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留峰寺別來無羔。

一行人浩浩****到達,待寺裏特意給他們空出來的小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霍辰燁就帶著老婆孩子去寺廟裏逛。他們計劃在留峰寺住三天。如今婆婆當家,出門不便當,所以想要乘此機會,出來多放鬆一下。

幾處正殿燒燒拜拜完,霍辰燁便一路領著他們去了那個不知名的小偏殿。

霍辰燁摟搭著明玫肩膀在佛像前站定,問明玫道:“還記得這裏麽?”

從來寺裏的雕像,常是鍍以或金或銀色。但這裏,正中那尊佛像依然光潔瑩白如貝殼。

明玫豁然明白過來,這裏正是兩人當初跪拜盟誓的地方。

明玫後來來過留峰寺不少次,卻依然不記得這個地方。當年她不過信步而入,卻被某人驚擾得很有幾分慌慌而退,根本不記得那是哪裏。後來來時,她也並沒有想過要刻意找尋這處地方。

沒想到霍辰燁卻輕車熟路的樣子。

明玫看著那佛像,笑歎道:“當年,俺還是個盈盈少女呢。”如今卻是狗尾巴草一樣的孩兒他媽了。

霍辰燁便用下巴蹭著明玫頭頂嘿嘿笑,說:“少女也是我的少女,少婦也是我的少婦,將來老女人了,也是我的老女人。”

明玫:“噢,也對,完全不用愁銷路啊。”

霍辰燁就嗬嗬笑起來。

六一六九兩個家夥,本來還因為廟裏的森然之氣顯得有些拘謹,不過看自家爹娘也沒多正經的樣子,便也膽大的拉著手到處摸摸看看起來,還不時的嘀咕幾句。

偶爾乘人不注意就偷偷拿起旁邊的木棰敲幾下木魚,或是對著腦袋討論某個凶神惡煞的臉譜可能是管什麽的神仙,然後又乘沒人看著他們,偷偷在某個香爐裏拔一把香拿在手上舞繞一圈再丟進去……

霍辰燁拉著明玫在佛像前跪下拜了,很有些謝媒的意思。霍辰燁還煽情了一把,說些“霍氏辰燁攜妻來拜……感恩菩薩賜我良姻,求菩薩保佑我與妻一世美滿……。”之類的,長長的說了一大段。

明玫也不知道該說些啥,隻瞅著霍辰燁那副虔誠的模樣傻樂著。

其實她心裏很有些感慨。想起當年事,深覺遙遠。可是這些年走來,身邊的男人,對家庭對妻子,一直不怕苦累站在保護與付出的角度。戰場撕殺,官場周旋,一身傷痕疲憊,也從來不言辛苦……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個顧家好男人。

相反倒是她,之前介意他的女人問題,想要遊離在狀態外,想過要脫離他而去,對他飲食起居不聞不問,不曾真的關心他,在意他。就算現在,也煩他有個多事兒老媽之類的。

明玫看著霍辰燁,忽然很想問問他,然後她也真的那麽問了,“這些年,你對我,也不滿意吧?”

霍辰燁一愣,然後心裏多少有些澀澀的。他當然感覺得到,這些年,明玫對他有幾分真,有幾分煩,有幾分不耐,有幾分不滿。她大多將那些負麵情緒,掩蓋在溫和淡然中。而他也從來不提起這些,然後就好像那些就被淡化甚至不存在了似的。

如今明玫提起了,倒讓他堂堂男子漢,有了些莫名的委屈。

不過好在,她就在他身邊,在他懷裏,他們已經越來越好,還會越來越更好。他以他心,總能填滿她的不滿。

霍辰燁笑笑,輕聲道:“我妻溫良,我心足矣。”

明玫仰頭看著佛像的眼睛,輕笑道:“當著真佛,莫說假話。我知道我從來沾不上溫良二字,這些年,我對你也不夠好。我對菩薩檢討。”說著合手而拜。

霍辰燁聽得心裏軟軟的,又有些想笑,難得沒說“知道就好”之類傲驕的話,而是謙虛道:“是我不好。我常想,如果從我認識你後就一心一意,我們就不會錯過很多好時光。”

他說的是真心話,隻身在外時的思念,歸來後家裏那讓他忍不住想喟歎的溫暖,都讓他那麽後悔自己的年少輕狂。

如果沒有那些過往,他以潔淨一身,與她相伴一生,那該多麽美好。

明玫靠在他肩上輕笑。他很會講情話,如果他願意。不過,她也會啊,她道:“摯心相伴,未來都是好時光。”

