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章 心思難測,懂事長空

沈心悠穿著一件素藍色的碎花長裙,不盈一握的小腰被湛藍色的寬邊雲紋腰封束著,頭上梳著婦人的發髻,插著一支桃形的鎏金簪,她的目光向上望了過來,顯然也是帶著幾分驚訝,隨即對著季重蓮微微頷首。

季重蓮抿了抿唇,轉頭看向畢焰,“她怎麽會在這裏?”

“誰?”

畢焰愣了愣,回身向樓下望去,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她是咱們這裏劉吏目的太太,平日沒事會來送飯,聽說從前在大人府上也幫著管了一陣子事,算是舊識,”說到這裏一頓,目光轉向季重蓮,“夫人也認識她?”

“的確是舊識。”

季重蓮牽了牽唇角,眸中卻全無笑意,轉身步上了台階。

當初沈心悠的確是到了甘肅來投奔她遠房的表姑母,可誰又能知道她兜兜轉轉地怎麽又嫁給了劉吏目,焉知這裏麵沒有其他的打算?

季重蓮從來不是以德報怨之人,當初沈心悠想要下毒害她,雖然迷途知返,但到底是起了那樣的心思,將沈心悠遠遠地送走避而不見已是她最大的寬容,沒想到如今竟然還跑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將季重蓮他們母女幾人送到了裴衍的房中,畢焰左右看了看,又道:“這第三層樓便是大人的居所,隔壁的房子倒是沒有住人,我即刻喚人收拾整理出來”。看了看季重蓮帶著幾個丫環,隻怕也是要貼身侍候著的。

“有勞了。”

季重蓮客氣了一聲,畢焰連稱不敢,笑著退了出去。

季重蓮招手叫了琉璃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去打聽打聽劉吏目夫妻的事。”

當初跟著季重蓮去梁城的人是采秋,而在沈心悠離去之後才買了琉璃她們進府,所以之前的事情她們並不是很清楚。

“是。”

琉璃心領神會,悄聲退了下去。

“娘,咱們住哪裏啊,是不是要等著爹爹回來?”

霜姐兒已是先在屋裏跑了幾轉,將這裏來來回回地看了個遍。

箏姐兒也是一臉好奇,她們還沒住過那麽高的樓呢,怎麽看都覺得稀奇。

季重蓮笑著牽了兩個女兒的手往內室而去,這裏的寢臥不像家裏的那般寬敞,就拿裴衍這間屋子來說也不過是一明一暗兩間房。

內室裏一張寬大的木床,靠牆立了個衣櫃,窗台下一張案桌一張長條凳子,布置得極簡單,而外間也不過是一張圓桌並幾個凳子,另幾張待客的楠木交椅擺在兩側罷了,窗下倒是有張不大的羅漢床,**隨意地放了幾個墊子。

浣紫與瑛虹對視一眼,上前道:“夫人,咱們先去幫著把隔壁的兩間屋子收拾出來,再把姐兒們的衣物箱籠安置了。”

“你們去吧!”

季重蓮點了點頭,又轉向安葉,“你去看看木家兄弟在不在,還有紅英和桂英他們,若是在的話讓他們來見我!”

眾人都退了下去,霜姐兒左右看了看,爬到羅漢**歇息,百般無聊道:“爹爹到底什麽時候才回啊,我好想看我的小馬駒,還有木大哥和木二哥,怎麽也見不到他們的人?”

“耐心等著!”

季重蓮嗔了霜姐兒一眼,就屬這丫頭精神最好,又牽了箏姐兒的小手,理了理她額前的鬢發,“箏姐兒困不困,先去爹爹**睡個午覺好不好?”

箏姐兒猶豫了一下,又轉頭看了看霜姐兒,喚了聲,“姐姐,一起睡!”

霜姐兒打了個嗬欠,又覺得枯等下去無事可做,便也點頭答應了。

安頓好兩個孩子歇息,關上了內室的門,轉回頭安葉已經回了,在她身後倒是跟著桂英母女,隻是不見紅英。

桂英很是激動地上前,拉了豆芽就跪在了季重蓮跟前,“夫人,真沒想到您也來甘肅了,若是大人知道,還不定是怎樣高興呢!”

