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底白字的廣告紙醒目得突兀,把路人的視線生生地拽到一片泛著幽微白光的漆黑當中深陷下去,那白光恍若深黑泥沼中的花朵,釋放著深徹的妖嬈……
落地的玻璃門上冗長的印度繁文——蜿蜒曲折不知所雲。正中的燈箱招牌上是一尊裝容豔絕瞑神打坐的印度佛像,金銀披身神容詭奇,細看仍分不清男女……
隻有——梵醫館,三個濃墨重彩的大字置於佛像頭頂,昭然若揭。
(一)他是誰
儼小晴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發現辦公室內空無一人,隻有空調那幽微的嗡嗡聲不絕於耳。她的心突突直跳,手指間粘粘地滲出汗水的痕印,她拘謹地佝僂著身子抬頭望了一眼牆上的鍾,十點鍾她確定自己沒有遲到,可是邀請人卻似乎還沒有到場。
坐到邀請人石鍾山老師的位置上,她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座椅墊上除了隱約的溫熱感外,還帶著些粘粘的潮濕,她直起身子一把將棕色的皮墊子抓了起來,座椅上有一灘淺黃色的水,那是一種混濁的淺黃,有些像是洗發液的質地,粘稠中泛著一些珠片的光亮。伴隨著的還有一種難聞的腥臊味,仿佛是魚腐爛後散發出來的,腥惡哄臊令人作嘔……
當她陷入手足無措的不安之時,一隻蒼白中泛著青灰色筋脈的手從她的腿部緩緩伸了上來,一股難以名狀的極度顫粟感頓時襲遍了儼小晴的全身……
“小晴……”微弱的呼叫聲從辦公桌底部滲出來,尾聲帶著抖動。
儼小晴忍著戰粟,顫巍巍地伸過頭去,石鍾山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在陰暗處浮動著,他的眼眸複雜無比,裹雜著興奮、酸楚、迷惘和困頓無力。他費力地挪動著身體,試圖讓自己從辦公桌底那塊狹小的角落裏抽身出來,可是這一切似乎有些困難,他的手腳身體貌似是被嚴嚴實實塞進去的,四周局促得猶如一個人肉罐頭……
“石老師,您這是怎麽了?”儼小晴伸出手用力去拉扯他,可是根本幫不上一點忙,她蹲下身來尋找其他的下手點,就在這時——她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
她已然不能確定眼前的石鍾山是否是自己原先認識的那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因為眼前石鍾山的手腳明顯比原來長出了許多,難道是他最近無休止的堅持運動起了作用?或是他利用暑假去做了斷骨長高,這一切隻能等到把他拉出來才能解釋得清。
石鍾山最終作了一個決定,一百多斤的寫字台,或許自己可以將其背負起來,這樣腳的位置就可以騰出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手掌反手向上,那是艱難的一瞬。儼小晴突然升上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石鍾山此刻就像《人猿泰山》中的泰山,反常的原生態,反常的主意識顛覆,反常的不像他。
許是因為有學生在場的緣故,石鍾山咬咬牙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他左右搖擺了幾下竟真的將寫字台背動了起來,儼小晴緊張地望著他,現在她已然能夠確定石鍾山的身體確實發生了某些變化,可到底是手、是腳、還是軀幹?或者還有脖子……
石鍾山從桌子底下順利脫身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他頻繁地扭動著脖子,仿佛剛剛睡醒的樣子,他的動作生硬毫無柔度,活像剛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僵屍,僵直且突兀。看到儼小晴盯著自己的驚駭眼神,石鍾山才回過神來。他尷尬地聳聳肩說:“該死的失眠已經困擾我一個多月了,居然隻有藏到桌子底下才能睡著,小晴讓你見笑了。”
“石老師,您是說鑽到桌子底下能治您的失眠?”儼小晴顯然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沒辦法,可能是教學壓力太大了,才得了這怪病。”石鍾山有意避開儼小晴的眼神,咳了一聲朝外吐了一口口水,並急急用紙巾包起來丟到了紙簍。
接著,他示意儼小晴坐下來,自己則坐到了那灘古怪**的上麵……
儼小晴明顯感覺到周圍的氧氣正在缺失,她還聽到了石鍾山身上隱約有什麽東西正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石鍾山氣定神閑地從抽屜裏取了些東西,好像是一大疊紙……他的臉上開始浮現詭秘而溫情的笑……
難道他的觸覺出了問題?他……他還是那個石老師嗎?他到底是誰?