大家一起努力,好日子就在不遠處……

兩人就在菩薩麵前膩膩歪歪,兩個小孩子跑來跑去的,不知因什麽有趣的事大笑出聲,才驚動了他們。霍辰燁招手叫兩人過來,一人攬了一個在懷裏,擠在一塊又對著菩薩拜求了些合家幸福之類的才起身。

院門外,一個娉婷的身姿扶著丫頭在那裏幾番欲走又留,最後終於靜靜站在那裏,等著小院偏殿裏說話之人。

霍辰燁和明玫領著孩子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久違的人兒:當年,聞名京城的,洛月姑娘是也。

洛月這樣的人物,雖然現在人長得憔悴了些,但仍是從頭到腳滿滿的風情,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別樣的韻味兒。從小在風塵中打滾的人兒,有些東西是深入骨髓的。

她看看霍辰燁,看看明玫,看看小孩子,神色黯然,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霍辰燁一怔之後,就高仰著頭,眉眼冷淡,攬著腳步停滯下來的明玫,直接道:“走了。”

連招呼也沒有跟洛月打一聲。

洛月心裏微微苦笑。明知道是這樣,何苦還巴巴等在這裏呢?可是,說不清為什麽,聽說院裏是霍家少爺正攜眷上香,她就想等在那裏見他一麵,見他們一麵。

能在此時相遇,可見真是奇緣呐,那時洛月想。然後她很快就明白,所謂奇緣,原來是為了證明無緣……

就這樣無聲的告別也好,至少他對她心感別扭,也是一種別樣情懷。

那邊明玫被推著往前走了一段,忍不住回頭張望,見洛月仍在原地看著他們,便遠遠衝洛月點頭笑笑,看到洛月也回她一個清風明月般的淡笑。

這個洛月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當初這棵樹吊不死,迅速找了另一棵樹,這些年時有聽聞她的豐功偉績,倒再也沒有見過她本人。沒想到這次不期而遇了。

“唉,你說,她會是專程在這兒等你的麽?”明玫問。

霍辰燁惱道:“可不是胡說,咱們臨時定下來的行程,別人能這麽快知道?若是第二日遇到的她,你再懷疑也不遲。”

明玫點頭,她也這麽認為。不過還是讓人去稍微打聽一下,看看洛月何時跟何人來的,到留峰寺都做了些什麽。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還是不了小和尚,如今已經是眉目清秀的大和尚了,親自來告訴她的:洛月在長生殿裏,點了兩盞長明燈。一盞是為夭折的自己的孩子,一盞是為她自己。

洛月的那個小兒子,之前並沒聽到關於他不好的消息。如今這般突然,可能就是最近的事情了。還有,生者給自己點長明燈麽?

明玫詫異,再仔細打聽,才知道人家點燈的時間,比他們到寺裏還早一些。也就是說,洛月並不是在故作姿態引他們關注,她是真的心存死誌!

當初洛月又是借肚又是借種,然後還留子去母,自己又長袖善舞逢迎於孔國公父子之間,真是手段用盡,才終於讓那孩子養在身邊,也算有了依靠。隻是沒想到,幾年過去,還是落得這樣一個結局。

洛月這是萬念俱毀了吧?

明玫十分唏噓。

為那替自己點燈的洛月,為她身邊曾犧牲掉的丫頭們,為那估記曾氣恨得一直肝痛的新國公夫人,為那本不該出生的小孩子。那小孩子,也就小六九那般大,稚子何辜?

霍辰燁也十分感慨,因為洛月那豐功偉績,讓他心裏著實生寒。年少時無知無畏,差點兒就讓這樣的女子登堂入室。如果當初她真的進了霍家的門,誰知道會不會也掀起這般滔天的巨浪來。

霍辰燁想想都覺一陣後怕,他對明玫道:“女人,果然是亂家之源。”

他指的當然是洛月這樣的小妾姨娘類生物,但明玫卻針鋒相對道:“男人,才是家亂的根本。”

霍辰燁聽了覺得也對,比如當初,他和洛月的糾葛,口中忙道:“知道了,我都改了不是……。”

洛月是在快出山門的時候,被妙藍攔住的。妙藍勸洛月稍等一會兒,說她家少夫人認識不提大師,已著人去請不提,希望洛月能留下來,聽不提講道。

不提那貨,可以舌燦蓮花,同一句話他可以七繞八繞的,總能把人往暈裏繞。反正繞著繞著,不定那句就繞到了人的心坎兒上,讓人信了服了。所謂大師,就是這樣的神物。無論如何,隻要他能提點得洛月不上趕著去赴黃泉路,就算是造了八級浮屠了。

