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人的一生就似一幅多變的流沙畫。

變化——貫穿始末。

然,變化並不可怕。重要的是能否如流沙一般在劇烈掙紮後重獲一顆寧靜之心,而不是一味的沉溺於過往的畫麵裏……

(一)

黃昏的巷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巷子中央的這棵香樟樹已經頗有年頭,蒼勁四散的樹枝有一部分已被歲月消蝕得七零八落,**出枯白幹澀的紋理。這是本市最古老的一條小巷,它的盡頭連著一個低矮的舊式小區——白沙小區。

李澤洋那嬴弱的身形從香樟樹下穿過,斑駁的樹影印在他的臉上,畫出一道道交叉的黑杠……

此刻,他的內心正徘徊在刀截兩麵的糾結狀態:一種是火燒火撩的焦急難耐;另一種則是欲進還退的猶豫不決。冥冥中——他能感受到那隻隱形大手已然向他觸伸了過來,甚至他都能想象到它抓住自己脖頸時粘稠腥臭令人作嘔的觸感……

行至小區門口,他兀地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某個窗口,他發現有東西在自己的眼前晃得厲害,細看原是一道強光直逼著他站立的位置射了過來。他的眼睛縮成了一條線,伸手擋了擋,他在指縫間看到了5幢404室的窗口隱約伏著什麽東西……

再細看——便什麽也沒了,隻有玻璃的反光逼人的奪目。

他的眼前浮現出5幢404室客廳的概貌:十幾平米的局促空間中央那張灰褐色的碩大沙畫架子,架子中間厚厚的沙畫玻璃以及埃埃細沙,四周逼仄而緊密排放的褪色木質坐椅。空氣中徜徉著的不可言說的氣味,淡淡的卻能啃噬人的神經,那仿佛是一種動物屍體風幹以後被引燃的味道。

上樓道的時候,鄰居紛紛向他側目,目光意深難測。也難怪他們,畢竟這套地處鬧市的房子於三個月內,由一名垂暮老者之手交於他這樣一個與其並無親故的窮大學生,實在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情。李澤洋至今仍想不明白他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學子,那人到底是看中了他什麽?偏偏要將這價值百萬的房產無償贈予他,何況——當時那人還有另外兩名更合適的人選。

房門的把手有些潮濕,仿佛被一隻冒著汗的手剛剛抓過,粘粘的泛著一股怪味。硬硬頭皮他還是打開了門,房間裏的擺設倒是和他先前離開時紋絲不差,就是那扇朝向小區大門窗戶的窗簾明顯被人拉開了,他記得這房子他一周前就來打掃過,窗簾明明是他親手拉上的……

暗紅色的絨布窗簾有一半被開啟了,刺目的陽光肆無忌憚地從外麵照射進來,屋子裏那種不可言喻的味道也跟著升騰起來,李澤洋禁不住擰了一把鼻子,走過去檢查窗戶的鎖銷,發現一切完好,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

接下來,他又飛快地打開了屋子裏所有房間的房門,包括衛生間一共是是四扇,裏麵統一空無一物。

最重要的事情——他重重地拍了一記自己的腦袋。

眼前的沙畫架子如一具褐色的棺木,靜靜地和他對峙著,他望向它就如同望向一個操縱著世間平靜駭浪的神物。他將臉湊了過去,一如上次葬禮後,他再次看到了另一幅描繪完整、畫質細膩、景物鮮活的沙畫……

恐怖逼真的場景惹得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二)葬禮

第一場葬禮,是這套房子的主人季老的葬禮。

認識季老,源於一桶純淨水。李澤洋學業之餘是一家純淨水公司的兼職送水工,為了賺取一點綿薄的人工費減少家人的負擔,他經常七八個鍾頭都會騎著超巨大型的自行車在馬路上穿梭,上下N層樓如履棉花團也是常有的事情。

因為那桶純淨水,心髒病突發的季老撿回來一條命,也因為那桶純淨水,李澤洋成了季老的關門弟子。季老祖籍台灣阿裏山,實為一名頗富盛名的沙畫大師,隻是他很早就金盆洗手隱姓埋名住到了這個小區裏,而且季老生性低調與人鮮有往來,並不是很多人知道他的曆史。