(二)黃伯的傘
儼小晴從石鍾山的辦公室愴惶而逃,她根本沒聽清石鍾山在背後喊什麽,隻是隱隱聽到石鍾山在背後急促地嘟噥著“請……填……”。她恨不得手腳並用,因為自己如果再不逃跑,小心髒很可能地在刹那間窒息衰竭。
烏雲從頭頂上壓過來,一股悶熱烘烤得人嘴唇發幹,儼小晴喘著粗氣,汗水從臉上蜿蜒地爬下來,一股股灼進她的眼睛,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眼睛隔著鹹澀的汗液看到一顆豆大的雨滴向她砸了下來……
傾刻間,天地水天一色……
還好是暑期,校區除了守門的黃伯便再沒有什麽人,儼小晴在心底裏暗自慶幸。自己這副狼狽相若被同學看到,真不知道要該怎麽解釋了。
轟隆聲陣陣,悶雷響徹當空,遠遠地儼小晴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儼小晴同學……”聲音嘶啞而沉悶。她認得這聲音——是門衛黃伯,隔著雨簾她看到一張蠟黃枯槁的臉,幹瘦的身子單薄得如同一片樹葉,他在向她揮手……
要不要去避雨?儼小晴在猶豫。這時一個悶雷掃下來,幾乎就要擊中她身旁的那棵樹,冰冷、恐懼、以及**泛濫的雨水打敗了她的意識。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向那個聲音的方向邁出去,她覺得她現在唯一需要做的是離開這漫無邊際的雨水……
門衛室很狹促,隻能容下一張寫字台和一張凳子,儼小晴看到黃伯那褪色的舊寫字台上攤放著一本書,書旁臥著他常戴伯那副塑框的劣質老花鏡。儼小晴有些好奇,伸手將書合了過來,他看到書的封麵上濃重的黑體字寫著“為師之道——百煉成剛”,嚴小晴皺了皺眉湧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
黃伯見狀小心地將書裝到了抽屜裏,露出生怯古怪的笑。
“黃伯,您有傘嗎?能不能借我一把?”儼小晴不想在此久留,她一則怕石鍾山追出來,二則覺得自己淋了雨之後身體開始有些不舒服。
“借傘呀,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好像記得前天石鍾山老師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借走了,這段時間天天都有雷雨,而且說下就下了……”他咕噥著低頭思忖了一下,好像在回憶石鍾山到底有沒有把傘還回來。不過他很快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後來,一直都沒有回學校。我這邊又隻有這一把傘,可怎麽辦才好呢?”
“您說……石老師……前天就離開學校了……”儼小晴吞了一口口水,感覺喉嚨似乎被什麽異物卡住了。
“是的,他說他回老家西安了,還把學校發的夏令用品都送給了我。石老師真是個好人。”黃伯一臉的崇敬,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問:“儼小晴,你不是放假了嗎?怎麽又跑到學校來了?”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因為天氣太熱中暑產生的幻覺?
