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鉛筆分兩類——黑色的、彩色的。
鑽戒分兩類——佩帶的、展覽的。
當鉛筆遇到鑽戒……
當鑽戒環抱鉛筆……
這場鉛筆頭鑽戒的盛會,你將會是第幾個主角?
這是一張請諫的封麵詞。
它在一個冷到極至的冬天從一個叫寓川的城市發出……
(一)
柔和簡潔的線條、斑斕悅目的色彩、恰當好處的層次,三名同樣嬴弱又辨不清顏麵的男孩子坐在沙地上埋頭專門地描畫著,他們身下的線條隱隱綽綽,不過所有線條所勾勒的仿佛是同一個符號,是的——就是同一個符號。
一起定格在畫麵中的還有三個用色彩濃重的9B鉛筆寫上去的名字——蔚之謙、桑洛、雷文漢。
桑洛凝重地將視線從牆上那幅彩鉛素描上挪下來,重回到手中的邀請卡上。
這是一張鉛筆頭鑽戒展的古怪邀請卡,言其古怪的原因是這些鑽戒的材質並非普通的鑽石及金銀,而是沿用了生活當中最普通的各種彩色鉛筆頭。這些鉛筆頭通過精心粘合和切割打磨後重組,重新變幻成為畫麵中一枚枚構思奇絕、造型獨特、誇張雷人的鉛筆頭鑽戒。
卡片上的郵戳蓋著北方最寒冷的城市“寓川”的字樣,郵寄它的正是牆麵上那幅彩鉛素描畫其中的一名男孩——雷文漢。
雷文漢,桑洛的眼前靈動起一個少年的身影——纖弱、俊朗、目光冷鬱。他似乎從畫麵中抽身出來,走到桑洛身邊神秘地從自己身後捧出一大把各種顏色的彩鉛,他抿嘴微笑露出像牙白的牙齒,桑洛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這樣的彩鉛還很稀缺的……
十八歲,顯然已經隔得很遠了。桑洛隻能依稀記得他們在一起作畫的時光,當時他們曾創造過一種新穎的素描手法,用彩鉛混搭上普通的鉛筆,達到填補普通素描生硬突兀的缺憾,締造作品靈動生機的色彩美感。
桑洛看了看表,現在是九點零一分,一般他都會在這個時間段喝一杯鮮豆漿。這個習慣是從很多年前就開始秉承下來了,因為他的腸胃一直不好,據朋友說喝豆漿能養胃他就喝了起來,沒想到一喝就喝了十幾年。
桑洛剛將泡好的豆子填到豆漿機裏,客廳的電話機就突兀地響了起來。
“阿洛,我是之謙。你有沒有收到雷文漢的邀請卡,我是說他那場……什麽鉛筆頭鑽戒展的古怪卡片。”蔚之謙的聲音暗隱幾絲嘲諷。
“哦,那張卡片呀!我也是早上剛剛收到。”桑洛淡淡地說。
“我聽鍾言說他一直在寓川,當了許多年的舞台化妝師才熬出了頭。鍾言曾在寓川的某個影視拍攝外景地偶遇過他,也去過他的工作現場,親眼看過他在一個上午替二十來個群眾演員刮大胡子,當時他的手都割傷了……”蔚之謙說著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舞台化妝師並不像傳聞中的這般光鮮美好,不過他已經通過努力熬出頭了,英雄莫問出處嘛!何況,其實他……一直都挺優秀的。”
“那麽……你會不會去寓川?”蔚之謙突然問。
“……”桑洛一時語拙。
(二)
十二月十日,那是雷文漢剛剛轉學到桑洛他們學校的日子。桑洛清楚地記得雷文漢那時的窘樣,灰暗的掉了一枚扣子的土布茄克、磨破了褲腳的燈忒絨黑褲子、一頂掉光了絨的薄型鴨舌帽……他低著頭一臉僵硬地微笑,桑洛幾乎能聽到他咬緊牙關的聲音,他隻是不斷地點頭,應對辨不清是否善意的滿堂掌聲……
邀請卡上的日期也是十二月十日,難道雷文漢也銘記著那個日子?他就是這樣一個敏感細膩的人,很少有男生可以用細膩這個字眼來形容,不過他可以。
蔚之謙應該不會去參加這場所謂的盛會,桑洛確信。他之所以來電話無非是想一探桑洛的意向,或者他根本就是有意來奚落雷文漢,告訴桑洛他曾經並不光鮮的職業,以此打消桑洛對那場盛會的期望值。
高中畢業後,蔚之謙和桑洛其實已經情同陌路,事情的轉機發生在蔚之謙當上了市招商辦主任之後,那是十月的一天——他突然主動和桑洛熱絡了起來。
桑洛很清楚他來自己畫室的真實目的。雖然在他給桑洛帶來一幫幫的外籍客商的時候,桑洛還是要象征性的擠出點笑容回應,不過這些都是看在錢的份上,桑洛是個三流的畫家,還沒能達到名聲在外的水平,所以隻能接受他售價一半的抽頭賴以賣掉自己的作品。
桑洛最終決定接受這場邀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確實想見見雷文漢。