豆芽好奇地抬頭看向季重蓮,如今她已是六歲的小姑娘了,梳著羊角辮,不過人長得很清瘦,隻一雙眼睛很是靈動,忽閃忽閃的。

“快起吧!”

季重蓮笑著抬了手,又招了豆芽上前,“才幾年沒年,豆芽都長那麽高了!”

豆芽倒是不怕生,大方地喚了一聲,“夫人好!”

“真是乖孩子!”

季重蓮笑著拍了豆芽的手,“回頭找琉璃拿見麵禮去,”又對桂英道:“都給你們帶了的,隻是眼下箱籠還未整理出來,剛到這裏,正巧你們大人又不在……”

“大人前幾天就出門了,帶了工部的廖大人一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桂英笑著解釋道:“不過剛才見畢大人安排人手出了府,隻怕就是去告知大人這個好消息的。”

季重蓮抿唇一笑,又問道:“紅英和木家兄弟呢,怎麽沒見著他們?”

紅英這才道:“幾個月前大人從上京城歸來,帶了一隊南疆的人來,隻他們不適合住在這裏,大人便在外給賃了房子,原本兩位木少爺也住在府裏的,不過兩個月前也搬過去和那隊南疆人同住了,連同著紅英也一道去照顧他們,所以才沒在這裏。”

季重蓮想了想,緩緩點了頭。

木家兄弟與霍達他們住在一起了?這算不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可是他們真地想離開這裏嗎?

若隻是二選一,去的那個會是誰,留下的呢?

說真的,她一個都舍不得。

“桂英,這裏的情況咱們暫時也不熟,回頭你給他們傳個信,說是我想見見他們。”

季重蓮吩咐了桂英一聲,也覺得有些乏了,正巧浣紫與瑛虹收拾妥當了,她便讓他們各自先下去梳洗,等著孩子們醒來再說。

季重蓮在羅漢**眯了會,但整個人卻有些睡不著,她的腦海裏翻覆著許多畫麵,也有許多疑惑的迷團,剛要撐坐起來,琉璃已是提著一壺茶水步了進來。

季重蓮一下便坐了起來,立馬便有了精神,“怎麽樣,可是問到了什麽?”

琉璃點了點頭,一手執壺給季重蓮倒了杯清亮的茶水,這才緩聲道:“婢子剛才去了廚房,便和廚娘侃上了,那個劉吏目死了個太太,家裏有個女兒,在兩年前才續娶的,眼下這個太太比他小了十歲,聽說人長得漂亮也很能幹,還有人說……”看了季重蓮一眼,小心翼翼地道:“還有人說眼下這位劉太太認識咱們大人,與大人交情好!”

季重蓮點了點頭,有些疲倦道:“你也先去梳洗一番,待會我想沐浴更衣,讓廚房給燒些熱水!”

琉璃點頭道:“剛才婢子便讓廚娘順道燒了水,眼下還溫在鍋裏的,夫人是否現在就……”

季重蓮閉了眼,伸手揉著眉心,“一刻鍾後,你讓浣紫和瑛虹來看著孩子,你侍候我沐浴!”

琉璃應聲退下。

因為這裏住的是高樓,所以浴房都是建在一樓,就在廚房的後麵,裴衍住的內室裏倒是單獨隔了個淨房,梳洗倒是可以,卻沒辦法放下浴桶。

泡在溫熱的水中,季重蓮覺得好似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軟軟的,氤氳的霧氣飄散著,視線漸漸有些迷蒙,身後是琉璃力道適中的捏拿,讓她有了幾分昏昏欲睡的感覺。

“夫人,”琉璃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幾分遲疑,“今日咱們見的劉太太,夫人當真認識她?”