儼小晴的臉紅一塊白一塊地說:“我……我……我是順路經過,進來看看學校裏還有沒有人?有一道幾何題我實在解不出來了,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石鍾山老師好像還沒有回老家。”
“那你來得不巧了。所以下次來的時候,最好先通個電話,那樣就不用走冤枉路了。”黃伯笑嗬嗬地遞了一杯水過來。
門衛室沒配飲水機,倒出來的水冒著灼人的熱氣,儼小晴端著水杯愣了幾秒鍾後,一口氣喝了下去,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舌尖直嗆到心髒,她狂咳了起來捂著胸口直流眼淚。她呆呆地想:難道是我得了臆想症,或者是昏無天日無休止的解題引發的後遺症……
(三)沈英哲老師
儼小晴的父母去海南旅遊了,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旅遊計劃剛排出來的時候,儼小晴曾以自己的飲食沒人打理而撒嬌阻撓過父母的出行。可是,母親不出一個小時就將問題解決了,樓下“美食風快餐店”就像救世主一般地將此事包攬應承了下來,而且菜式豐富價廉物美到令人咂舌,儼小晴再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隻得點頭應允。
今年是她的父母結婚十八周年。自從七年前父親的公司倒閉以後,家裏就一直沉悶得令人窒息。母親唯唯諾諾地承受著一切家務,也包括父親一切有理無理的要求,她像寵愛著一個未曾長大的孩子一般地寵愛著父親。或許——在她眼裏,他一直都是那個睿智而英武的學長,她便是因為因此而嫁的他。
十八年——需要經曆多少次的七年之癢,兩次還是三次?旅遊也許是改善問題的絕佳辦法,父親提的時候全然不征詢任何人的感受,一副威嚴家長的尊容。不過,儼小晴在心底裏是支持的,因為父親近來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了,而且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電話打進來,母親的脾氣也莫名地越來越壞,經常話說到一半就和父親爭執起來。
跑回家時天空還有些零星的雨滴撒落下來,公交車站離學校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她確信黃伯確實沒有傘,不然他是絕不會眼巴巴地望著她淋雨離開的。她知道黃伯沒有孩子,一生未娶,所以看到他們這般大的孩子總是陌名的喜歡,無私地給予照顧。
儼小晴進屋剛換好衣服,手執吹風機正想要吹頭發,便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驚了一跳,她狐疑地朝貓眼外望去,一張英氣儒雅的臉出現在了她的視線。她看到他穿著她平日裏最喜歡的那件純白棉T恤、米色和藍色條紋的休閑中褲、還有他特有的綿軟的淺棕色自然卷發,可是——他的手——竟托著一個托盤……
沈英哲老師——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莽撞而慌亂地衝到房間換下家居服,將衣角在鏡中拉扯了好幾遍才打開了門。這樣年紀的女生總是會做一些不著邊際的夢,比如——騎著白馬的沈英哲老師真的光臨到她的舍下;比如——他為她端上可口的美食;比如——他和她雙目對視(隻餘他們二人在場)。
可是——當這一切真成為現實的時候,她卻惶恐得不知所措……
“竟然,是儼小晴同學的家。”沈英哲似乎也小小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恢複了常態,振振有詞道:“我要聲明——老師不是在做兼職,美食風是老師的姑姑家開的,中午人手不夠才來濫竽充數的。”