十二月的天在寓川是“冰淩”的季節。桑洛找不出字眼,來形容這些俏皮靈動的美麗生靈,它們將天和地都包裹成了銀白色,世上的萬物都成了展示它魅力的模特,由它揮毫潑墨,寫意春秋,隻留下一個華美的驚歎號讓世人唏噓。
博一展覽館——國際會展中心六號館。
桑洛在出租車上按照地圖上的位置向的士司機打探路程,司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臉熱情地向桑洛介紹起了國際會展中心。他說那是本市最大的會展機構,裏麵共設有六個展館,囊括服裝設計、家居設計、民俗文化、燈飾設計、藏書閣、個性潮流展等六個部分。
桑洛即將要去的就在那六號館——個性潮流展館。
待桑洛到達國際會展中心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灰蒙蒙的似乎快要下雨了,桑洛至今仍然想不明白雷文漢為什麽要將展會的時間定在晚上七時。
國際會展中心——果然一如的士司機描述的那樣威嚴而時尚。銀灰色的主基調、生動立體的弧線設計、科學合理的展廳布局,儼然一副個性化展館的氣勢。
六號個性潮流展館位於西北方的角落,應該是市政上層的意思,畢竟主流文化還是要置於主導位置的。桑洛借著走廊的燈隔著玻璃,發現六號展館的每一層都是一些讓人耳目一新的展品,看得桑洛眼花僚亂無意中竟走錯了地方。
等他重沿原路折回到八樓雷文漢展廳的時候,發現雷文漢已經站在了展廳的門口在迎客了。雷文漢較多年前那個質樸羞澀的男孩子已經相距甚遠,看得出舞台設計師的職業的確徹頭徹尾地改變了他的著裝風格和個人氣質。他梳著貝克漢姆曾梳過的標誌性小辮、身上是淺黃發亮的羽絨背心、腳上是一雙誇張的深紅色尖頭皮鞋,他似乎也一眼就看到了桑洛並疾步向桑洛走了過來……
“桑洛,我親愛的朋友是你嗎?”他誇張地向桑洛撲過來,近距離地接觸後讓桑洛確定他的朋友雷文漢的臉必定是在經常美容保養,因為細白如瓷的肌膚不應該是他們這種三十來歲的男人應該具備的。
“雷文漢,你小子可嚇了我一大跳,一聲不吭地失蹤了這麽多年,現在居然成藝術家了。”桑洛象征性擂了一下他的前胸,這是男人間特別的親昵方式,同時桑洛也希望他還是原來那個有些大男人主義的雷文漢。
“混這麽多年了,什麽都不如兄弟們呀。”他謙虛地搖了搖頭後突然想到了什麽似地說:“感謝你們呀,還記得我。不過你可遲到了,蔚之謙可比你早到了一個小時。”
“蔚之謙?”桑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
“是呀,他早就到了。現在正在裏麵幫我招呼朋友呢,對了過會兒會有個記者來捧場,說是要給我的展會做一個專訪,到時候可得多幫兄弟美言幾句呀。”雷文漢一臉的燦爛,也許時間和際遇真的會改變人的心境,桑洛終於開始明白這一點。
展會布置得很精致,所有各種形狀的“鉛筆頭”都被一個個的圓鍾形的“玻璃罩”籠罩著,在展會四麵八方的各色燈照下散發出一種古怪的顏色—一昏黃,一種鑲嵌著五彩色的詭異昏黃。桑洛瞟了一眼這些造型怪異的鉛筆頭鑽戒實在是無法引起一丁點的視覺好感,於是,他一個人踱到了西北角側門的一張甜點酒水長桌上取了一杯五彩的雞尾酒喝了起來。
“阿洛,你是什麽時候到的呀?”蔚之謙不知道忽然從哪裏冒了出來,衝桑洛大叫了一聲。
“真沒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還早到。”桑洛象征性地示意他也吃點東西,他卻搖搖頭。
桑洛不清楚蔚之謙的此行目的,因為關於他們三個人的故事當中,他曾一度扮演著模棱二可的角色。不過有一點桑洛是清楚的他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他是絕不可能跑到這個冷得讓他直起雞皮疙瘩的城市來看這場所謂的鉛筆頭展覽的。
蔚之謙似乎也有些看出了桑洛的猜忌,隨手拿了一杯雞尾酒在手上說:“阿洛,為了我們共同的朋友雷文漢幹一杯,經曆了這麽多……他總算走了出來,現在又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時間真好——讓人可以真正改頭換麵。”
