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霍侯夫人為銀子的事兒在那兒費神兒傷腦,最後發現也沒擠榨出什麽來,便越發有些心氣浮燥起來。

還有人手問題。原本辦事兒的人馬中,主流是秦氏安排下的,當然也有明玫的人。不管誰的人,霍侯夫人都覺得用著不順手,可她自己沒有親信可以用。慢慢培養什麽的,她也沒有那麽多耐心。便要把以前楚惜惜事件後,被扔去莊子上的一班人馬換回來。

總之作為陪房心腹,大家最先看到了從莊子上調回府裏來的侗媽媽。當年侯夫人身邊的第一心腹,橫走府裏些許年,連秦氏之流都是要陪著笑叫聲媽媽的那位,幾年過去,已是皮膚糙黑,皺紋深厚,一副農婦打扮現身人前了。可見在莊子上幹的不是端茶遞帕子的活兒了。

於是府裏的下人們也開始人心慌慌的起來。

府裏這般人人不歡,霍侯爺當然也很不爽。年紀大了,喜歡個兒孫繞膝,暖意融融。這麽些年他病著都是這麽過來的,何況現在身體好了起來。

比如今年,何姨娘負責掌管著府裏的兩個荷塘,呂姨娘負責府後麵那大片的竹林和樹叢。

於是在輪班服侍他的時間裏,他就也聽到了滿院子景色。

比如何姨娘今天提起小荷才露尖尖角了,改天就說到“葉片越來越大了,前幾天才拳頭大的一片,今天就圓盤子似的了,”或者“怎麽明明花苞是粉嫩嫩的一朵,卻不知怎的越開越白了起來”,“以往也常賞荷看花的,怎麽就沒見到那麽大朵大朵那麽好看的荷花呢”。

以及什麽青菱鮮嫩,鴨子肥美,鵝蛋又白又大,上一次捕的魚才拿到集市上,就被某某府中全部買走了,他家管事兒可真有眼光啊……

呂姨娘也是,林子什麽時候葉青,什麽時候葉黃,竹葉滿地和樹葉滿地的各種景色,筍芽兒真的是可以看著長大,光禿樹杈上有碩大的鳥巢,某一棵上竟然有三四個。竹林太密了砍賣了一些,不但賣了好價錢,新竹也長得很茂盛……

哪怕是遇到刁奴欺瞞,偷奸耍滑了,辦差出錯了等不開心的事兒,也是很快調整過來。

霍侯爺一路看著她們和幾個女兒從剛接手管事兒時的忑忐雀躍,到後來的愉悅,看著她們偶爾無意中露出的滿足。也許她們能掙點兒小錢,但大概管起些事情,還是比單坐著繡花有趣得多吧。

不過如今,霍侯夫人開始理事兒,便讓她們都歇了,讓姨娘們“專心服侍好侯爺就是了”,沒事兒幫著女兒們回去繡嫁妝做女工去。然後提拔了新的管事兒接手那些事兒。

這並沒有錯,也是現在為三個女兒備嫁中應該這般行事。可是府裏,卻奇怪地安靜起來,霍侯爺覺得每個人,似乎都少了一股生氣。

就象現在的盛昌堂,明明這麽多人來請安,卻還是給人冷冷清清的感覺。六一六九兩兄弟坐在霍侯爺身邊正吃點心,寶哥兒咽著口水不敢吃,秦氏顯然重新教過話兒,於是寶哥兒現在隻說自己不餓。

屋子裏便隻有霍侯夫人跟寶哥兒的一問一答聲:“寶哥兒昨兒個吃的什麽?現在竟還不餓?”

寶哥兒扳著指頭數:“吃了肉包包,還有芋泥糕,還有……。”

兩個姨娘分別站在侯爺夫婦的身後,兩個兒子坐在下首一側,兩個媳婦兒一站一坐在他們身後,三個女兒坐在另一側。

大家都規規矩矩地,沒有誰多嘴接話,好像大家都在專心聽他們祖孫倆說話似的。

霍侯爺正想讓大家散了吧,就聽霍侯夫人又說起嫁妝的事兒來。

“侯爺,今兒個有掌櫃的會來府裏送炕桌,還有各色手爐屏風什麽的……。”

