什麽?”

這時濃霧中火光一閃,尖銳的風聲呼嘯而來。沈鑒彈簧般撲倒鄭和。

隻聽“咚”一聲悶響,身旁的城樓被炸塌半邊,沈鑒大吼:“有敵軍!”話音未落,炮彈連珠般射來,城牆上石塊亂飛,沈鑒拔出刀高聲道:“還擊,往有亮光的地方打!”

軍兵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裝填。

沈鑒對鄭和道:“大人請回都督府,這裏交給在下!”

鄭和爬起來抖掉肩上的披風:“沈鑒,你以為本座是貪生怕死之輩不成?鄭壩村一戰我立的功不比你少!”

說罷拔劍指揮道:“不要慌,開炮!”

忽然有軍士大喊道:“看!”眾人順著他目光望去,隻見濃霧中火光不斷,忽東忽西,幾乎連成一線,不知來了多少敵艦。

有個把總跑上來問道:“鄭大人,請問是否派軍艦迎敵?”

鄭和狠狠一跺腳罵道:“你是豬腦子嗎?軍艦困在港裏,怎麽出擊!”他略一思忖道:“傳我將令,全體軍兵嚴守各自艦船,膽敢擅自離艦者斬,絕不能讓敵寇劫走寶船!”

把總立即去傳令,片刻後軍港方向萬炮齊發,聲震天地。但人們心中明鏡似的,軍艦無法移動,因此火炮隻能朝固定的方向打,這些炮彈除了嚇唬敵人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這時鐵牛忽然沿著石階跑上城牆,氣喘籲籲的道:“老沈……不好了……”

沈鑒道:“別著急,慢慢說。”

鐵牛朝鄭和略一抱拳,繼續道:“托拉納不見了……”

沈鑒麵色大變:“什麽?”

鄭和也是一驚,但他應變極快略做思考後說道:“沈鑒,本座命你速去將王舍國王找回。剛受冊封人就丟了,大明的顏麵何存?”

他揮手道:“這裏有我坐鎮,你不必擔心。快去!”

沈鑒道一聲得令,和鐵牛急急奔下城樓。鐵牛忽然拉住他的胳膊道:“老沈,方才在鄭大人麵前我沒說,托拉納是自己走掉的。還留了封信給你。”說罷遞過一張紙。

隻見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我不當大王,走了。你保重!牛叔叔也保重。”

沈鑒氣得直接把紙撕了,跺腳道:“等我找到這小崽子,非把他暴打一頓不可!”

這時海風忽起吹散濃霧,兩人向海麵望去,頓時驚愕萬分。

原來和他們交戰的隻有一艘船而已。

一麵大旗在桅杆頂端飛舞,上麵畫生著兩翼的骷髏頭,長劍穿顱而過。

鐵牛麵色微變,失聲道:“雷鳥號!”他緊張的咽了口唾沫道:“別看它小,當地人叫它噩夢之船,已經有十幾艘戰艦折在它手下了!”

的確,和巨大寶船比起來,這船太小了,但速度和火力隻能用驚世駭俗來形容。隻見它不停的在海麵上兜圈子,炮口的火光就沒停過,所以人們才會誤以為來了一整支艦隊。

大明的海岸炮別說擊中它,就是瞄準都難。

沈鑒咬了咬牙道:“不管它,先去找人!”

隆隆炮聲中,街上上早已亂作一團。隻見房屋倒塌,人們四處逃命,本來寧靜富庶的滿剌加城中泛起滾滾硝煙。

十餘艘快艇像鯊魚般衝到灘頭,窮凶極惡的海盜從跳下來,舉起武器殺向人群。

他們都是雷鳥號上的船員,窮凶極惡的海盜。

衝的最前麵的是個巨漢。他比身旁眾人高了兩個頭,麵上盡是刺青,手中的棍棒有小孩兒身子粗細。此人被稱作花麵剛察,最大的愛好便是殺人。

緊隨其後的是個東瀛武士,腰挎寶刀,滿臉囂張。他是扶桑國劍術名門柳生家之後,不知為何自甘墮落做了海盜,其名已不可考,人稱“劍豪”。

他身旁是個大胡子莫斯科人,頭戴搶來的主教冠,手捧著兩顆炸彈,正嘿嘿的獰笑。這是伊萬諾維奇,匪號“大公”,雷鳥艦上的彈藥專家,目前四處開花的炮彈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隻見“大公”兩顆炸彈點燃,隨手扔進身旁的民居裏。但聞轟隆巨響,房屋幾乎散了架,在這樣的威力之下不可能有人生還。