桑洛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蔚之謙,許多時候他們之間的交流都隻是蔚之謙在說話桑洛在聽,桑洛也清楚真正的原因——他們不是同類人。從十八歲的那個夏天開始,桑洛其實已經將他關在了心門之外。雖然後來他們又相遇了,而且蔚之謙還開始關照起了桑洛的生計。可是,蔚之謙這個名字桑洛始終都無法將他放在平常的道德天平上衡量,桑洛覺得他隻屬於在他自己的空間“合理”地存在著。
“怎麽了?”蔚之謙見桑洛對自己不理不睬隻顧自己出神,不快地支了一下桑洛的胳膊。
桑洛提起杯子輕輕和他碰了一下,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笑容。
這時,雷文漢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他們身邊,他親熱地和他們擁抱。隨後,還告訴了他們一個喜人的消息,說是有一名香港的客商看上了他的作品,認為他的作品創意非常適合他們禮品公司的產品風格,所以那名港商已經決定購買雷文漢所有作品的設樣稿以及樣品,聽說他已經托記者開了上百萬的天價。
雷文漢手舞足蹈,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狂喜,這事不知道在哪一點上也觸動了蔚之謙的某根亢奮神經,他一個熊抱緊抱住雷文漢還作出雀躍似的狂呼,仿佛這個展覽是他的一般,他那驚為天人的讚人之術也順勢噴薄而出……
就在桑洛不知道應該作出何種姿勢回應他們的時候,邊門進來一名脖子上掛著碩大相機一身寶姿套裝的年輕女子。烏黑的披肩長發、柔和白淨的瓜子臉、一雙迷人的眸子進門就鎖定在了這場展會的主人雷文漢的身上。桑洛發現雷文漢也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的目光突然玩味地回視了一眼身邊的蔚之謙和桑洛,然後對桑洛們說:“本市商報的大記者藍伊兒小姐到了,我去迎迎她。”
蔚之謙一聽是記者駕到,馬上要求雷文漢能把自己介紹給藍大記者,雷文漢不悅地作了一個讓他稍等的手勢後,徑
直離開桑洛他們走向藍伊兒的方向。蔚之謙獨自猛灌了幾口酒,看得出表麵上“泰然自若”的蔚之謙很生氣,不過他在言語上倒沒有表示任何的不快,桑洛很清楚蔚之謙的為人,他的城府是絕不允許自己在語言上有所閃失的。
雷文漢和藍記者打了個招呼後一同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裏,大概十幾分鍾後他們又出現了,重新出現的他們似乎比剛才更加和顏悅色了,倆人輕輕地在耳邊低語著,不時發出幾聲爽朗的笑聲。
“走,一起過去打個招呼。”蔚之謙有些坐不住了,拉起桑洛走向雷文漢他們。
就在這時,雷文漢突然毫無征兆地走到了正上方的主辦席上,清清嗓子握著麥說道:“各位來賓,感謝你們在百忙之中參加本人的作品展。在場各位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都曾經見證了本人的成長。那麽——為了回報各位多年來對我的支持和厚愛,我將接下來的這場展會的**環節傾情奉獻給各位,希望大家看了後都能滿意。請各位先閉眼……”突然燈滅了,四周沉入到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當中,緊接著唏噓聲一片。
(四)
一分鍾、二分鍾、三分鍾……
燈——始終都沒有亮起,有人沉不住氣打開了打火機……
混亂、吵雜、尖叫——展廳驀地卷入到了一場腥風血雨當中。
雷文漢死了,主辦席上的雷文漢戲劇化地歪著腦袋趴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瞪得大大得直逼著他視線對麵那一排鉛筆頭鑽戒的位置。
他是被一根鋼針刺穿頭顱身亡,那是一根十多厘米長的鋼針,一端鋒利無比……
在場的總共隻有七位展會參加者,所以理所當然地都被“請”到了警局的審訓室。
按照和死者雷文漢相識的先後,這七個人被警方分成了四組。
第一組是桑洛和蔚之謙,雷文漢的中學同學,同窗二載。