季老一生未娶,致力於沙畫研究,二十年來一直居住於大陸,早與台灣斷了聯係。不過他有兩個遠房侄子倒是居於本市,大侄子名叫季澤田,小侄子與李澤洋同名喚季澤洋。不過,李澤洋從未見他們前來探望季老,唯在季老的葬禮上見過他們一麵。

律師宣讀遺囑的時候,在場所有人大驚,特別是季家兩兄弟,沒有人想像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也許,季家兄弟覺得沒麵子,葬禮一結束就匆匆離開了。

季老的葬禮歸來,他就看到了第一副恐怖沙畫。

畫麵上是一個額頭寫著“田”字的男人,他的兩隻手正向上拚命地抓扯,水紋狀的線條將要沒過他的眉眼,他的眼角有一滴眼淚呼之欲出……

這樣靈動鮮活的畫麵隻有季老之手才能作出來——李澤洋深信不疑,特別是那滴眼角呼之欲出的淚,他人是絕決達不到這水準的。

第二天的早報出來的時候,李澤洋正在去往純淨水公司的公交車上。今天是結帳的日子,他想用這筆錢為母親購置一件羽絨服,土黃色帶帽的,長度剛剛沒過膝蓋,這是他兩個月前就看好的,冬天母親進城賣土豆的時候正好能穿上。

A3版被順手翻過的時候,他覺得上麵有一張臉似曾相識。再看一眼,他就確定了報上的人正是季澤田,隻見季澤田全身濕嗒嗒地睜大著眼,麵部**得如一個褶皺的包子,他的手呈現向上抓伸的動作,全身僵硬地躺在單架上。報頭是腥紅醒目的標題——市級遊泳教練季澤田猝死遊泳館……

接下來,李澤洋的腦袋一直都暈暈乎乎的,他記不起自己領了錢後是怎麽去的商場,隻是在回來的車上發現手中拽著的羽絨服全然不是自己想買的樣款,粉紅色的茄克式短款羽絨服還配了一條毛茸茸的針織圍巾……

第二次葬禮,他沒有被列入邀請的對象,可他還是戴著墨鏡偷偷地混在人群中。季澤田的遺霜是一名年輕貌美的絕色女子,她那曼妙的身材包裹在黑色的緊身套裙裏玲瓏可見,他們好像沒有孩子,李澤洋仔細地搜了一遍,並沒有在葬禮上看到任何孩子的蹤影。不過,他在人群中卻搜尋到了另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張戴著熊貓眼狀寬邊墨鏡的臉被遮擋得嚴嚴實實,李澤洋剛想走近看仔細一些的時候,發現那人突然扭頭走了……

季澤洋低著頭正在燒紙,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說話。

葬禮上沒有一個人哭泣,人人都詭異得嚇人,四周徜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東西,似乎人人心知肚明,不屑去開口說什麽。

就這樣,季澤田葬禮後第二幅沙畫毫無懸念地赫然沙畫桌上,李澤洋看到的是一個額頭上刻著洋字的男人,準確的說是一個腦袋,沒有身子……

(三)

李澤洋感覺周圍的空氣正在慢慢地變薄,自己毛發似乎也在發生的微小的變化--一根根地豎了起來。他清楚擁有“洋”字姓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他本人另一個就是季老的小侄子季澤洋,難道這當中會有一個人頭顱落地,李澤洋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世上萬事,兼會有它存在的原因。李澤洋覺得也許答案就隱匿在這所房子的某個角落裏……

季老過世後,李澤洋沒有動過這屋子的一件物什。他試圖將屋子保持季老在世時的模樣,一直到他一周年祭日。因為在李澤洋的老家存在一種祭奠的風俗,人死後一年內是靈魂徘徊在世間最淒苦的一年,這一年亡者要做足三百六十五天的苦役後才能升上九重天,通往九重天則要經過一道三百六十五格的長梯,少受一天役都無法走完這道長梯,而苦役期間亡魂最大的安慰便是能在午夜夢回,回至陽世生前住過的地方。

寫字台和所有櫥櫃明顯都有被人翻過的痕跡,不過翻動的幅度不是太大,似乎有人在尋找什麽東西,不知道來人最終有沒有找尋到什麽?李澤洋在抽屜的最底層見到了一本淺黃色的筆記本,很舊的綢布封麵,上麵織有一對龍鳳呈祥的圖案。

筆記上記得不是很正統的日記,而是一段段類似內心獨白的陳述,每一頁都隻有短短的幾句,語言還有些晦澀難懂。

扉頁上隻有兩行字:

公元一九九零年五月二日。

為了二十年前的債,我又回到了大陸,不知道此行我能不能如願以償?

