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卻聽隊伍正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誰讓你們隨便抓人了?光天化日之下,當著老百姓的麵,這是丟皇上的臉!”
眾人回頭一看,隻見說話的是千戶錢炳德,立即低下頭道:“謹遵大人訓示。”
錢炳德背著手走出來,打量了沈鑒一番,對眾人道:“這人沒撒謊,不妨聽聽他說什麽。”
沈鑒抱拳道:“多謝錢大人,不過此事不宜聲張,所以……”
錢炳德點點頭:“好,就到潯陽樓上慢慢說吧。”
沈鑒臉色大變,脫口而出道:“不可!”
錢炳德一愣,疑道:“為什麽?”
沈鑒一時語塞,他此時若是說出雙桫欏樹來,錢炳德不僅不會相信,而且還會把他當成瘋子。於是改口道:“賊人很可能挑選潯陽樓進行攻擊,樓中百姓眾多,一旦打起來後果不堪設想,請大人慎重。”
這話合情合理,而且也不算假話,錢炳德沉吟片刻道:“好,就按你說的。”然後對眾錦衣衛一揮手:“走,換個地方!”
一行人走出兩三裏,換成一處茶館坐下。錢炳德把場子清了,坐下道:“這回閣下可以說了吧?”
沈鑒仔細回憶了一下幻象,清楚的記得錢炳德倒在地上,胸口插了把短刀。既然是這樣,就說明錢炳德不是紅尾雀的人,那些機密可以講給他聽。
於是沈鑒道:“錢大人可曾聽過‘紅尾雀’?”
錢炳德搖了搖頭,沈鑒繼續道:“‘紅尾雀’是個地下組織,以顛覆朝廷為目標,勢力甚至已經滲透到錦衣衛中。他們最近在九江要有大動作,第一件便是將你們這些錦衣衛除掉。”
錢炳德冷哼一聲:“我們日夜監視文武百官,卻從沒聽過什麽‘紅尾雀’。要讓我相信,你得拿出證據來。”
沈鑒歎道:“有種東西叫燈下黑。你們的確成天調查別人,但卻沒人能調查你們。所以若是錦衣衛裏出了叛徒,是不是也很難防得住?”
錢炳德低頭不語,也許是他早救有所察覺,也許是幾句話打動了他。總之他似乎聽進去了一點。
沈鑒頓覺一陣輕鬆,若能和錦衣衛化敵為友,對“紅尾雀”的調查便可事半功倍。他擦了把額上的汗水,推開窗戶道:“錢大人,之前沈某若有什麽得罪的地方……”
話剛說到一半,他卻愣住了。江風拂過,眼前赫然是一道“凸”字形的江麵。
沈鑒結結巴巴的問道:“這……這裏怎麽會這樣,‘凸’字江不是在潯陽樓旁嗎?”
錢炳德道:“我聽當地人說是要修堤壩,所以先把江水攔到這邊。有什麽問題嗎?”
沈鑒頓時覺得渾身汗毛孔發炸,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無論他躲到哪兒,因果都不會停下,那場戰鬥一定會爆發。
它現在已經開始轉動了。
隻見大江遠處現出三麵白帆,緩緩行來,竟是與幻象中分毫不差。沈鑒大驚失色,一把抓起錢炳德:“不好,快走!”然後不由分說將他拖出茶館。
眾錦衣衛都在外麵站崗,一看沈鑒揪著千戶大人的衣領,不由得火往上撞。
錢炳德卻對手下道:“不要造次,回府衙再說。”原來他並不笨,早從沈鑒緊張的舉動中發現事態嚴重。若非這察言觀色的本事,他也無法在高手如雲的錦衣衛中做到千戶。
沈鑒心說謝天謝地,總算碰上個聽勸的人。然後說道:“多謝大人信任。回府衙最好,諒賊人也不敢殺過去。”
於是他們又輾轉回到府衙。九江府專門給這幫錦衣衛安排了一處跨院,沈鑒和錢炳德到堂內說話,其餘人便在院中看守。
沈鑒道:“錢大人,事態緊急,我就不兜圈子了。我知道您收到過一份關於在下的匿名材料,但沈某以人格擔保那些全是偽造,目的是讓咱們雙方相互牽製,他好從中取利。”
錢炳德一抬眼皮問道:“‘他’指的是誰?紅尾雀嗎?”
沈鑒低頭道:“正是!”
不料錢炳德哈哈大笑,說道:“沈鑒呀沈鑒。開始我還對你的話有三分相信,說到此處卻是半分也沒有了。”
沈鑒一愣:“為什麽?”
錢炳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沈鑒,其實我對你這人印象不錯。”他把茶葉梗吐回杯中,解釋道:“不代表錦衣衛,隻是我個人而已。你這次隨鄭和出使南洋,立下不少大功,朝廷中交口稱讚。而且你在海戰時救了不少人,其中便有錢某昔日的戰友,我感念你的恩德,並不想抓你。所以東廠的人出現時,我便就坡下驢放你走了。
我表現成那副模樣,其實是給手下看的。嘿嘿……王振說他奉皇上密旨,其實他有個屁!老子才是奉旨的人。”說罷他從懷中摸出個黃緞子包袱,在沈鑒眼前一晃。
沈鑒陷入一片混沌,自語道:“既然如此,東廠的人為什麽要騙我?他們究竟有何目的?”
這時錢炳德忽然說道:“沈鑒,我已經把實情都告訴你了,你是不是也該和我分享些信息。比如……如何得知這場襲擊的?”
沈鑒深吸一口氣:“好,不過你別覺得我瘋了,因為接下來我說的每個字都是事實。蓮華山本願寺中,有棵雙桫欏樹……”
錢炳德聽罷,不禁瞪大眼睛:“你說‘見因果’是什麽意思?”
沈鑒道:“就是字麵意思,在那棵樹下可以預見某個事件的結局。實不相瞞,我正是看見你們錦衣衛被人盡數殺掉,這才跑來提醒的!”
聽到這兒,錢炳德不禁說道:“我看你是瘋了,還是看看大夫吧。”
沈鑒知他不信,無奈的搖了搖頭。
此時錢炳德已經完全放鬆下來,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打著哈欠道:“我就不留你了,你請便吧。”
沈鑒歎了口氣,剛起身要走,卻看幾個仆役捧著一副長軸走進堂中。其中一個拱手道:“老爺,畫裱好了,要不要掛起來?”
錢炳德道:“等一下,先打開給我看看。”又招呼沈鑒道:“沈兄且慢,幫我品鑒下這副丹青。”
他一臉得意,看來是有意炫耀。沈鑒哭笑不得,但人家既然開口,便不好直接駁他的麵子,隻能站定腳步觀看。
幾人小心翼翼的展開長卷,沈鑒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因為畫麵上是一條凸字形的大江,江水遠處掛著三點白帆,往門口一擺恰如風景一般。
幻象中的預告再次出現,因果果然是無法被更改的。無論如何掙紮,它都會像鐵鏈般拷住你。
而現在,他的腳步又近了,就像個鍥而不舍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