洛月聽這小丫頭攔她是為這個,就淡淡笑了。她想了想,就隨著妙藍轉身回寺,卻並不肯去聽什麽和尚講經,而是求見明玫,說自己有話和她說,算是報她挽留之恩。

明玫想了想,到底覺得在自己住的小院裏見她不妥,便帶著人在一處幽靜的偏殿裏上香,和洛月偶遇了一回。

明玫並不指望洛月給她說出不得了的事情來。她自己是為了勸阻洛月,自然還是對她說:既然來了一遭,去聽一聽大師們講經也好,得了大師提點,沒準就會豁然開朗的。

洛月聽了,就淡笑著道:“生有何歡?何況,就算我想活,就能活麽?”一副已看透的樣子。

孔國公府早已不象個樣子,一窩子烏煙瘴氣京城皆知,洛月能那般高調進府裏去,就可見一斑。而這樣的大環境,正是洛月這樣的女子有用武之地的地方。

何況洛月還是個極有能耐的女子,能過不好日子嗎?——當初,洛月自己是這般認為的。

她有兒子傍身(新孔國公爺麵上的庶弟,實際的庶子,對那兒子倒也有幾分憐惜),也有技能傍身(國公爺不但愛風情,也愛嫩肉,而洛月有的是一手**丫頭的好本事,讓身邊的丫頭把國公爺伺侯得舒舒服服的),入府那幾年,她不出所料一直過著挺舒服的日子。

隻等兒子稍大些,分家出去,她便更能當家作主了。多麽有盼頭。

可好景也就那幾年。忽然之間,那兒子就從假山亭子上摔了下來,七竊流血而亡。

洛月心痛之餘心驚,自然明白國公爺這些年出入庶母院中,府裏各種流言飛語,隻怕到了清算的時候了。原本她以為的軟蛋一樣對男人隻會唯唯諾諾的國公夫人,原來人家不是沒心計沒膽量,人家隻是在靜待時機而已。

而她,自然就是下一個被清算的對象……

明玫略感奇怪,“既知前路艱險,何必一定回去?”留峰寺在城外,既然能出來留峰寺,自然可以逃之夭夭,隨便到哪個小地方,找個青樓安營紮寨,隻怕很快又能風聲水起。

洛月搖搖頭:“天大地大,何處是家?”不回去她要去哪裏?再委身青樓,然後耍心機使手段,再遇上一個愛好逛青樓的“良人”?再周而複始走一遭這曾經走過的路?她不年輕了,從小賣笑至今,也已經深深厭了。

並且,蔫知孔家沒有人在等著她出逃,好幹淨利索地把她滅在路上?

她這些年出不來孔家的大門,如今孩子沒了,她就能出來上香了,也太湊巧了些。

明玫見她竟然不乘機哭求霍辰燁出手幫著逃遁什麽的,一時間倒生出幾分佩服來。

不過聽她所言,她顯然回孔府也不是一心求死,而是鬥誌昂揚,並且高舉著刀,好像隨時會對著對她不利的人落下的樣子,明玫便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就聽洛月又道:“我孑然一身,也沒什麽好怕的。”不過拚卻一死,拉一個墊背的夠本兒,拉兩個有賺,“就算死了,也沒什麽好冤枉的,我自己手上也不幹淨。深宅兒大院,就是這樣人吃人的世界。”

這是她的感悟,不過弱肉強食,有什麽好抱怨的。

明玫無語。

她沒少聽說過關於孔家的內宅兒八卦,有些東西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但這般被當事人赤果果坦陳麵前,哪怕是在這種無人的地方,也讓人覺著不是什麽妙事。

沒什麽好說的,明玫便欲結束會麵,她簡短道:“往者已矣,無論如何,你都應好好過活才是。若是錢物上不濟,我這裏可以給你湊上些許零碎銀子,你以後節儉些過日子吧。”

她也就故意示好那麽一說,看洛月那滿身的珠光寶氣,定然不缺少銀子這種東西。

洛月果然便笑起來,道:“謝你好意,不過我用不著。”

然後洛月便給明玫發好人卡,說當初就算她不讓她進門,也是正麵交鋒,沒有背後使一點兒陰損手段。她說她心裏明白,若明玫使手段陰她,她別說拿到些銀子了,隻怕早已小命休矣。她說她現在才知道,什麽叫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她一向自詡聰明沾沾自喜,卻原來一直不過被別人玩弄在股掌之……

感慨完,洛月才說了來見明玫的用意。

洛月說,她知道黃鶯在哪兒。她篤定地道:“你一定會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