接下來就是一段段貌似內心的陳述:

(第一頁)我見到了她,歲月的痕跡熏撩得我們彼此都有些陌生,她告訴我她嫁給了一個鐵路工人,後來鐵路工人下崗當了一名護工,她說她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是他丈夫的前妻留下的。聽說我一直未娶她有些抽泣地說你這又何必……

最後——她欲言又止地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第二頁)再打電話給她,她便不再見我了,可能是她的丈夫發現了一些什麽。我很苦惱,我希望她能再次回到我身邊。

(第三頁)他們來見我的時候,我有些激動,我想當時我一定老淚縱橫地窘態百出。他們生硬地讓我遠離她,我聽到了自己心髒快要破碎的聲音,不過我還是沒有開口求他們。

(第四頁)我的家裏開始發生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我養的信鴿竟然在屋頂被人毒死了、牛奶裏經常出現各種顏色的顏料、還有深夜的樓下經常有個帶鴨舌帽的男人在我的窗下徘徊,我想那個男人開始行動了。

可是,我也不會放棄……

(第五頁)事情向最糟糕的方向發展著,她死了!這個消息是他們告訴我的,他們說她自殺在祈望湖的旁邊,割腕自盡。他們說完狠狠揍了我一頓,我被揍得皮開肉綻,可是我沒吭一聲……

如果我能這樣死了就好了,可惜我沒死。精神的傷痛讓我萎靡不振,身體的傷痛惹得我渾身刺痛臥床不起,這個時候正好有一個叫“溫情港療養院”打電話過來推銷他們療養院的服務。

我答應了,決定明天就離開這裏……

再翻下去就空白一片了,看起來所有的記錄在溫情港療養院就斷層了,為什麽不繼續記錄下

去,難道後麵的一切隻是因為沒有波瀾就忽略不記了,可是好歹從療養院出來這一段和他遇到李澤洋這一段,總是要有所交待的,李澤洋實在想不明白。

(四)

在壁櫥的一個暗閣裏,李澤洋伸進手去摸到了一點涼滑的東西,再伸進去一隻手,他捧出來的是一個瓷瓶,純白色上麵貼著一張一寸照片和一小段文字,照片上是一名容貌端麗的老婦,署名杜梅,那一小段文字是悼文,落款是亡夫季仲達。

季仲達是誰?李澤洋記得季老的全名明明是季方遠。

這個骨灰瓷瓶到底是誰的物件,怎麽會放在櫥櫃的暗閣裏?難道……李澤洋想到了筆記當中提到的那個她,難道那個她就是杜梅,可是落款又作何解釋?上麵的落款明明是季仲達並非季方遠。很明顯這個骨灰瓷瓶沒有理由會被安放在這裏,何況筆記中好多次提到了杜梅家人對季老的抵觸,他們又怎會甘心將杜梅的骨灰拱手相讓,李澤洋的腦袋混沌一片。

那麽多無法解釋的東西,勾起了李澤洋的興致,他相信這背後肯定有一條可以連接起來的索帶,他決定去一個地方,也許那裏就是症結所在。

溫情港療養院是一處臨水環山的靜養寶地,位於本市西郊一個國家級天然森林大公園的山腳,李澤洋身處如此清幽雅致的環境不禁有些飄飄欲仙。他開始想像季老來到這裏以後的生活,想像他會像一隻受傷的鳥兒一般,躲藏在這裏舔舐自己的傷口,然後羽翼複然後再次飛翔……

是的,他會在這裏找到溫情,就如同這個療養院的名字一樣的美好的溫情。

李澤洋抬頭的間隙發現遠處有一個人鬼鬼崇崇地從療養院的側門溜出來,那人的身體因為觸到了隔離門的某種防盜設備,隔離門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嗚咽巨響,緊接著有幾名身著保衛服的壯漢一把扯起他像拎一隻小雞似得將他提了進去。

李澤洋遠遠地瞥見那人的背影竟和季老有幾分神似,不過這點隻證明他的高度近視最近又有加深的跡象。是呀,季老怎麽可能會在這裏?他現在應該是安靜地躺在墓穴裏才對,何況還是自己親手將他推進的火化房。轉而一想李澤洋又不覺得有些不妥,溫情療養院——扛著溫情的旗號,怎可以如此粗暴地對待一名應被其視為上帝的療養者呢?

