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暖陽明媚, 朱紅宮牆與之相映成慵懶的橙光。
悠長宮道無限延伸,藍玉扶著兩個外甥的胳膊,一步一步, 艱難挪動。
偶有秋風挾落葉掃過,卷起他藏藍色的衣擺,隱約露出雪白裏衣,還有斑斑血跡。
舅甥三人轉過道彎,猝不及防,迎麵撞見另一條宮道出來的馮勝和傅友德。
藍玉呆愣一瞬,立刻推開一左一右攙著自己的兩個外甥。
他趕忙理了理自個前襟, 仿佛剛才走一步喊三聲痛的,是另有其人。
常升連著退了三步,他看著自家死要麵子的舅舅,一整個無語。
常茂同樣無語, 瞥眼舅舅,隨即上前一步, 恭敬行禮, “嶽父大人, 傅老將軍。”
他的妻子馮清和周王妃馮潔,都是宋國公馮勝親女。
馮勝仔細打量許久未見的大女婿, 見他愈發沉穩,欣慰地拍了拍他胳膊。
傅友德則稍稍側身避開, 拱手回禮, “鄭國公。”
常茂輩分雖小,年歲雖輕, 可他已經襲爵,按爵位論, 比他和馮勝都靠前。
當然,馮勝是他嶽父,受禮心安理得,而自個與之沒有任何姻親關係,是萬萬受不起他的禮。
常升站在哥哥和舅舅身後,無聲給兩位老將軍見禮。
乘著收回手的瞬間,他甩起衣袖狠狠掃過舅舅正嬌弱的玉臀......
意料之內,一聲慘叫響起,“啊!!!”
宮牆間雀鳥亂飛,藍玉捂著屁股直跳腳,“常升!!!”
常升趕忙拉住他手,“舅舅,別碰,千萬別碰,越碰越痛。”
藍玉一隻手顫顫巍巍指著自家好外甥,另一隻手仿佛被綁住的螃蟹鉗子,可著勁兒地揮舞。
馮勝探著脖子,越過女婿望過來,“永昌侯這是怎麽了?”
常茂回頭看了一眼,“嶽父大人不必擔心,舅舅挨了八十軍棍而已,小傷。”
馮勝:“八十軍棍,而已?”
他推開擋著視線的女婿,湊近觀察,還真是頭一回見著挨了八十軍棍還能活蹦亂跳的人。
傅友德同樣好奇,他看藍玉仿佛在看什麽稀世怪物。
常茂貼心給兩人解釋,“太子妃親自行刑。”
實打實的軍棍,估計沒到一半,姐姐難得那麽多的運動量,肯定早累了。
但沒辦法,別人執棍,舅舅多多少少會記恨的,唯有姐姐動手......
常茂想了想,舅舅應該更在意姐姐的手疼不疼,也會好好反思自己。
聞言,傅友德恍然大悟,隨即越發驚訝,“太子妃......”
那麽大的勁兒,那麽強的體力?
難怪太子近二十年都沒有納次妃,原來是不敢麽?
傅友德捋著胡須,滿臉的“我真相了”。
馮勝卻是若有所思,“太子妃為何......”
該不會是因為他遞給太子的那封私信吧?
常茂瞅著略顯心虛的嶽父大人,“舅舅迎娶舅媽時曾立過誓。”
今生今世唯福成公主一人,否則就讓太子妃打斷他的腿。
馮勝默默後退半步,還真是因為他遞得那封信......
那怎麽沒斷腿,太子妃舍不得?
他的心虛似一陣風,轉眼消逝,餘留的,是滿滿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常茂輕咳了聲,提起嗓子,“永昌侯藍玉未能及時察覺敵人欲要敗其名聲,禍亂軍心的意圖,致使謠言四起,軍心散亂,八十軍棍,小懲大誡。”
他們所站的位置在正殿前方,來來往往有巡邏的侍衛,伺候的宮女,還有抱著文書經過的官員......