第二組是張晉和朱原,雷文漢的獄友,其中張晉這個月才剛剛出獄,朱原和蔚之謙一前一後出獄,時間相隔一個月。
第三組是邊華和鄭之之,雷文漢當舞台化妝師時的同事,與雷文漢共事七年。
第四組就是藍伊兒,本市商報的記者。
參與審訓的警官姓葉,約四十來歲,麵若冠玉,體態標準,是一名難得一見的帥哥型警官,葉警官審訓的第一名嫌疑人便是桑洛。
生平第一次進審訓室,再加上同學雷文漢突然慘死於自己眼前,桑洛的心頭難免湧上來一陣陣的涼意。
“聊聊你和雷文漢的關係。”葉警官見桑絡緊張得臉色有些蒼,便放鬆了口吻說道。
“我們是高中同學,不過……高二下半學期的時候他就入獄了,所以嚴格來說我們隻做了兩年還不到同學。”桑洛盡量說得簡潔。
“我想知道他當時入獄的具體原因,準確地說是犯罪動機和過程。”葉警官身體前傾逼視著桑洛,看得出這一點在他眼裏應該是極其重要性的。
“當時的我們,按照現在的話來形容應該被稱作留守少年,我們出身在西部農村,父母卻千裏迢迢被分配到了新疆邊境去工作。同樣生活背景的我、蔚之謙、雷文漢在學校的美術興趣組因為共同的愛好而成為了最好的朋友。由於酷愛畫畫,當時的我們還創造了一種用彩鉛和普通鉛筆一同作畫的新式方法。
可是,因為那個時代彩鉛本來就稀少,又加之我們身處農村,自然很難獲得。
得不到足夠的彩鉛,我們經常愁眉不展,直到有一天雷文漢變魔術似地從背後拿出來一大把的彩鉛給我們,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告訴我們他加入了一個特殊的組織,叫大法成會。當然,這並不是普通民眾傳經授道的一般宗教組織,這是一個反和平侵害國家益的非法組織,可是當時我們太小了,根本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的眼前隻有那個叫“都一”的非法組織頭目手中那一大把一大把的花花綠綠的彩鉛。
那是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我們在課後除了畫畫,還要參加大法成會的各種非法活動,後來隨著時勢的變化和學校的正麵教育,我們漸漸清醒了過來,暗地裏打算和這個破壞國家安定團結的大法成會徹底劃清界線。
暑假的一天傍晚,我們委派雷文漢去談判,表明我們離開的決心。
大概三個小時後,雷文漢回來了。我們發現當時的雷文漢較平時有些不同,他一聲不吭沉默了許久而且一直都不回答我們的任何問題,其間他還心神不寧地不斷查看門外的情況。後來,我們發現他的口袋好像有些異常,一摸才發現是一大把的彩鉛。”
“喝點水吧。”葉警官起身為桑洛倒了一杯水。
(五)
桑洛感激地點點頭喝了一口水後繼續說道:“雷文漢告訴我們他殺了人,他把那個叫都一的大法成會的小頭目用木棍給打死了,他說當時他進去的時候都一正趴在桌上打嗑睡,而他又一次在都一的大筆筒裏看到了一大把色彩眩目的彩鉛。
雷文漢威脅我們不許報警,要不然就把我們共同參加非法組織的事情公諸於世,他甚至還愚蠢地將我們三個人的手指割破,逼迫我們和他一起喝了一杯帶血的汽水,這杯血汽水的後遺症是我至今還經常腸胃不適。蔚之謙的過人之處就是處世不驚,運籌帷幄。雷文漢前腳剛離開,就在我想著和蔚之謙商量怎麽勸雷文漢去自首之際,他竟撒了個謊一個人偷偷地去報了警。
就這樣——雷文漢進了監獄。蔚之謙則因為舉報有功,順利進入了學校的團支部,後來被保送到了一所名牌大學。雖然雷文漢並不是真正的凶手(法醫鑒定在雷文漢到達之前那個都一就已經被人掐死了),但他還是被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桑洛歎了一口氣。
“那麽,在他出獄之後,有沒有找過你們。”葉警官突然問。
“沒有,這麽多年我們一直沒有任何聯絡,直至這次的展會才讓我們走到了一起,真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桑洛確實有些後悔自己這次寓川之行,有時候好奇心真的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麽——燈滅的時候,你站在哪個位置?”