“那……沈老師……辛苦您了。”儼小晴扯著嘴角不自然地笑著,心亂如兔地接過盤子,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麽。
“聽同學說,你爸是一家知名公司的職業經理人。果然,你們家的裝修布置確實不同凡響,很有風格……準確的說應該是——格調。”沈英哲四下打量著儼家的裝修布置,露出嘖嘖的讚歎。
儼小晴慌亂地跑進廚房,從冰箱取來一堆飲料,她熱情過火地一連遞了幾瓶過去,弄得沈英哲杵在那裏不知道應該接哪一瓶。
“沈老師,您不愛喝飲料是不是。我家有新鮮的榴蓮,您要不試試……”儼小晴一副小主人風範,風風火火地又闖進廚房。
剛剛打開榴蓮,一瓣瓣還來不及分開,她就聽到客廳傳來一陣的嘔吐聲,嗷嗷地震人耳膜聽得人毛骨悚然。
出現在儼小晴眼前的是一灘淺黃色的汙水,一如洗發液的質地,粘稠中泛著一些珠片的光亮。伴隨著的還有一種難聞的腥臊味,好像是魚腐爛後散發出來的,腥惡哄臊令人作嘔……
那灘汙穢物的旁邊立著表情複雜的沈英哲老師,他張口想說什麽,可終還是沒能吐出一個字,儼小晴看到他發抖的雙手緊緊地攥著一張紙,不過紙麵上早已粘滿了汙物,分辨不出內容……
(四)古蓮
儼小晴的胃如同被填塞進去了好幾個腥臭無比的魚鰾,脹脹地在胃裏鼓著,同時排擠著裏麵的其他東西。她皺皺眉停頓在那裏,腦袋空白了好幾秒鍾後,張大嘴巴衝到了廁所……嘩拉拉——還好不是古怪的淺黃色。
從廁所出來,沈英哲已經不見了,就連那灘淺黃色的汙水也不見了蹤跡,地板折射著再也尋常不過的玫瑰色光澤。隻有茶幾上那排品名各異高矮不均的飲料瓶一如剛才,那也是唯一能夠證明沈英哲出現過的東西。
儼小晴生性孤傲,與人鮮有來往。說來有些戲劇化,升入高中後孤傲的她竟和食堂的那個打菜工古蓮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據古蓮說儼小晴長得像她的一個表妹,可惜那個表妹在儼小晴這個年紀就淹死了。可能是出於對已故表妹的懷念,看到儼小晴她總是格外熱情,每次都打給她雙份的菜。
古蓮是外鄉人,高中畢業,聽說是通過學校某個老師的舉薦進的食堂,儼小晴曾詢問她介紹人的身份,可她總是帶著莫名的恐懼,咬緊牙關隻字不吐。
儼小晴呆立了幾分鍾後,感覺自己的腦袋如同蒼蠅的複眼一般被分成了N個小格子,每一個格子所上演的劇情都是限製級別的驚悚片。此刻——隻有把這滿滿的恐懼給傾泄掉,她才能重生,她拿起了電話……
拔通電話的第一傾述人,當然是古蓮。
幾乎也是同一秒鍾的時間,古蓮就接起了電話:“小晴,我要回老家了,想——再見見你,也許就是最後一麵了。”
儼小晴原本要傾述的內容,被古蓮的一頓搶白,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抓緊了電話:“你在哪裏,我也要見你。”
“就在學校旁邊的碎冰店見吧,我已經在這裏了。”古蓮的尾音帶著哭腔。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儼小晴感覺古蓮一定有事瞞著自己。
“你來吧……來了就知……”電話突然中斷。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儼小晴麵前稱讚這份工作的豐厚報酬,她幾乎是用歌頌的口吻描述過自己對於這份工作百萬分的滿意度,並一再地表明自己是絕不會主動離職的。