馮勝和傅友德對視了眼,立即附和道,“太子妃明察秋毫。”
藍玉清清白白,是那敵人有意嫁禍於他。
他當時是在與敵人搏鬥,至於留敵人性命,帶敵人回來,是為方便審訊。
終於熬過那一陣痛的藍玉,默默抬起袖子擋住老臉。
秋風乍起,突得掀開衣袖一角,藍玉黑裏帶紅的麵龐一閃而過。
傅友德忍著笑意,餘光瞧見旁邊麵容俊秀,身形如鬆的少年,“二公子尚未婚配?”
常升心頭警鈴嗡嗡直響,“小子年幼,當先立業後成家。”
常茂瞥眼滿嘴胡言亂語的弟弟,玩笑道,“老將軍要給他說個媒麽?”
傅友德捋著胡子,“老夫長女,貌美如花,聰慧伶俐,正當年紀......”
馮勝瞧著老謀深算的搭檔黃婆賣瓜,自賣自誇,若有所悟。
先鄭國公常遇春一生隻有妻子藍氏一人。
那個皇帝賜予,推舉不掉的妾侍,人人皆知,有名無實。
永昌侯藍玉有時候不太著調,可也是實打實的愛妻、寵妻,多年隻有福成公主一人。
現鄭國公常茂與他父,他舅一樣,婚前沒有通房,婚後沒有妾侍,對妻子是百依百順。
馮勝腦子裏閃過長女出嫁後愈發明媚的臉龐,沒有任何猶豫地打斷搭檔的“推銷”,“傅老弟的愛女,年歲尚輕,不用著急。”
傅友德略頓,“我女兒......”到婚嫁年齡了。
馮勝看也沒看他,直接拉過常升的手,“你嫂嫂的三妹妹正值芳齡......”
傅友德怔楞一瞬,隨即拉住常升的另一隻手,“馮兄也太貪心了。”
居然想把常家兩兄弟全部收入囊中。
馮勝:“好女婿不嫌多。”
尤其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女婿,更不嫌多。
傅友德:“......”
馮勝沒再理他,隻朝著三女婿人選問,“升兒,你嫂子賢惠吧?”
常升:“......”
嫂子賢不賢惠,應該問大哥吧?
馮勝:“她三妹妹更賢惠。”
常升:“......”
常茂同樣無語,倒也沒必要捧一踩一吧?
嶽父大人,清兒知道您在背後如此詆毀她麽?
宮道盡頭,禦階之上,朱標遠遠望著殿前戲劇性的一幕,嘖嘖輕歎,“忠貞,果然是男人最好的聘禮。”
他身後垂首靜立的小全子:“......您說得對。”
朱標美滋滋摸著自個恨不得一把火燒盡的胡渣,他的聘禮,絕對是最有保質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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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深處的亭子裏,常樂垂首在紙麵寫寫畫畫。
暖陽傾灑,她低垂的眼睫在白皙麵頰映了兩隻蝴蝶。
秋風輕拂,光影斑駁,蝴蝶似展翅欲飛。
朱標疾步而來,硬塞著擠進自家太子妃的圈椅。
他毫無預兆的動作,常樂猝不及防。
筆尖落了大灘墨在紙麵,她正飛揚的思緒也戛然而止。
朱標:“......我錯了!”
常樂側眸睨他,麵無表情。
朱標無辜眨眼,看了看那紙麵的字,“樂兒在做什麽?”
他試圖轉移太子妃注意力,也是真的沒有看懂。
紙麵描畫的,藍玉、常茂,兩人的箭頭指向京師,北平皇城後麵打了個問號。
常樂把筆扣在硯台邊,拿起那紙,“舅舅的腦子缺根弦,得讓常茂去他身邊。”
朱標稍稍坐直身子,不太讚同,“藍玉和常茂都回京師......”