季重蓮微微眯了眼“嗯”了一聲,“從前在梁城時,我沒在阿衍身邊,她還代為管過府中的庶務。”

琉璃心中“咯噔”一聲,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趕忙道:“婢子失言,夫人莫怪!”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季重蓮搖了搖頭,一手輕輕地劃動著水麵,撩起一波水花來,“隻是她當時居心不良,被我給送走了,倒是巧,她的那位遠房表姑母正是嫁到甘肅這方來了。”

琉璃小心翼翼地說道:“婢子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好似這位劉太太經常來總兵府,所以這裏的人對她都比較熟悉。”

季重蓮點了點頭,雙手沉在水中慢慢握成了拳頭。

沈心悠竟然做了別人的繼室,還當了後母,這是她怎麽想也想不到的。

她記得當初沈心悠是來甘肅投奔表姑母,也許離開時也有那麽點不情不願,卻也知道走是唯一的辦法。

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呢?

不是她季重蓮心眼小,麵對一個曾經對自己的丈夫心存覬覦,或許現在也沒有斷了這心思,更是企圖要加害過她的女人,任她再好的心腸隻怕也不能做到和顏悅色吧?!

“夫人,婢子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琉璃看了一眼季重蓮的臉色,見她微微點頭,這才道:“不管這位劉太太心裏是怎麽想的,至少她入不了大人的眼,但若她真起了什麽不好的心思,夫人還是要早作打算。”

“你說得對!”

季重蓮笑著點頭,讚賞地看了琉璃一眼,“或許阿衍根本沒有留意到她,不過既然她夫君隻是個吏目,想來會有更多的職位適合他做,不必非得窩在總兵衙門裏。”

沐浴更衣之後,季重蓮小憩了一會兒,霜姐兒與箏姐兒也醒了過來。

紅英帶著木家兄弟在晚膳前趕回了總兵府,看著長得像兩顆挺拔小鬆的木家兄弟,季重蓮差點有些認不出來了,紅著眼對倆人招了招手,“快,過來給幹娘看看!”

木原野倒是笑嘻嘻地上前,木長空落後一步顯得很是沉毅,兩兄弟越長越俊俏,走到哪裏都討人喜歡。

季重蓮牽著倆人的手很是感慨,又看向紅英,“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紅英也在一旁抹淚,“夫人說哪裏話,能夠照顧木家兩位少爺是奴婢的福分!”

霜姐兒牽著箏姐兒在一旁看著倆人笑,“木大哥和木二哥長得老高,霜兒隻怕怎麽樣也追不上你們了!”

“霜兒妹妹!”

木原野跑過去牽了霜姐兒的手,眸中又是喜悅又是激動,倒是將箏姐兒晾在了一旁。

木長空看向霜姐兒的目光也是晶晶亮亮,隻是他生性靦腆沉穩,將這份喜悅藏在了心間,對著霜姐兒笑著點了點頭,轉而蹲下身來看向箏姐兒,“這便是箏兒吧,長得真可愛!”

“木大哥!”

箏姐兒起初還有些委屈地癟了嘴,此刻見木長空搭理她了,不由甜甜一笑。

木原野這才後知後覺,拍了拍腦袋略有些歉意地看向箏姐兒,“忘記箏兒在這裏了,是二哥的不是,二哥該罰!”

“怎麽罰?”

箏姐兒俏皮地眨了眨眼,一掃先前的不快。

木原野嗬嗬一笑,退後幾步,“就罰二哥翻跟鬥耍大戲!”說著已是雙手一撐,連著幾個後翻,又躍上一旁的交椅上,手掌往眉間一撐,那模樣活靈活現的就像一隻潑猴。

眾人看著已是撐不住地笑了起來,霜姐兒還在一旁喝彩,“木二哥真棒!”

這下木原野就表演得更賣勁了。

季重蓮母女到來,畢焰原本是想為他們隆重接風的,如今裴衍不在總兵府裏,他當然要負責起這件事來,隻是季重蓮不想麻煩,也就是讓他簡單地備了一桌菜,連酒都免了,除了女人就是孩子,也沒有誰與他對酌相邀。

這樣的一番安排後,畢焰隻是粗粗地向季重蓮敬了杯水酒,自覺夾在女人和孩子中間頗有不便,這就先退了下去,餘下的時光留給了他們自個兒。

木原野著力於逗弄霜姐兒開心,豆芽倒是與箏姐兒玩在了一處。

幾個孩子有人看著,季重蓮便拉了木長空到一旁敘話,問起了霍達的事,“不知道你們幹爹可有和你們說過那些到底是什麽人?”