碎冰店開在學校對街一百米的拐角,名字叫“拐角加油站”,初見時儼小晴一度覺得這個名字毫無創意。加油站——聽了讓人覺得自己就是一輛車,車一年四季都需要加油——所以人在一年四季吃吃冰就是天經意義的事情了。這是古蓮說的,雖然聽上去也許毫無邏輯可言,可是多聽了便覺得現實生活中便不乏這樣的法則。於是,她便安慰自己——深究下去真理都會有漏洞,所以還是簡單點,不必講章法也無須邏輯定理,心裏喜歡便好……
碎冰店是落地的玻璃門,一眼便能望到頭的那種,顧客席空無一人客。儼小晴的心沉了一下,推門進去——她看到臨門的那張桌子上,赫然擺放著一杯滿滿的紅豆冰,紅豆冰頂層的冰屑還沒有完全融化,冒著絲絲寒氣。
儼小晴發現紅豆冰的底座壓著一張鋪開的十元紙幣,她探過身去……
小晴:
我決定了,我不能離開。
我要救他。
我一定要救他……
是古蓮的筆跡,娟秀一如她那細瓷般的端正臉龐。
“服務生,寫這張紙條的客人呢?她去哪裏了?”儼小晴衝到服務台拉出來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學生模樣男服務生逼問。
男服務生有些窘迫,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南邊的方向說:“等我發現她離開的時候,她就已經到達萃園南路的的路口了。我……我原本以為她沒有付錢就走了,所以我一直追到了門口。”
(五)梵醫館
“那她還有沒有其他反常的舉動?比如——突然接到某個電話。”儼小晴問。
“她好像隻打過一個電話,約人來碎冰店,因為我們店小今天客又少,所以我聽得很清楚。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等到赴約人就離開了。”男服務生回想了一下,露出不解的神情。
“那麽,她在這期間,還有沒有說過別的?”儼小晴追問。
“好像沒有了。我隻記得當時她的精神高度緊張,我去送紅豆冰的時候,她還不小心撞翻了一杯紅豆冰,幸好沒有弄髒她的衣服,要知道現在的女生可都是不好惹的。”男服務生悻悻地將桌上的紅豆冰收到了托盤上,他看了看紙幣上的字,不置可否地杵在了那裏。
“把這張錢換給我,我補你張二十的。”儼小晴生生將錢搶了過來。
男服務生有些生氣地找給儼小晴十塊錢說:“本店雖小,但不欺客,不該收的錢是絕不會收的。”
儼小晴愣了好幾秒也沒反應過來,她暗地仔細端詳了那名男服務生,發現他的樣子居然和乖乖男林俊傑有幾分神似。
碎冰店的門口向右五十米是寬廣的青林廣場,青林廣場的長石階上儼小晴席地而坐,她頂著火漾的烈日,麵對著再也尋常不過的十塊錢紙幣,對著陽光翻過來覆過去照了一百多遍,現在古蓮的電話已經處於不在服務區狀態,所以它就成了唯一的線索。
“同學……”儼小晴聽到背後有人在叫自己。
扭頭發現是剛才碎冰店的男生,隻見他滿頭是汗地喘著粗氣,雙手搭在膝蓋上弓著背道:我想起來了,當時——她撞翻那杯紅豆冰的時候,反複地說過一句話——我要去梵醫館救他,對——她就是這麽說的。”
“梵醫館?”儼小晴呆呆地自問,在她的腦海裏似乎聽過這個詞,至於在哪裏聽到的還有待考證。
還好,這個城市隻有一家梵醫館,儼小晴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它。
黑底白字的廣告紙醒目得突兀,把路人的視線生生地拽到一片泛著幽微白光的漆黑當中深陷下去,那白光恍若深黑泥沼中的花朵,釋放著深徹的妖嬈……
落地的玻璃門上冗長的印度繁文——蜿蜒曲折不知所雲。正中的燈箱招牌上是一尊裝容豔絕瞑神打坐的印度佛像,金銀披身神容詭奇,細看仍分不清男女……
隻有——梵醫館,三個濃墨重彩的大字置於佛像頭頂,昭然若揭。
因為預知力的缺乏,那肉眼凡胎的長發店員媚眼哈腰地將所有的消費項目方麵的資訊,在儼小晴的麵前全全奉上。精油SPA、香熏療法、凝肌療法……看似都是一些再也尋常不過的美容養生項目,儼小晴裝作有些眼花繚亂,假意道:“你們就這些經營項目嗎?”