“您好,我找一下檔案科的樂詠兒,她是我表姐。”因為及時查閱過相關工作人員的科室及姓名,李澤洋篤定地說道。

“等一下。”一名滿臉絡腮胡的保衛探出頭睨了李澤洋一眼,轉身提起桌上的內線電話。

貌似打了好幾遍都是忙音,他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說道:“進去吧!上行政樓拐右——3樓307室。”

李澤洋捏了一把冷汗,在心裏不禁感謝起那位樂小姐的電話粥來。

行政樓——他舉目四望,終於在左側角的一幢矮樓上找到了這三個字。他數了數發現行政樓一總共才四層,可是旁邊的療養一部、二部、三部三幢樓統一都在十層以上。看來醫生們並不在這裏辦公,在此辦公的估計多數都是些閑雜人等……

三樓拐右,李澤洋望到那間307室的大門敞開著,裏麵有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漂亮女子正在煲電話粥,她的兩隻手還不忘抓緊時間塗抹著指甲油,腥紅色的帶點亮片很豔俗的顏色。他伸手敲了敲門……

女子抬起臉瞄了他一眼慵懶地問:“找誰呀?“

李澤洋自顧自地進去,說明了來意。

“什麽?你說你現在想來調查一份十來年前的療養病曆資料,而且是調查一個和你非親非故的人?那麽我告訴你——你沒有這個資格,我生平最恨你們這種有縫就鑽動機不純的家夥。療養院裏經常有犯老年癡呆症的病人走失,保衛科本來就負責病人的安全,這有什麽錯。”女子爆芝麻般地口若懸河振振有詞,李澤洋有些為她屈才,不禁感歎她當律師也許更加合適。

這時,門外聞聲進來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女子,聽聞李澤洋的解釋後,非但沒有替剛才那女子幫腔還禮貌周到地將他帶到了檔案室。從她的自我介紹中李澤洋了解到她才是真正的樂詠兒,而且是這個部門的負責人。樂詠兒中等身材,樣貌普通,是那種沉入人群尋不到的類型,不過李澤洋感覺她的身上有一種不可言喻的知性美,就像林心如做過的一款唇膏廣告——淡淡的就很漂亮。

檔案室資料如山層層疊疊,待樂詠兒找到季老的檔案,已經整整花掉了一個小時。

“病曆上說他曾患過阿爾茨海默氏症,那他是怎麽出的院呢?”李澤洋感覺自己的後背泛起些涼意,冷瑟瑟的很不舒服。

“噢,當時的主治醫生柏明漢和療養師蘇敏都已經不在我們這家療養院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得而知了。不過——你看,是他的家屬簽署了主動離院聲明後離開的。”樂詠兒指了指家屬意見欄說。

季澤田,和患者關係一欄——叔侄……

(五)

“請問阿爾茨海默氏症有沒有治愈的可能?”李澤洋問。

“坦白說還沒有徹底根治的途徑。目前治療的方法主要是通過藥物作用於不同的神經遞質係統,增強中樞神經係統的高級活動,減輕疾病過程中出現的各種症狀,延緩癡呆的進一步發展。”樂詠兒誠實地回答。

患上了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一夜間神情氣爽奇跡般地自愈了?李澤洋回憶,自己認識的季老確實沒有任何精神類的疾病,除了心髒病……

李澤洋再翻下去,竟沒有發現季老的病曆中出現心髒疾病這一重要病史,他不甘心繼續往下翻,卻翻到了另一個人的病曆——季仲達,潛意識告訴他這兩份病曆似乎存在著某種關聯,他將兩張印有他們一寸近照的個人簡曆取出來比對,才發現這兩人的臉竟然有八九分的神似……

他又翻查了一下日期,發現這兩人的入院和出院竟是同一天的一前一後,中間沒有間隔任何其他的病人。

“這個人?”李澤洋指著季仲達的名字臉色突變。

“說出來可能有些戲劇性,這個季仲達原本是個護工,就是他專職護理的季方遠,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季方遠出院時他卻病了。也算湊巧,就在那時他的兒子買彩票中了大獎,具體金額好像有上千萬,所以他就在這裏住了下來,一住就住了十多年。當時,我剛剛被分配到療養院來上班,就碰到了這件事情,所以印象很深刻。更戲劇化的是這兩人居然長得如孿生兄弟一般。”