季重蓮小心翼翼地問道,一邊還觀察著木長空的反應。

他不過微微一怔,便有些苦澀地點了頭,“幹爹都說了,霍叔叔是我與原野的親生父親派來找我們的人!”

季重蓮握緊了木長空的手,表情鄭重,“那你幹爹還說了什麽?”

“幹娘!”

木長空喚了季重蓮一聲,目光卻是緩緩轉向了另一旁的木原野與霜姐兒,他們正開心地笑鬧著,那麽地無憂無慮讓人心生羨慕。

半晌,他轉收回了視線,對著季重蓮點了點頭,“我願意跟著霍叔叔回去,讓原野留在這裏!”

“長空!”

季重蓮心中一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木長空,這個孩子早熟得讓人心疼,才這個年紀就懂得為他人設想。

木長空不可能不知道要重新接受甚至融入一個環境有多難,就算那人是他們的父親,可卻也是排斥他們雙生身份的一個陌生人,那是一個未知的命運,他不可能不感到彷徨和懼怕。

再怎麽樣,他也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啊!

“長空,”季重蓮壓低了聲音,關切道:“若是你想留在這裏,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你,這裏是你生活的地方,或是你想跟著幹娘回到上京城裏也行,咱們一直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木長空微微紅了眼眶,卻還是對著季重蓮堅定地搖頭道:“幹娘,我知道您與幹爹對我們兄弟好,但是我也想回去看看南疆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我的母親和父親曾經又過著怎麽樣的生活,那是我們的故鄉……再說霍叔叔也說了,父親如今是一個人,沒有半個親人陪伴在他身邊,所以我想……我想他是需要我的!”

“長空!”

季重蓮的嗓音有些哽咽,這孩子說話的時候雙手都在忍不住打著顫,卻又恁是將心中的不安給壓了下去,明明是不想走的,可他為什麽……

“幹娘,您不用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木長空擺了擺手,又有些眷戀地看了霜姐兒一眼,咬牙道:“霜兒妹妹喜歡和原野在一塊,原野也很開心,我希望他們能夠永遠快樂!”

“你這孩子……”

季重蓮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些心疼也有些不舍,卻也知道木長空平日裏雖然不愛說話但這性子卻是尤其倔,若是他決定了,隻怕誰也改變不了,這哪還是個六歲大的孩子,分明已經像個大人一般了。

“那你霍叔叔帶來的那些人呢,就不怕他們回去告訴你父親你還有個弟弟?”

季重蓮也一直擔心這一點,人心難測,若是南疆大王真地忌諱這一點,指不定其中一個孩子就危險了。

木長空聽了卻是淺淺一笑,仿佛成竹在胸,“幹娘不必操心,霍叔叔說了那些人都是他的親信,其他的人則被他下了蠱,沒有人敢背叛他說出咱們兄弟倆的秘密!”

“果真是這樣你幹娘我才能放心!”

季重蓮這才鬆了一口氣,她早知道南疆的蠱術厲害,沒想到連人也能操控,雖然聽上去手段有些毒辣了,但隻要能保證木家兄弟的安危,她這才能夠放心讓木長空離開。

“這事和你幹爹說過嗎?”

若是裴衍也同意了,季重蓮自然沒話說,他對霍達更了解,這個人可不可信,能不能托付還需要裴衍一句話。

“和幹爹說過了。”

木長空點了點頭,“幹爹說我已經是男子漢了,能夠決定自己的事,若是想清楚了他一定支持我!”

“好孩子!”

季重蓮還能說什麽呢,隻無奈地歎了一聲擁了木長空在懷,這樣懂事的孩子哪個父母會不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