“是的,就這些。不知道小姐您還有什麽特別需求嗎?”長發店員邊說邊捕捉著儼小晴的神色。
“我聽說有一種印度神油,其他城市的梵醫館好像都有。”儼小晴有些結巴,因為是模仿著電視劇裏的爛段子,所以還是有些心虛。
“可是,你不知道神油是男人用的嗎?”長發店員賣弄著神秘,看得出她已經上鉤了。
儼小晴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時竟接不上話來,紅了紅臉兩眼呆呆地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要買給你男朋友?”長發店員估計是奔著銷售提成而去的,竟然自己直奔主題。
“是……是的。”儼小晴感覺臉有些燒。
長發店員,暗自竊喜地瞄了一眼裏麵那間密封的房間。
(六)古怪**
那是一間詭秘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間。在儼小晴單薄的詞匯裏麵,實在找不到精準的字眼來形容它。
她看到一個個的玻璃瓶裏裝滿了各種顏色的**,每一個瓶裏都漂浮著一種變異的生物,說其變異是因為它們並沒有按照正常的生理機能成長,都幻化成了近乎妖魔的怪樣和超常的生理尺寸,有許多瓶子裏的生物,儼小晴根本就叫不出名字。
每個玻璃瓶上都標著一個價碼,計量單位是毫升。
每一個價碼都並非常人能夠承受,即便是儼小晴這樣的家庭也是望而生畏的,這樣的怪異**卻要賣上天價,而且是以毫升來計量的,到底具備了何種威力。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它一定是有所作用的,不然它的存在一定會影響這家店的生意。
長發店員指著這裏的瓶子說:“每一個瓶子包括裏麵的物件都是原裝從印度運來的,都是神物,至少我們所賣出的每一毫升從沒有遭到投訴。”
儼小晴從她的眼睛裏讀到了篤定,證明她沒有說謊。
女店員環繞玻璃瓶的陳列架,走了兩圈後突然
停下來,站到儼小晴的身後。
她慢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說:“自古女子皆多情,多情卻被薄情負。小姑娘——女人的命運若能早點握到自己的手上,那樣結局還能稍如人意一些,我是說競爭社會,難免要耍點手段。”
儼小晴的眼睛正在那些玻璃瓶上哆嗦,見女店把話題扯開去,自然求之不得:“我……我隻是想……想要獲取愛情。”
儼小晴那生澀的幾乎顫抖的聲音,在女店員的耳朵裏卻幻化成了一種哀求的符號。她毫無征兆地俯身掰開了地上的某一塊瓷磚,小心地從地底下取出一個黑色的壇子,烏黑的通體粗糙的黑壇子如同地上升上來一般,呈現在儼小晴麵前。
“這是特價精油,服用或者外敷效果差不多,不過外敷的作用時間要短一些,通常顧客都會選擇服用,是很清甜的香蕉味,你來看……”女店員取出一枚小勺子,從裏麵取出來勺**來。
清透的淺黃,一如洗發液的質地,粘稠中泛著一些珠片的光亮。儼小晴的眼前湧現出一組熟悉的畫麵,一幕幕都是那種**的特寫,閃動著灼目珠光的昏黃如洪水般凶猛地向她撲過來,淹沒她麵前所有的視線……
“這個是架子上的物品的半價,效用卻是同等的。不過——自古有句老話,一分錢一分貨,使用的時候謹記不可過量的,任何藥劑都有副作用,這個你明白吧?”女店員並不像是叮囑,更是是在開脫一些注意事項。
“可是,它真能滿足我的需求嗎?”儼小晴強忍著嘔吐感問。
“這個勿庸置疑,幾乎所有按劑量服用的顧客,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它能使男性的各種機能加強,而且還能強大他們的精神,心想事成。這些你用過就能明白。”女店員眨了眨眼睛,目光富含深義。