“這位季仲達現在在哪裏?”李澤洋激動地一把抓住樂詠兒的手問。

“療養二部,十一樓B區1104病,他一直住在那個房間,從沒更換過。”樂詠兒指了指季仲達入院時候的記錄。

李澤洋一路小跑奔向療養二部,樂詠兒見狀緊隨其後。

是他,果然就是剛才那名被保衛生拉活拽回來的“企圖越境者”。他呆呆地坐,仿若木雕,臉上堆滿了落寞與茫然。直至李澤洋到了他跟前,他都毫無知覺,李澤洋望著他問樂詠兒問:“你們就一直都沒發現,他並非真正的季仲達嗎?”

樂詠兒不太明白李澤洋的意思:“你說什麽?”

“療養者入院,應該都會有一份個人身體狀況體檢單吧,按常識來說你們也一定會有,那麽你們將季仲達和季方遠的拿來比對一下就會明白問題所在了。這兩個人除了發型不同根本就是一個人,不信你可以馬上去查。”李澤洋言之鑿鑿。

樂詠兒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找來了季仲達的現任主治醫生和療養師。當他們將兩張入院體檢放到一起的時候都呆掉了,毫無遺問——這是同一個人,因為人身上的某些特殊標誌是無法作假的,比如右膝蓋上的不鏽鋼釘,或者胃部器官曾被摘除過一部分……

很明顯——有人李代桃僵出了院,有人卻被一直留在了這裏。因為護理過程當中的產生的無話不說使季仲達掌握了季方遠所有的背景和習性,或者他還因此學會了沙畫,於是他心安理得地扮演起了季方遠,持著他的財產安逸度日。季澤洋還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便是,這根本就是一個陷井,因為那通療養院的推銷電話居然不早不晚就在季方遠被打之後打來,更重要的是季仲達偏偏又在此地當護工,而且偏偏就輪到他護理季方遠……

那麽,葬禮以後的恐怖沙畫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就是季方遠在偶爾神智恢複的時候溜回來畫的,在癡癡傻傻之間他可能還認得回自己家的路,於是就像剛才那樣“越了境”,而保衛又恰巧沒有發現。可是為什麽他要畫這兩幅畫呢?難道他有特異通知能掌控他人的生死?李澤洋想想又有些解釋不通……

療養院在場的所有人工作人員,都深鞠躬狀向季澤洋表示了歉意,雖然他們沒有將全部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不過還是真誠地表達了歉意,表示願意為自己的工作疏漏而作出些許補償。

李澤洋總感覺這事並沒有如此簡單……

(六)

把季澤洋約出來,出其不意地順利。

他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老總,曾負責過多家上市公司的廣告業務,那是一個頗有些手段的謀略型廣告人。業界對他的評價相當高,曾有人預言他的公司一定會開到國外去。

E家咖啡店的臨窗,李澤洋看到季澤洋波瀾不驚地朝他走過來。

“聽說你已經去過溫情港療養院了?”季澤洋含笑著坐到了李澤洋的對麵。

待應生上來一份點餐單,兩人分別點了一杯咖啡。

“我隻想知道,在這件事情當中你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李澤洋呷了一口咖啡問。

“或許你會覺得可笑,其實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十多年前,父親不知怎地突然與我生疏了起,後來在母親的遺書中我才知道,我並非他親生的。也算老天有眼,我抓住機會淘到了第一桶金,後來又乘勝追擊,在廣告界站穩了腳跟。”季澤洋不像是在說謊,他的淡定極具說服力。

“上千萬的彩票中獎事件主角是你哥哥還是你?”李澤洋把杯子舉起來,

看了一眼裏麵的黑色**,有點白色的泡沫浮在一麵。

“這個我也是剛剛聽說,其實那一年我已經從家裏搬出來了,後來家裏也再沒人來理會過我,至於你說起的上千萬彩票,估計也隻有我死去的哥哥本人知道了。自立後我又去療養院看望過父親幾次,不過他已經認不得我了,事後想想認不得也是好的,免去了兩人相對尷尬。沒想到今天,療養院竟然告訴我——我那住在療養院的父親竟被調包了,我無語——感覺這世界呈現給我們的果真有一半兼是假像。”季澤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還有一個問題——你們的父親又是怎麽成為你們大叔的?”李澤洋感覺這點應該是整個事件的重心。