“應該是在主辦席的左下方,我記得當時我和蔚之謙站在一起,我們的位置離主辦席大概五六米左右的距離。”
“還有在燈滅之前,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葉警官想了想問。
“如果要說異樣?就是我一直不明白雷文漢所說的這次展會的最**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知道自己要被殺?或者他本來就想自殺?”
門突然開了,進來一名皮膚黝黑的叫嚴小武的年輕警員,他朝葉警官招了招手後輕輕帶上了門,葉警官見狀馬上跟了出去
……
十五分鍾後,葉警官坐到了蔚之謙的對麵。
“你覺得雷文漢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你們在校期間——你和他的關係怎麽樣?”葉警官掃了蔚之謙一眼問。
“首先,我聲明我是一名國家公務人員,我是絕決不可能知法犯法的,而且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也沒有必要去謀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設計師。再者——就算是為了那一半的作品轉讓金我也沒理由殺他。”蔚之謙力證自己的清白,邊說邊從自己的口袋裏取出來一份協議書模樣的紙張。
“鉛筆頭鑽戒收入贈予合同——這麽說他真要把作品收入的一半轉讓贈予給你?”葉警官仔細地查閱了一遍合同內容後問。
“是的,雖然我也不明白他贈予的真正目的,可是在他寄給我的邀請卡中就已經提到了這一條,雖然真正的贈予合同是在展會當天簽訂的,不過這個簽名可是他本人的親手筆跡,您若不信可以讓筆跡專家來核實。”蔚之謙言之鑿鑿。
“還是重複前麵的問題——你覺得雷文漢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你們在校期間你和他的關係怎麽樣?”
蔚之謙沉默了幾秒鍾後說道:“雖然同窗隻有兩年不到的時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一個認死理的人。我不清楚您是否知道他坐牢的事情,不過就是他逼著我們喝帶血汽水的事情就能看出他這個多麽的認死理了,明明是他自己犯了罪卻強行要別人同他一同承擔所有的過失。當然,我們後來的關係就更好不到哪裏去,因為是我舉報的他。不過,我一直相信時間可以讓人改頭換麵,我深信他後來應該是感激我的,感激我沒有讓他在錯誤中越陷越深,本著這一點他贈予我作品收入的一半也是可以解釋得通的。”
“在燈滅的時候,你站在哪個位置?”葉警官埋頭調了一下錄音筆問。
“讓我想想——好象是主辦席的左下方,我記得當時桑洛和蔚之謙站在一起,我們的具體位置離主辦席大概有五六米的距離。”
(六)
張晉和朱原先後進入到審訓室的時候竟給人一種視死如歸的感覺,或許是久經沙場的緣故,他們比其他人多了一分淡定,這是一種漠視一切的淡定。
一個小時後,葉警官一個人呆在審訓室裏沉思,充斥在他耳邊的是張晉和朱原剛才的錄音。
葉警官:你知道他為什麽要請你嗎?