“可是,我隻是想讓他愛我。”儼小晴困惑地說。
“當然,也包括這項。這是使用說明書。”上麵印的是印度文,女店員形同虛設地晃了晃。
“看不懂。”儼小晴內心反感地說。
“如果您認購,我會給你另一份中文版的。”女店員笑得有些假。
“服用劑量,怎麽計算?”儼小晴開始用自己口袋裏的錢換算成毫升。
“五十毫升,為一個階段。基本上體質好的人一個階段就可以了,如果體質太差的話,可能需要二個階段。這個相當於保健品,上麵的珠片是深魚的魚鱗……”女店員說著取出了一個透明的小玻璃瓶,上麵標識著容量。
“給我五十毫升。”儼小晴咬了咬嘴唇。
(七)古蓮的故事
古蓮死了,從和邦大廈二十四樓縱身躍下……乍然落地時,正巧下麵有一輛救護車經過,她的身體很諷刺地被掛在了救護車的車頭上……
有人看到,樓頂有一個矮碩的身體一閃而過。
儼小晴在殯儀館看到她時,她的身體及麵部已經被悉心地“處理”過了,細白的粉末厚厚地掩蓋住了她原本的表情。儼小晴一直以為隻有在她出嫁的時候,才能看到她塗脂抹粉的樣子,隻是沒想到卻沒等到她出嫁……
老家趕來的親屬,個個泣不成聲,人人都對古蓮歌功頌德般地傳唱著,這般殷勤可靠的姑娘……這般賢德大義的姑娘……怎麽……怎麽……就成了這般模樣。
同一時間,警方在事發現場發現了兩枚可疑的腳印——明顯的拉扯中的雜亂而可疑的腳印。同一時間,學校裏的石鍾山和沈英哲還有一名教化學的呂勝然老師集體失蹤。仿佛在刹那間一切浮出了水麵,可是卻又是以一種不明朗的勢態。
五十毫升的昂貴**被儼小晴交到警局的同一時間,梵醫館馬上被勒令停業檢查。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梵醫館經查為正當美容經營場所,根本不見儼小晴所述的違規情況。而且在現場,所有的營業人員都是清一色的短發,根本沒有儼小晴所提到的發長女店員。商家還提供了合法的經營許可證明和稅務登記證明,無辜地澄清了一切有待考證的疑點,來了一個靚麗脫身。
儼小晴是啞然失笑地聽完警方的所有陳述的,幾乎連她自己也被眼前的一切說服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警方後麵的話被冠上了拷問的性質,甚至那個肥胖的警官開始懷疑她的背後是不是存在某個黑手指使她做的這些,市場上不正當的競爭太多了,這樣的聯想也算是站得住腳的。
如果沒有父母的傾心奔走,儼小晴可能已經被關進審訓室了。
一路上,父母無語,不住地歎氣,拒絕和儼小晴作任何的交流。他們的腳步很急,把她送到家就火急火燎地又出去了。儼小晴已無暇去顧及他們了,她現在除了內疚,就不清楚自己應該表達何種感情了,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遍遍地翻看電子相冊,上麵的古蓮清麗動人一如往昔……
古蓮難道就這樣白白死了?在她死前到底發生過什麽?石鍾山等三名老師究竟去了哪裏?這不明朗的冰山一角到底傳達了怎樣的信息?
現在唯一清晰的缺口便是古蓮尚在本市的家人,也許他們知道些什麽,至少他們應該知道那名介紹古蓮進學校工作的牽線人……
見到古蓮的母親,儼小晴感覺自己看到了老年版的古蓮,近似的眉眼讓儼小晴仿佛見到了恍如隔世的古蓮。那是一名憨厚溫婉的農家婦人,見到儼小晴難掩心中的悲傷差點暈厥過去,這樣的場景儼小晴突然覺得自己也許不應該出現。
稍稍穩定情緒後,古蓮的母親和儼小晴麵對麵坐了下來。
“您說什麽?古蓮和石鍾山老師是戀人?”儼小晴愕然一驚。
“已經有四個年頭了,可總也不見石家來提親,每次我提起丫頭總說鍾山以事業為重,這事緩緩再說。我家丫頭就是這樣的一副寬厚心腸,現在她出了事情,鍾山連麵也不照一下,竟然玩起了失蹤。”古蓮的母親滿心的怨氣。