按他們先前的設想,藍玉能憑借軍功升任國公,即使有那風流韻事,爵位是跑不掉的。
再有常樂先一步的八十軍棍,以老爹骨子裏打壓女人的本性,應當還會“憐愛”藍玉。
藍玉極有可能留在京師,掌握周邊軍權,老爹再日複一複挑撥常、藍兩家的關係,提前防範外戚勢力。
朱標略略皺眉,“常茂返回京師,北平皇宮的守衛會交給別人,於你而言,任何人都沒有他可靠。”
尤其將來,三年之後,萬一真到那種境地。
常樂回眸看他,滿是詫異,“隻要你可靠,我怕什麽?”
朱標怔楞一瞬,隨即笑眯起眼,“沒錯,我可靠。”
他猛地捧住自家太子妃的臉,重重親了一口,“我肯定可靠!”
常樂推著他腦袋遠離自己,“正經點兒。”
然後抓起他的胳膊,往裏擼起袖子,露出幹淨的手臂,以臂為帕,擦掉他留在自個臉頰的口水。
朱標任由她動作,但滿臉受傷,“你嫌棄我!”
常樂換著地兒擦了三遍,替他拉回袖子,邊糾正道,“嫌棄你的口水。”
朱標:“......有區別麽?”
常樂沒管他的矯情,接著道,“守衛北平皇城的將領,你記得重新安排一個。”
她是有人選的,但朱標好好的,沒必要事事越俎代庖,得給他發揮的空間。
朱標沒想什麽空間不空間的,他委屈地埋入太子妃的頸窩,悶悶道,“知道了。”
常樂低了低眸,掃眼他因擠壓而鼓起的側臉,“聊正事兒呢。”
她聳了聳自己的肩膀,企圖喚起太子殿下飛去爪哇國的事業心。
朱標絲毫沒有領會太子妃的意圖,反而突然提議,“樂兒同我一道回京吧!”
北伐勝利,他要返回京師同老爹一起犒賞三軍,得有段時間見不著自家太子妃。
秋夜寒涼,沒有太子妃在側,他會睡不著的。
常樂實在懶得搭理他的膩歪,重新執筆,寫寫畫畫。
朱標帶著雄英寶寶返回京師,她得留在北平照顧允熥、允煌。
以及,朱標回京期間,她得接手所有事務,包括政務、軍務等等。
這是一次試探,試探北平諸人,意在表明她可代表太子,為三年後最壞的打算做準備。
朱標低歎一聲,“雄英長得也太慢了。”
他什麽時候才能體驗董事長的快樂,什麽時候才可以和樂兒逍遙自在?
朱標越想越難過,難過地沿著自家太子妃的衣領,探了進去......
常樂一把抓住他作亂的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你個流氓。”
朱標也不掙紮,樂兒處處是寶,停在哪裏都是享受。
隻不過,流氓,有點新鮮......
朱標順著雪白的脖頸貼近常樂耳廓,“樂兒不覺得流氓也是番意趣麽?”
常樂:“......”
還我溫文爾雅的太子!
朱標輕輕撥開常樂的手,挑開她的衣帶,“樂兒不喜歡麽?”
常樂忍不住低吟了聲,“大庭廣眾......”
朱標側了側身,“我偉岸雄壯的身體正嚴嚴實實擋著。”
偉岸雄壯什麽的,常樂驚呆了,“你要不要臉?”
朱標叼起她的耳垂輕輕啃噬,“沒有。”
常樂:“......”
別人是臉皮堪比城牆厚,他是直接沒有臉,該誇他有自知之明麽?
朱標稍一使力,托著常樂轉個圈跨坐在自個膝頭,“也沒眾目睽睽。”
晚星,晚月和她們主子一樣,滿腦子的眼力見,禦花園連隻鳥兒都沒有。
兩人前襟散亂,緊緊相貼,從各自背後瞧去,衣衫完好無損。
男人低喘的氣息拂過皮膚,或急或緩,帶來陣陣癢意。
常樂難以自抑地昂起脖頸,映入眼底是湛藍的天空。
朱標輕咬雪峰,“樂兒喜歡麽?”
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