張晉:“當然知道,他要報複,他要用這種方式讓我們眼饞,他知道我一直都沒有正經的工作,所以故意刺我。雖然,在牢裏的那段日子,我們確實因為他的軟弱而嘲笑欺淩過他,不過在那兒呆過的人應該都知道,那鬼地方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地兒,人在裏麵閑得發慌的時候都會想著練上幾把,我們剛進去的時候也當過別人的練靶子。“
葉警官:“既然你知道是這緣故,為什麽又要前往。”
張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沒辦法——我家都快要揭不開鍋了,而他又答應給我那什麽鉛筆頭上百萬售款的一半,警官您說誰能和錢過不去呀。“
葉警官:“上百萬售款的一半?”
張晉:“是的,您瞧這就是我們在當天簽的協議。要不是為了錢,誰願意看到他那張不男不女的臉,老實說他現在比以前更不像男人了,死了對他來說也算一種解脫——隻是可惜了我那一半的錢。”
葉警官:“燈滅的時候,你站在哪個位置?”
張晉:“我有些記不清了,大概是他講話那時站的台子正下方,對——我和朱原站在一塊兒,我看他聽得津津有味的,好像馬上要得到什麽便宜了似的,不過他倒沒和我提過雷文漢要給他什麽好處,所以我也沒和他提那售款一半的事情。”
接下來是朱原的錄音。
葉警官:“作為獄友,你會怎麽評價雷文漢?”
朱原:“小雷是個心胸豁達的好人。我們曾經一起坐過牢,我和張晉曾仗著比他早進幾天牢還一同欺負過他,您知道像我們這種人,混在一起除了打架也
幹不了什麽了。可是沒想到他竟然不計前嫌地請我們參加他的展會,而且……”
葉警官:“而且他還承諾給你鉛筆頭鑽戒一半的售款,近幾十萬遠人民幣是不是?”
朱原:“是的,您是怎麽知道的?當時我也以為自己搞錯了,後來我就根據他留在邀請卡上的電話打給他,他親口證實了這件事情,他說我們曾經在一起是緣分,現在他發達了怎麽能夠忘了以前的難兄難弟呢,我很感動同時也非常後悔當時曾經做過的錯事。”
葉警官:“你對此深信不疑?”
朱原:“當然,我也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我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參加這次展會的。不過讓我欣慰的是我一進門小雷就主動和我簽了一份贈予合同,這讓我再一次堅信了自己的判斷,也讓我再一次認識了小雷的為人。”
葉警官:“你覺得在你們中間,誰最有可能殺掉雷文漢?”
朱原的聲音中斷了許久,最後決絕地說:“反正我是決不可能這麽做的,我對小雷感激還來不及呢。”
邊華和鄭之之是由新人嚴小武審訓的,嚴小武是一個嚴謹的人,他將這兩人的筆錄及錄音全部交給了葉警官。
葉警官的習慣是聽錄音,他覺得筆錄的效果隻是敘述清楚審訓的內容和過程,至於嫌疑人在回答審訓當中的語氣、語音、包括間斷和喘息,筆錄是是絕決表達不了的。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嚴小武一眼後打開了錄音。
(七)
嚴小武:“邊華,對於這場展會你的第一感覺是什麽?”
葉警官一愣,發現審訓者有時確實應該換換人,因為換人的同時也是在換思路換定位換角度重新審視問題的重心。
邊華:“這是一場毫無藝術品位的展會。簡直可以用玷汙藝術來形容,我不清楚雷文漢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雖然他平時一直都有些歇斯底裏,不過我真沒想到他會如此厚顏無恥遺笑大方地來出醜。老實說我本來是不想來這破地方的,要不是因為那一半的售款收入……”
嚴小武:“這麽說——他也和你簽了贈予合同?”
邊華:“難道他也和別人簽了,看來他真是來做秀的,我早猜到了。這家夥一定策劃了什麽陰謀,不過這陰謀也太失敗了,居然要通過自己的死亡來實現。”
嚴小武:“沒能得到那一半的錢,你一定很失望吧?”
邊華:“沒什麽可失望的,其實我也並不全是為了那錢來參加展會的。他成功了,我得點錢就當是心理補償;如果他沒成功,我就當看了一場笑話。”
嚴小武:“這麽說你們相處得不好?”