“最近,石鍾山老師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古蓮是否清楚這一點?”儼小晴問。
“具體地我也說不清楚,隻是老是聽古蓮說鍾山最近遇到了過不去的坎,聽上去有些嚴重,所以我也就不提他們的親事了。”古蓮母親搖搖頭,惶惑地歎了一口氣。
“那古蓮辭職回老家,是不是也和這事有關。”儼小晴感覺這件事情,可能是整個事件的核心。”
“她要辭職?這個她從來沒有和我們提過。她隻是告訴我們她在學校幹得很好,鍾山也很照顧她。”古蓮母親一臉茫然。
(八)真相
8月31日,古蓮就讀中學的校長康伯山被發現死在了自己的鄉間別墅裏。
康伯山的死狀耐人尋味,他赤身**地橫臥在別墅的客廳裏,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牙齒印痕——人的牙印,眼眶上則刺滿了繡花針,一枚枚如同刺蝟的鋼刺一般,滿臉血手印的血痕證明他眼睛上的針是生前就被刺上去的。致命傷是胸口的一個大血洞,血汙間能看到裏麵有什麽內髒被掏出來過,似乎是心髒,他的身邊還留有一份認罪書。
認罪書的內容描述了他通過各種不合法途徑打壓任課老師,逼迫他們辭職,收受賄賂。隨意通過各項不合理的考核指標來指定辭退任課老師,選拔那些通過行賄途徑的竟聘人員上崗。
警方在康伯山的家中的保險櫃中搜出了大量的現金、首飾、玉器及名貴字畫,還有一大堆旅遊或購物後的票據……
康伯山別墅的地下室裏,警方還發現了三具屍體……
石鍾山、沈英哲、呂勝然三人手持尖刃相互刺中對方的心髒而亡。他們的臉上掛著詭秘的笑容,一種洞悉一切的坦然與歸屬感的相視而笑,仿佛完成了一件生平必做的大事一般。平和釋然地躺在彼此的身邊,那是一種愴然酸楚的平靜,仿佛玻璃瓶中的飛蛾,洞悉外麵的一切卻逃不出現實的枷鎖……
原來,這個事件背後的故事是石鍾山等三人在校長室無意間看到了一份解聘書。是解聘他們三人的解聘書,最為可笑的是他們看到解聘他們的原因竟是:石鍾山的身高離一米七還差三厘米、沈英哲則是因為衣著太休閑、呂勝然的則更可笑居然是因為耳旁的一枚胎記……
罪犯的家屬要求解剖屍體,一口咬定犯罪是因為服用了違禁保健品驅使的犯罪,並且提供了證據。
混濁的淺黃,有些像是洗發液的質地,粘稠中泛著一些珠片的光亮……
和儼小晴曾經提供給警方的一模一樣。
同一時間,儼小晴也在家裏發現了這樣的物質,一大瓶一大瓶地藏匿在衣儲藏櫃的最深處,深夜的漆黑中,手電光將這種詭異的黃色照射得觸目驚心,刺目的珠光閃得儼小晴的眼睛發花。
她將它們握在手上,她在光亮玻璃瓶壁上看了許多張臉——古蓮、古鍾山、沈英哲、呂勝然、康伯山……
她終於記起來,自己在什麽時候聽到過“梵醫館”這三個字。那是一年前的夏天,她在無意間接到的某個電話中聽到的。母親轉接後聽完,氣急敗壞地訓斥父親,並警告他這樣下去他會死得很難看,父親一意孤行地跑出了家,整整一個月父親都沒有回來。
最後,母親找回了父親,此後母親對這件事再沒提及。
現在,一切真正浮出水麵,難怪警方突擊檢查梵醫館會一無所獲,原來是消息在還未吐出前就已經泄露了……
翌日,儼小晴的父母主動出現在警局的門口。
(尾聲)
在石鍾山的葬禮上,儼小晴見到了黃伯。
黃伯在石鍾山的葬禮上泣不成聲,他不住地懺悔,因為就是他把那張梵醫館的廣告紙給的石鍾山。他生平無兒無女,和石鍾山相處甚歡,將其視如已出。在服用梵醫館的違禁藥物無果的情況下,他還縱踴和策劃石鍾山通過全班學生聯名舉薦的方式和校長抗爭。
黃伯一再聲明做這一切當時隻是想幫石鍾山,沒想到人算還不如天算,他不斷地反複著這一句話……
人算不如天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