這些事兒遣個管事兒的去置辦就行了,霍侯夫人偏要親自挑。她當家理事又不能天天去逛街,就時不時地讓商家送樣品上門來,於是有時各色款樣什麽的商家得拉一兩車過來。

“你看著辦吧,銀子不夠跟外麵帳房說。”霍侯爺不甚有興趣地道,“總之靈姐兒按一萬兩,熒姐兒炎姐兒各六千兩的例,除去外院置辦的田莊鋪子宅院花掉的銀子,剩下的你合計著用。”

嫁妝數當然早就定下來了,但霍侯夫人好幾次提起,說早前已經替靈姐兒置辦下了什麽什麽好東西了,都是可遇難求得慢慢積攢的物件兒,給他看列下來的單子。

這樣一件件按價算下來,霍辰靈那份銀子就差不多了,現在卻日常用品都沒置辦齊備,更別說壓箱現銀了。想讓霍侯爺再追加些。

所以霍侯爺特意跟她強調不能超支,至少是不能離譜超支。

幾位姑娘聽他們說起嫁妝的事,便俱起身避了出去。

霍侯夫人幹脆明說:“早先說要給靈姐兒陪嫁兩萬兩,現在外麵知道的人不少,錢家隻怕也心裏有數,若到時候嫁妝少那麽多,靈姐隻怕會被錢家人看輕,連我們霍家都要被人嘲笑。”

霍侯爺一聽這句就惱了,道:“誰告訴你兩萬兩?沒譜的事兒你就敢到處漏風去?”姑娘家靠著嫁妝多嫁出去叫有麵子?

他說著看了眼明玫,那當初不過幾千兩銀子的陪嫁,現在手上卻有一大票的人才叫有麵子懂不懂。

霍侯爺沒什麽興趣跟她多說,頗有些不耐煩地說一聲:“就這樣吧!”說完站起身來甩袖就走。到了門口又站住,冷著臉回頭叫上幾個小孫子,一起往後麵苑子裏散步去了。

留下霍侯夫人和兒子媳婦兒在那裏各自無語。

之前霍侯爺雖然也沒鬆口嫁妝的事兒,但也從沒有這般當眾給她難堪過。如今當著兒子媳婦兒的麵,門外還有各處跟來的下人在,霍侯夫人十分下不來台,她又是為了誰呀?女兒又不是她一個人的。

她心裏氣得要死,便衝著明玫發火道:“當初燁哥兒媳婦說要給靈姐兒兩萬兩銀子的陪嫁,如今銀子呢?侯爺都不知道的事兒你就敢拿來混說?”

她把侯爺責怪她的話拿來往明玫頭上推。

明玫辯解道:“……媳婦兒是普通人家的女兒,隻知當初嫡姐用了一萬兩的銀子陪嫁,所以媳婦兒想著,咱是侯府,門第上高些,咱府的嫡小姐出嫁,兩萬兩陪嫁也不算多。誰知道公爹卻另有想法,認為我家嫡姐當初嫁的是郡王府,而辰妹妹嫁的也算普通人家……不過,媳婦兒並沒有跟旁人混說。”

神經病,當初給你畫個餅,你就死活當真了。當真了你倒是憋著別當家等咱兌現了呀,偏一放出來就急吼吼地抓權不放。

實際上侯府裏又不是缺銀子,雖說這幾年侯爺雖然躺倒了,另外兩個男人也不在家,但侯府裏各處產業上的出息並沒有減少,一府裏這些年也沒有什麽大事兒上的花銷,怎麽可能辦不出來幾個女兒的嫁妝。

但霍侯夫人老那麽宣揚兩萬兩兩萬兩,讓霍侯爺很生氣,提點幾次她都不聽。

京城嫁女並不是都攀高,高門府第,其實是有一個相對的平衡點的。嫁妝行情就這樣,你非得就比別人牛掰些。

比如說你倒是風頭了,那東西兩府呢?一窩子出來的,侯爺還是老二呢,大哥死得早,爵位才落他頭上呢。可兩兄弟嫁個嫡女也就幾千兩,你這邊兩萬,你想氣死誰?你想讓外麵怎麽說道?親戚麵子不照顧著點兒?