邊華:“他是一小白臉,在劇組的時候靠出賣色相當上了我們組裏的第一化妝師。不過他拿我和鄭之之是沒辦法的,因為我們是製片人的親信。所以,我們從來不把他放在眼裏,相對的他在心裏一定也恨死我們了。”
嚴小武:“燈滅的時候,你站在哪個位置?”
邊華:“當時,我和鄭之之正在取雞尾酒,就是那個側門旁邊長桌的位置,我們本打算喝一杯,順便聊聊下個月車展上買車的事。我根本沒聽清楚雷文漢在說什麽,老實說我這人隻關注結果,何況這場什麽鉛筆頭展會的內容本來就不是我所關心的。”
鄭之之的口供和嚴小武的大同小異,看得出他和邊華好得可以穿同一條褲子,看來雖說雷文漢成了劇組的第一化妝師,實質上他依舊是很寂寞的。
見到藍伊兒的第一眼,葉警官便覺得她很麵熟,似乎在哪見過。也許是驚嚇過度,藍伊兒顯得很局促不安,她的眼睛裏滿是恐懼,身體還在不住地打顫,哆嗦得厲害。
葉警官打開了錄音筆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商報的記者?”
藍伊兒坦然開口道:“不是。”
葉警官擰了一下眉頭問:“那麽,請亮明你的真實身份。”
“我叫寧雪,五年前從市電視藝術學校畢業,一直在劇組裏跑龍套演一些不知名的小角色。後來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到一家娛樂雜誌當了一名娛記,化名藍伊兒。也是因為這樣,在采訪的過程當中我認識了身為化妝師的雷文漢,在他那兒我得到了許多藝人的私人內幕,出於感激我答應了他來他的展會客串一把記者。”藍伊兒無奈地聳了聳肩,她的身體還有些微微顫抖。
葉警官:“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藍伊兒歎了一口氣道:“因為——這場展覽本身就是一場玩笑。”
葉警官不解地仰起臉:“玩笑?”
藍伊兒抿了一下嘴角:“是的,桑洛告訴我他想要和朋友開個玩笑,所以策劃了這場展會。他沒有言明目的,不過我猜他可能是想戲弄這些人。租一個展廳再耗盡心機地做邀請卡,然後把這些人都請到展會現場,再叫上我。真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難道他做這些就是想自殺?實在是太可怕了!”
葉警官頓了頓問:“這麽說你不清楚他燈滅後真正想做的舉動?”
“他沒提過,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要是我真有預知力肯定是不會讓他這麽做的,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藍伊兒說完不禁打了個嗬欠,露出困倦的神情。
(八)
葉警官將桌上的台燈往上提了提,燈光直射藍伊兒的臉:“那麽,所謂的港商要以上百萬高價購買死者作品的事情鐵定也是虛構的了?”
藍伊兒用手擋了擋燈光,不快地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按照事件的發展來看,肯定也是虛構的。”
葉警官換了一種平常的口吻:“按照你平時對死者的了解,你覺得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藍伊兒將視線往上晃動了一下說:“我說過他是個可憐人,也許心裏真有解不開的結,您知道有時候人經常可以為了一道過不了坎而做出讓人不能理解的傻事。”
“最後一個問題,燈滅的時候你站在哪個位置?”葉警官問。
“我站在……我站在雷文漢的旁邊不遠處,具體的我也忘了——左邊或者右邊?我光顧著給他拍照片了,既然我是雷文漢請來的所謂記者總究是要做得有模有樣的。”藍伊兒似乎有些冷,將手插到了口袋裏。
葉警官從審訓室出來的時候,嚴小武拿著一小疊資料迎了上去,倆人傳遞了一個眼神走進了刑警隊辦公室。
“這麽說——鑒定結果是——每一枚鉛筆頭鑽戒上都澆滿了汽油?”葉警官看著手上的鑒定資料脫口問。