沈鑒勃然大怒,喝道:“喂,過來受死!”說罷拔刀在手。

“大公”哈哈一笑,又拋來一顆點燃的炸彈。鐵牛見狀飛身將沈鑒撲到,那炸彈在半空中爆炸,氣浪衝擊得瓦片亂飛。兩人起身時“大公”已然離去,卻有兩個嘍囉前後包抄而來。

沈鑒和鐵牛上前迎敵,一交手卻不禁暗暗心驚。這群海盜中的嘍囉武藝也相當不俗。雙方激戰十餘回合居然未分勝負。

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又有三個海盜遠遠望見此處有人動手,便抄家夥趕來。沈鑒心中一沉,這以二敵五的局麵,他倆委實難以應付。

可那三人剛走到街口便從側麵飛來一陣箭雨,將他們全部射死。沈鑒定睛一看,高聲道:“佟指揮,你怎麽在這兒?”

原來此人正是靖波號艦長佟剛,帶領著一百多名官兵前來支援。

兩個嘍囉見狀掉頭便跑。佟剛橫眉喝道:“一個也別放過!”軍兵中走出兩名神射手,左右開弓將二寇當場射殺。

沈鑒擦了擦額上冷汗:“多謝了。”可隨後生疑道:“佟指揮,你怎麽會在這兒?鄭大人不是下令嚴守各自艦船嗎?”

火光中,佟剛緊緊抿著嘴角,並不說話。他身旁的副官薛文遠歎道:“佟指揮是抗命出來的……”

沈鑒大吃一驚,有句話他在鄭和身邊時聽得清清楚楚:“違令者立斬!”

佟剛一擺手:“不要說了,命令是我下的,與旁人無關。你們隻管多殺海盜,回去後鄭大人自然不會怪罪。”

薛文遠哼了一聲,埋怨道:“你說得輕巧,誰知道我們會不會受牽連?老子遠渡重洋本來就夠辛苦了,萬沒想到還碰上你這麽個上司……”

佟剛以手按劍,森然道:“你再把‘老子’二字說一遍?”

薛文遠不敢發作,忍氣吞聲道:“好好。佟大人,屬下知錯了。”

沈鑒道:“二位,咱們既然當兵吃糧,百姓有難自然不呢袖手旁觀。今日若不打退海盜,今後有何麵目在滿剌加城中立足!”

佟剛道:“言之有理。”但隨即一蹙眉道:“但要戰勝談何容易,他們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海盜。”

他望著逐漸褪去的海水道:“這夥人算準了我們的大部隊不敢下船,所以隻放出小船登岸襲擾,咱們隻能眼睜睜看他們燒殺搶掠。不僅如此,他們進退之間極有章法,常以雷鳥號的炮擊為掩護。雖然不願意承認,咱們的艦隊裏可沒有這麽高超的指揮家……”

沈鑒沉思片刻,緩緩道:“不對……再怎麽厲害也不能算得這麽準。除非……除非他有一雙全視的眼睛!”說到這兒他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回首望向城中最高的塔樓。

那塔樓本做以旗語指揮船隻之用,現在軍艦都已擱淺,塔樓上卻旌旗翻飛,顯然是不是自己人在指揮。

沈鑒麵色突變道:“快去樓頂,海盜的指揮官在那兒!”

佟剛也明白過來,立即下令:“全隊聽令,全力突擊!”眾人立即改變隊形,向塔樓急奔。但還隔著一條街之時,忽然兩隊海盜殺出,將眾人夾在當中。佟剛絲毫不亂,令步軍在前,弓兵在後,就地還擊。

一時間刀來槍往,喊殺不絕,雙方激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