何況嫁妝從來就不是說多少最後就真多少。象明玫就是,當初賀正宏也是說得明明白白的六千兩銀子,一分不給多。但最後呢,霍家給的聘禮了,出嫁時親戚們的添箱了,霍辰燁幫著置辦的好多物件了,賀大太太都沒有截流,一一給她列上了嫁妝單子。

霍侯夫人不是真不明白這潛規則,隻是她有自己的心思,怕不多宣揚宣揚兩萬兩之數,最後不給她兌現。並且她宣揚的多了,錢家的聘禮數就得相應跟著往上提提。

霍侯夫人聽明玫一推二五六的樣子,更加生氣,她麵帶怒色道:“這麽說竟是不關你事了?你們這當哥哥當嫂嫂的,自己手裏寬裕過好日子,就任由妹妹被取笑不成?”這是赤果果的要銀子了。

明玫低著頭沒有表示。

她若是態度好,她就出麵來協調這件事,侯爺也不過是堵著一口氣不順罷了。可她這個樣子。

如今戰事平息,西北差不多經過了這兩年的戰後重建,早就安穩下來了。幾天前陶家才找上門來,給明玫遞了十萬兩銀子的賀禮,說是恭賀她誥封之喜,當然還是為著求張茶引。

霍辰燁讓她隻管收著,回頭他來辦。

所以明玫就算把以前的銀子全用光了,也不可能差這萬兒八千兩。

霍辰燁知道她是在鬧性子,便扭頭悄悄給她遞眼色,示意她不用為一萬兩銀子吃個眼前虧。再說那是自家妹妹,自己手裏有銀子,多陪送些也是應該的。

明玫知道霍辰燁的意思,她不爽的皺了皺鼻子沒說話。被喝斥著出銀子,怎麽那麽不甘心呢。

兩個人正眉來眼去地互動著,那邊霍辰夫人已伸手從旁邊炕桌抽屜裏取出份嫁妝單子來,拿在手上朝明玫抖著道:“上麵按著兩萬兩列的單子,結果還有一多半沒置辦呢,那你倒是說說,現在要怎麽辦?”

說著說著忽然就將那單子向明玫身上使勁摔去。

剛才她雖然一副生氣的樣子,倒也沒有聲色俱厲,誰也沒有想到,她會忽然這樣。

霍辰爍急急叫了聲:“娘!”為了女兒嫁妝想要兒媳嫁妝,這說出去很丟人唉。何況一萬兩銀子很少嗎?不少了吧?錢家是有錢人家,也不會指著媳婦兒的嫁妝過日子吧。

明玫也好,秦氏也好,哪個也沒有號稱一萬兩的嫁妝銀子啊。

霍辰燁就坐在明玫旁邊,當然不會讓她摔到,他一伸臂就將那單子撈在了手裏。而後邊,明玫也早向一旁躲去。

這兩口的動作讓霍侯夫人又是一陣氣血上湧。她在桌上拍得啪啪響,叫道:“反了,這是要反了不成,這些忤逆不孝的東西,給我著裝,我要去擊鼓,我要去麵聖,看聖上說的可以不跪,是不是就是可以不孝……。”

外麵守著的下人,能躲的都躲了,剩下的,都是些心腹人士,誰沒帶腦子出門的。便有人幹答應著,就是不進來。

霍辰燁隻是下意識反應,把單子接到手裏就知不妥,他應該閃身讓單子砸他身上而不是接住,那樣的話霍侯夫人大概就沒那麽生氣。

他略一遲疑,便捏著單子朝著霍侯夫人跪了下來:“是兒子不孝,請母親責罰。”

那邊霍辰爍兩口也忙跟著跪了下來。

霍辰爍急著勸道:“娘消消氣,何須為了銀子這般。妹妹嫁妝不齊,我們再幫著置辦了就是。”這次出去打仗,破城什麽的,沒有讓他去衝,當然第一時間擄人家好東西,也沒有他的份兒。但他也多少落了些東西,也能出一點兒力。