“是的,現在可以確定——死者最後要做的動作就是將他親手設計的作品銷毀,借以奚落他在場的那些朋友。還有記者也是假的,市商報根本沒有什麽叫藍伊兒的記者,全場根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目的是死者想一洗往日雪恥愚弄一下這些參展者。另外根據在場者提供的所謂贈予合同細則顯示,如果這些鉛筆頭鑽戒遭受意外或者人為破壞毀損,受贈者不得追究任何法律責任。至於那個虛構客商,當然也是這場騙局的一部分。”嚴小武邊說邊喝了一口水。
“凶器上隻有死者的指紋?”葉警官剛看了幾個字,不禁問道。
“是的。凶器是一種美容工具——叫祛痘棒,是愛美人士祛痘用的,用尖銳的一端挑破青春痘,再用另一頭的圓環將痘皰去除。這根祛痘棒很可能是死者自己的,所以留有死者的指紋。不過,我可以確定死者不是自殺,因為他沒有理由這麽做,要是自殺的話他根本沒必要大費周章地將每個鉛筆頭鑽戒塗滿汽油,即便要自殺——也一定在他做完這最後最**的環節之後。至於他的死亡,再已尼可以確定是謀殺,而且是臨時性謀殺。”嚴小武自信滿滿。
“小嚴——大有進步,這確實是一場臨時性謀殺。走——我們再回審訓室。”葉警官神秘一笑,將嚴小武拉離了坐位。
天已經蒙蒙亮了,窗外的雪也跟著刺眼起來,白晃晃地印得外麵更顯蒼白,窗外偶有幾輛公交車經過,明快的報站聲一遍遍地回**在街角,時光從來都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停滯下來,新的一天又要拉開序幕……
剛走近刑拘室,葉警官和嚴小武便發現了兩名醫務室的醫務人員圍在門口,走近一看才發現藍伊兒正癱軟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省人世……
(尾聲)
寧雪(藍伊兒)在劇組跑龍套的時候,為了討好導演曾經數度送上重禮,怎料導演根本連眼皮也沒眨一下。後來有位和導演關係很鐵的男一號戲言——如果她能弄到冰毒就讓她演個女二號。
於是,寧雪耗費重金千方百計地四處活動,最後終於弄來了冰毒。那名導演和男一號卻不相信寧雪手裏的是冰毒,便玩笑說如果她能把這些冰毒都吸了,他們就相信她並讓她演女二號。出名心切的寧雪,就在那一次過量吸毒後上了癮,後來她進了兩次的戒毒所,可還是沒能將毒給戒掉。
出於良心上的遣責,那名導演後來托關係將寧雪安排在了一家娛樂雜誌社。
就像寧雪所說的,在采訪的過程當中他認識了雷文漢,因為寧雪的能言善道,通達人意,兩人很快結成了好朋友。孤獨的雷文漢遇到了明朗的寧雪,本該是一場花好月圓的故事,隻可惜雷文漢已經有了一個“導演女朋友”,所以兩人的關係一直處得若即若離。
鉛筆頭鑽戒展會,其實是雷文漢和寧雪一同策劃的。當時,他們旨在於愚弄那些曾經傷害過雷文漢的人。事情的轉機就在於,寧雪遇到了蔚之謙請的托兒,那托兒本是蔚之謙請來到現場抬價的,後來蔚之謙發現來賓太少,又聽說有記者到場,他怕事情露餡就讓托兒候在通向第六展館的走廊。那托兒眼力勁很好,一眼就認出了化妝到位的藍大記者,通過他專業的“演出”,居然真的騙倒了假記者寧雪,寧雪在托兒口中聽到那個鉛筆頭鑽戒竟值二百萬的時候,她臨時改變了計劃。
於是,寧雪進門就強行和雷文漢簽訂了一份鉛筆頭鑽戒售價全額贈予合同,這份和合同與雷文漢和其他人簽的不同,裏麵加加入了一條——寧雪擁有這些鉛筆頭鑽戒的全權處置權,言下之意其實已經撇開了雷文漢的生死。雷文漢當然不太明白寧雪真實意圖,他為了全局勉為其難地和她簽了這份合同,這份合同一式兩份,簽完後寧雪假借替雷文漢收藏之名偷偷納入了自己的腰包,她怕事情改露不敢帶在身上,將他們塞在了展廳衛生間的壁櫥縫裏。
寧雪知道雷文漢有皮膚病,他的脖子長期都有長粉刺,他的外衣口袋一直都帶著祛痘棒,所以就在燈滅掉的時候,就在雷文漢以為他的合夥人盡心為他辦事的時候,她不聲不響地用帶著絲絨手套的右手結束了他的生命……
毒品——荼毒人的智商、荼毒人的理性、荼毒人的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