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和尚講到此處,抬起空洞的雙眼,長歎道:“了緣師弟臨走那天,我曾問他究竟悟到了什麽。他歡喜不盡的告訴我,說自己得到眾妙之門,心中再無掛礙。我一再追問,他卻不肯說了。”

九華禪師沉吟道:“此人心中偏執,難得正果。所謂頓悟也許是一廂情願罷了。”

沈鑒卻搖了搖頭:“不,他找到了打破因果的方法。”

在場僧眾無不震驚,九華禪師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可妄語。因果之數,菩薩亦畏之,凡人豈能打破?”

沈鑒道:“話不是這樣說的。諸位,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雖然說因果混沌,但這個結論似乎與常識相悖。在大部分情況下,做壞事還是要受罰,這是為什麽呢?”

禪師道:“因為有衙門、朝廷在。”

沈鑒道:“沒錯,因果解決不了的事情律法卻可以,也就是說律法能在一定程度上取代因果。律法是權力的代表,當它為善時,人們就會覺得天道昭昭。這便是‘善惡有報’的根源。”

方丈疑道:“你的意思是黃子山會去當官?”

沈鑒再次搖頭道:“不,他追求的不是世俗權力。因為他知道隻要不做皇帝,權力便會受製於人。他不想受控製,因為他要用無可比擬的力量奪回愛人。於是他選擇進入地下,成立了一個近乎龐大的秘密組織,也就是‘紅尾雀’。”

方丈讚歎道:“沈大人料事如神,看來剿滅他們指日可待了。”

沈鑒苦笑道:“可惜,我連門還沒摸著呢。遠的不說,就連黃子山的動機都不清楚。”

方丈一愣:“莫非不是那位……那位蒙古女施主嗎?”

沈鑒道:“娜仁托婭是根本原因,卻不是直接誘因。可當時黃子山隻想追回愛人,沒理由走極端。他還需要一個動機,一個足以讓他成魔的理由……”

他轉頭看了看思君:“也許隻有曲姑娘知道其中情由了。”

思君卻道:“我也不清楚。這世上若隻有一人了解此事,那一定是我祖父。但這個秘密已被他帶進墳墓了。”

沈鑒歎道:“既然如此就隻能再借助雙桫欏樹的力量。”他皺了皺眉,喃喃道:“為什麽我覺得會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願是錯覺吧……”

沈鑒再次來到樹下,但樹葉低垂,什麽都看不到。他隻好盤膝坐下,閉上眼冥想。過了半天,他猛地睜開眼,眼前卻依舊空空如也。

這時九華禪師上前問道:“沈施主,莫非又……”

然而就在這一刹那,沈鑒突然大聲道:“有了!”

他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震驚,冷汗滑過額頭:“是錦衣衛,有十幾個人。他們……他們全倒在地上!殺手穿黑衣,胸口繡著紅色的鳥。不好,紅尾雀要動手了!”

九華禪師忙道:“施主,注意周圍的景物!”

沈鑒道:“是。”用雙眼拚命尋找著細節。但幻象就像風吹過的倒影,逐漸變得模糊、四分五裂,片刻間便消失不見。

九華禪師道:“施主可曾看清了?”

沈鑒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很奇怪,這次的景象最為模糊。但我還是看到了些東西。那裏的陳設相當古樸,像個酒樓,窗外有大江流過……”

他用手畫了道“凸”形弧線,說道:“這條江是這樣繞過樓外的、對了,江麵上還有三道白帆。”

九華禪師思忖片刻道:“這個形狀像是潯陽江碼頭……莫非是潯陽樓不成?”

沈鑒道:“有道理,潯陽樓天下名勝,錦衣衛來到九江府難免要去轉一轉。紅尾雀的人趁他們喝酒吃飯時下毒,得手的機會也更大。”說到這兒他抱拳道:“老方丈,我再去走一趟。”

這時思君忽然大聲道:“沈爺!且慢……”

沈鑒有些詫異的回過頭,問道:“怎麽了?”

思君的臉一紅:“那些錦衣衛冤枉好人,你何必冒風險管他們?”說完這話臉卻更紅了。

沈鑒道:“思君姑娘,那些人雖然糊塗,但也是受人挑撥。該受到懲罰的是紅尾雀,而不是他們。況且人命關天,十幾條人命不能不管。不過你放心,無論我是生是死,你都不用再回教坊司了。”

思君低頭“哦”了一聲,表情卻不見如何高興。

閑話少敘,沈鑒到九江後直奔潯陽樓。此時正值飯口,太陽熱辣辣的曬在頭頂,有不少人在樓門進出。沈鑒忙跑進大堂,問掌櫃是否見過穿紅色官服的公差。

大凡商賈往往最在意官府中人,更別說一下來十幾人。掌櫃的嚇了一跳,忙問他出什麽事。

沈鑒沒時間夾纏不清,板起麵孔道:“你照實說便沒事。若是扯謊便去府衙走一遭!”

掌櫃的一聽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連聲道:“絕沒見過,絕沒見過!”

沈鑒一聽,略感寬心,但馬上想到另一種情況:其實禪師所說也未必就是對的。萬一那地方不是潯陽樓的話……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立刻邁步離開。

然而樓外人流如織,沈鑒不禁感到一陣絕望。九江府太大了,找十幾人就像大海撈針般困難。

然而這時,人群忽然紛紛向兩旁避開,一群錦衣衛大模大樣的走過來,神情囂張至極。沈鑒眼前一亮,緊走幾步,高聲道:“諸位,好久不見了!”

眾錦衣衛見是沈鑒,臉上勃然變色。他們昨天剛吃了啞巴虧,今日就見此人在眼皮底下亂晃,實在是忍不得。

走在最前頭的正是昨日捉沈鑒之人,他大罵道:“好小子,還敢來觸我們的黴頭,是不是活膩了?”

沈鑒趕忙解釋道:“且慢,我是來報信的。有可靠消息稱一夥兒匪徒將襲擊錦衣衛,你們要做好防備!”

那人卻哼了一聲道:“你會這麽好心?我看八成是有詐。”後麵有人嚷嚷道:“別跟這小子廢話。趁著閹狗不在先抓了他再說,咱們新賬舊賬一塊兒算!”

此言一出,人人雀躍,甚至有人拿著鐵鎖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