明玫心中有氣,站在後麵低頭不動。尋思著這霍侯夫人比以前行事更沒章法了,到底應該怎麽對付才好。

給銀子是可以,但這般給了,難保她不會有一就有二……

霍侯夫人對霍辰爍的話充耳不聞,她隻盯著明玫。霍侯爺嚴令她再不許動霍辰燁手裏嫁妝半分,她不指著明玫,她能指望誰。

見明玫不跪,她也沒有喝讓她跪,畢竟她領有旨意。但心裏卻著實氣不過,揚手又將桌上茶盞帶杯連茶扔了過來。

霍辰燁跪在那裏將腰身一挺,肩膀就擋住了茶盞,然後掉到地上叮當當一陣響。

男人跪在那裏,一動沒動,衣衫上很快泅濕了一片。

明玫火騰的一下就起來了,她看著霍侯夫人道:“媳婦兒不懂婆婆為何怪我。這府裏,上麵有公公有婆婆,難道是我這當媳婦兒的說如何便能如何的不成?我倒想給妹妹辦十萬兩嫁妝去,便真能給她辦不成?婆婆當日又為何不問問公爹可曾答應?”

霍侯夫人見明玫還是振振有詞,便道:“沒聽說有哪家孝順媳婦兒會這般跟婆婆頂嘴的。我問你,婆婆有急難事要用銀子,你明明手裏有,偏不理會不成?你可是霍家媳婦兒?”

明玫剛想說話,霍辰燁便忙出聲回道:“為妹妹置辦嫁妝,我們做大哥大嫂的,自然願意出力。我們本想著私下給妹妹多添上些也就是了,奈何父親不許。父親說侯府裏又不是沒銀子,他又不是發嫁不起閨女,哪有有點兒什麽事兒就用兒子媳婦兒私房的道理,說出去丟他的人……兒子媳婦兒不敢違逆父親,這才沒再提起。如今母親既這麽說,嫁妝缺少銀子的事兒,就交由小七來想辦法好了。”

這是圓回了場子,又把銀子扛下來了。

霍侯夫人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心下一鬆。她頓了一會兒,就道:“都起來吧,我也是急糊塗了。不過燁哥兒媳婦兒,既有這層緣故,你剛才為何不早說?”她不輕不重埋怨一句,和解的態度很明顯。

明玫很不想理她,靜待她的話落了地,也沒出聲。想著就算霍辰燁答應了想辦法,她也可以想不出辦法來。有錢的也不怕她想要錢的。

她就不信,當婆婆的這般胡來,霍侯爺知道了,也任由她如此不成。

還是霍辰燁替她回道:“小七最近也是肝火虛盛……。”

霍侯夫人就道:“是呢,這天氣燥的……我一早就知道,燁哥兒媳婦兒既然說了,就是有辦法的。”

回去的路上,明玫還氣鼓鼓的。霍辰燁直笑:“你的賢惠名聲都過了聖聽了,才不過幾天,你又想傳個忤逆婆婆不成?”

“……。”銀子的事兒倒不用她肉痛,霍侯爺鐵定會出,隻是,這個女人要怎麽辦呢,這才是問題。

“她不會在妹妹成親前做出大的事端來的,你且忍忍……。”

明玫點點頭,看看霍辰燁身上的水漬,悶悶道:“辛苦你了……。”

霍辰燁看著她哼笑:“沒躲開就是為了讓你心疼……。”

霍侯爺聽說這件事兒後,自然一陣惱怒,當著姨娘的麵兒就罵道:“這個賈氏……。”

不過現在不是發作她的時候,得和和氣氣等三個女兒嫁了再說。

然後霍侯爺當眾宣布,因為霍辰燁兩口堅持求告,所以將女兒們的嫁妝各添一倍。銀子就從這次聖上賞下的現銀裏出。

說霍侯夫人“大病初愈,不可多勞。”除了霍辰靈的采買,其他兩個姑娘的,讓明玫著人去辦。

霍侯夫人於是一邊覺得這次誌得氣滿,到底為女兒謀得了福利。一邊又很有些失望,另兩個女兒的陪嫁她隻怕摸不著邊兒了,不置辦這種大宗兒的事兒,如何來的活路銀子?

好在她也顧不得沮喪,霍辰靈的婚期最近,她得提點精神全力打點。

而明玫,霍辰燁說她以前在留峰寺為他許過願,如今他平安回來了,自然要去還願,也順便讓她靜靜心。

這事兒如此窩囊,自然得靜心。高層一致通過給了假,兩口子帶個倆小子,這天便去了留峰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