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料海盜越聚越多,沈鑒抬頭望著塔樓道:“是上麵的人在呼叫增援,這樣下去早晚被他們困死。”

這時鐵牛一把隔開刺來的長矛說道“老沈,你不是箭法好嗎?怎麽不把那廝一箭射死?”

佟剛也猛然開竅,解下自己的鐵胎弓扔給沈鑒道:“沈大人,別管我們,隻要射死敵酋這圍便解了!”

沈鑒咬牙道:“好!”說罷背起長弓,雙腿蹬地,猛地扒住一間房子的屋簷,翻身躍上去。

下邊亂哄哄的,誰也顧不上他,他就從屋頂上一路朝塔樓前進,不多時便來到樓下。

那塔樓甚高,窗口處影綽綽似有人晃動。過去沈鑒人稱“白馬將軍”,常於縱馬飛馳之際斃敵,如今射一個幾乎靜止的目標焉能失手?

他深吸一口氣,將弓拉得如同滿月,大呼道:“中!”

隻見箭似流星,挾著寒光飛入窗台。裏麵的人慘叫一聲,一紅一藍兩麵令旗當時便落了地。

這一箭射出,海港外的炮擊聲當時就亂套了,堡壘上的明軍聲威大振,頻頻還擊。

沈鑒大喜,從屋頂跳下去,快步跑進塔樓中,他決定看看這手段高超的海盜頭子是何許人。

塔樓內是盤旋向上的樓梯,幾名守軍伏屍在一旁。沈鑒來不及多想,急奔到樓頂。

房門大敞四開,陣陣冷風從窗口灌進來。他小心翼翼的拔出單刀,走到旗台前。隻見一人仰麵朝天的倒在地上,羽箭正插在胸口。

沈鑒仔細一瞧,竟是個明軍的大頭兵。不禁心中生疑道:怎麽回事,莫非海盜頭子還是個奸細不成?

正這時,身後忽然有人說道:“閣下好箭法,真把我嚇了一跳。”

沈鑒猛然轉過頭去,隻見一個金發青年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

此人正是曾在寶船旁轉悠的“李公子”。

他此刻已換了一身衣服,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一種毫不做作的優雅。上半身是一件銀灰色馬甲,內襯雪白的百褶襯衣,將身體的線條完美的勾勒出來。下半身穿的則是藏藍色緊身馬褲和鋥亮的皮靴,顯得雙腿格外頎長。

一根深紅色絲帶被編成蝴蝶結係在衣領口,兩排金燦燦的花紋沿著領結的方向延伸下去,綴滿胸口。

再看臉上,當真是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顧盼之間神采奕奕。隻不過這張俊美的臉上沾染了一片血跡,反而顯得有些可怖。

他手中不停的擺弄著一柄帶護手的細劍。

沈鑒立刻用刀指著他,沉聲道:“你是何人,為什麽在這兒?”

青年望著海港中閃動的火光道:“我是那艘船的船長。”他忽然拋出一枚金幣,沈鑒接住一看,印的正是他的頭像。

“也是蘇門答臘的國王。”青年笑道:“也許你聽過我的名號——白鳥·蘇幹剌。”

沈鑒失聲道:“你是先知!”

蘇幹剌一愣:“不錯嘛,居然還有人知道這件事。”他隨即晃了晃細劍:“那我就更不能留著你了。”

沈鑒一抖單刀,沉聲道:“蘇羅婆婆若是知道你自甘墮落,非得氣死不可。”

蘇幹剌並不接招,笑嘻嘻的往後跳了一步道:“既然你認識老婆子,我也得給個麵子不是?這樣吧,我三招之內要是不能取勝,就放你逃命如何?”

沈鑒不禁啞然失笑。

看得出,蘇幹剌身形筆挺,腳步紮實,想來劍術不錯。但沈鑒久經戰陣,親手殺掉的敵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不知多少次靠一柄單刀於死地後生。

今日鹿死誰手尚在未知之數,這青年居然誇口三招殺了自己,實在是狂妄得過分了。

蘇幹剌歎氣道:“就知道你不信,開始吧。”說罷把細劍舉至胸前,向下一甩,算是行了個禮。

沈鑒才不管這一套,俯身衝過來,單刀交在背後,身形忽左忽右。

這招喚作“夜戰八方藏刀式”,頗得聲東擊西之妙。一時間滿室寒光,蘇幹剌仿佛被三五人圍住,左右全是刀影。

但他微微一笑,腳步向前錯了半步。沈鑒還沒反應過來,右手突然一陣劇痛。低頭看時,原來整隻手掌竟在短短一瞬間被刺穿了。

單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沈鑒簡直無法相信。蘇幹剌如何出劍,他甚至都沒能看清。

蘇幹剌退回去:“第一招。”

沈鑒麵色鐵青,用左手撿起單刀。

蘇幹剌笑道:“很遺憾,但希望你能清楚一件事:我是無敵的。”他用細劍連畫幾個圈子:“這叫瑪麗切斯基圓圈,你的一切招式、動作都包含在其中。我隻要算出劍尖到你身體某部位的切角,就能將這柄劍準確無誤的刺進去。”

他輕輕敲了敲額頭:“與其說劍道是比武,不如說是智力的較量。天底下比我算得快的人恐怕還沒生出來呢。”

沈鑒咬了咬牙。他的右手一直在流血,連五指都並不攏了。

蘇幹剌繼續道:“說起來有趣,最早研究圓形的還是你們中國人。今天卻成了對付你的武器,諷刺吧?”

他再次舉劍至胸前:“第二下我要刺你左手,準備好。”

沈鑒再也不敢小看他,左手持刀,雙腳一前一後使了招“懷中抱月式”凝而不發。這招源自太極拳,秉承“敵不動我不動”的理念,防守時最為有效。若能背靠戰友二人同使,五六人也攻不破防線。

然而隻見身形一閃,沈鑒覺左手似有微風拂過,單刀便再度落地。又過了片刻,疼痛感才順著左手蔓延開來。

沈鑒頓時汗如雨下,他從未見過武藝如此高超的敵人。

蘇幹剌微笑著站好,鞠了個躬道:“第二招,再接一招你就可以逃命去了,加油。”

沈鑒兩隻手全被刺穿,頃刻血流如注。他想撿起單刀,可平時輕而易舉的動作卻難於登天。這種疼痛是生理反應,並不是靠意誌力可以克服的。

他一次又一次努力,還是沒能把刀拿在手裏,血卻越流越多。

蘇幹剌見狀收劍還鞘,走到沈鑒身旁道:“別動,我幫你包紮。”說罷竟真的抽出一方雪白的絲帕為他裹傷。

沈鑒手上血如泉湧,絲帕瞬間被染紅。蘇幹剌便從號旗上撕下塊布先進行止血。號旗粗糙,磨到傷口,沈鑒不禁啊一聲叫出來。蘇幹剌輕聲道:“噓,忍著點。”

他十分專注。頎長的手指不停穿梭,眼睛也始終盯著傷口,似乎完全不防備沈鑒。

蘇幹剌越是如此,沈鑒心中越絕望。

因為他知道,坦**是強者的特權。

蘇幹剌敢於如此大膽,說明他有絕對自信,既然可以光明正大的毀滅敵人,又何必搞陰謀詭計?

片刻後包紮完畢,蘇幹剌拾起單刀輕輕交在沈鑒手裏,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還剩最後一招,拿穩了。”說罷轉身走去,整個後背都留給沈鑒。

沈鑒卻隻能任其返回原處。

再三被這小子折辱,沈鑒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但越到這樣的時候,他心裏有個聲音便會越加響亮。

“冷靜,再冷靜些。理智才是最好的武器!”

想到這兒他集中精神,腦中飛快的進行推演。從四周的環境到對手出劍時的姿態、步伐,再到短短片刻他展現出的個性。幾個點連成一條閃光的線索,沈鑒從中看見了反敗為勝的可能性。

他假裝痛苦的低吟,卻悄悄用腳卷住一麵倒在地上的令旗。

蘇幹剌再次擺好架勢道:“你中斷了我的作戰計劃,是個可敬的對手,能否告訴我姓名嗎?”

“沈鑒。”他挺起胸昂然回答,一點不像即將赴死之人。

“我會記住你的。”

蘇幹剌一笑,驀然間身形晃動,細劍電光般刺出。

然而就在這時,沈鑒忽然扔掉單刀,閉目等死。

蘇幹剌一皺眉,立即凝住劍道:“拿起武器,我不殺沒有反抗能力的人。”說罷彎腰去拾刀。

沈鑒趁此機會突然飛起一腳,蘇幹剌閃身躲開,卻不料一麵號旗劈頭蓋臉的撲來。

蘇幹剌一慌,不禁舉劍疾刺。但他忘了,號旗又寬又大,刺個窟窿根本無濟於事。一麵大旗就這麽結結實實糊在他身上。

蘇幹剌忙甩掉旗子,可沈鑒居然蹤跡不見。正詫異時,忽聽一聲怒吼,沈鑒不知何時繞到他背後。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撞。

如果手裏有刀,蘇幹剌應該已經死了。

但在沈鑒看來,蘇幹剌離死也已不遠。因為他計算好角度,這一下完全可以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撞下窗台。

果然如他所料,蘇幹剌踉蹌幾步,從旗台上翻身掉下去。

冷風撲麵而來,沈鑒不顧雙手撕裂般的疼痛,趕忙跑過去查看。

但出人意料的是,蘇幹剌不但沒有摔死,反而像隻吐絲的蜘蛛在空中飄**。

細細觀來,有根極細的銀絲連接著塔樓和遠處,蘇幹剌手中扣著根鋼索,正搭在這根軌道上。

他大笑道:“沈鑒,真有你的,要不是我有準備,方才真被你殺了。三招已過,你可以走了,不過咱們一定還會見麵的。”

說罷他身子一**,整個人飛快的向遠處滑去。

滑到一半,他突然大喊:“忘了告訴你,我埋了炸藥,快跑吧!”

沈鑒大驚,但他當機立斷,望著不遠處民房的屋頂,一陣助後跑騰空躍下。好在那屋頂並不結實,沈鑒砸穿屋頂摔在裏麵,弄得鍋碗瓢盆一陣亂響。

然而過了許久,塔樓仍安然無恙,倒是遠處蘇幹剌的聲音再次傳來:“騙你的,後會有期……”

沈鑒抖了抖頭上的土,懊惱的歎了口氣。他此前雖然麵對過更凶殘的敵人,可從未像今天這般處處受製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