“確實是很奇怪的關係,現在想想還真是漏洞百出。當時,我哥傳話說父親的一個遠房兄弟來信了,讓我們去見見那個所謂的大叔,後來我就去了。當時的場麵很古怪,我也不清楚應該怎麽表達,反正唯獨我被當作了外人。所以,後來我再沒登過大叔的門。至於,大叔會把房產留給你這事,我確實是挺震驚的,因為我認為衝著大叔和我哥一見如故,也不可能會落到你這個外人的手裏。現在想想就更不可能了,畢竟季澤田才是他的血脈。”季澤洋聳聳肩釋然一笑。

“你在撒謊?”李澤洋突然冷笑了一聲。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麽?”季澤洋不動聲色地拿起咖啡勺攪拌了一下咖啡,很快咖啡杯裏的咖啡被攪起了一個小漩渦。

“你根本不是第一次去白沙小區,你和你那名義上的哥哥其實早就去過那個地方,而且去了兩次。第二次還氣勢洶洶地將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揍得遍體鱗傷,這一點你不會否認吧?也許,當時你隻是因為想保護自己的母親,根本不清楚那人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李澤洋說完翹首等季澤洋的回答。

季澤洋將那杯咖啡一口氣全喝到肚子裏,他誇張地咂巴了一下嘴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母親,沒有。我承認我確實和季澤田一同參與過打人事件,也認得那個地方。所以,我對那地方那人根本不可能有好感,至於那人是不是我親生父親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的母親已經永遠離開了我。”

“難道,你對你的生父真的沒有一點感情?”李澤洋覺得對於這樣一個業界精英,這番話背後一定有他自己的故事。

“小夥子,雖然你可能出生於清苦的平民家庭。可是你絕決不會明白,什麽叫做親情情同陌路,我就是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讓母親過上好日子是我永遠向上的動力。隻是很遺憾,到最終我還是什麽都沒能為母親做。”季澤洋有些哽咽地站起來,連告別都沒說一聲,隻是握了握李澤洋的手就離開了。

(七)

李澤洋望著他那落寞的背影,不禁感觸萬份。

季澤洋的步伐很快,幾乎是常人速度的三倍,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李澤洋的視線。也許他正要趕去一次重要的談判,或者一個重要的會議,再或者是忙著見一個漂亮女人……總之這樣的成功男人是有理由步履匆匆的。李澤洋站在咖啡店門口向四周望了一圈後發現有些東西不對,是季澤洋行走的路線不對,季澤洋剛才的步伐和他應該去取車的地下車庫方向正好相反,李澤洋的心裏莫名地浮上來某種不祥感,那種不祥感越來越強烈……

“咣當”一聲巨響,李澤洋聞聲而去。

跑到了近百米遠的一座大廈前,他的眼睛被眼前的場景給震住了,季澤洋的頭和身體已然身首異處,他的身體周圍落滿了青色的玻璃,滿滿的一大堆碎玻璃光怪陸離地散落著,折射著刺眼可怖的光芒,周圍的人越聚越多……

熙熙攘攘間,有一群身著“美華玻璃”深藍色工作服的工人從樓上狂奔下來,他們吃驚地麵麵相覷,然後陷入到沉默與心驚膽戰之中……救護車的聲音愈來愈近……

有人?有人要謀殺這兩兄弟。那麽,是誰能在這兩場死亡間直接得利?

電話來得很及時,就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將謎底揭開一般,季方遠的主治醫生打來電話告訴李澤洋,季澤田的遺霜白茵茵竟然要這些醫生在場,見證她和季仲達(季方遠)簽署一份監護人轉換協議,言下之意就是這個女人要主宰季方遠的一切財產並履行所謂的義務。

季澤洋未婚,沒有子嗣。一旦出現意外,所那麽所有的財產都將由療養院裏的季仲達(季方遠)繼承,相應的白茵茵就將成為這一切權益的受益人。這一切似乎過於明顯,反而有些失真,為什麽戲碼不做足一點,再緩一段時間,然後再對季仲達(季方遠)動之於情略授恩惠,或者照應至終老,其實這樣反而更順理成章掩人耳目一些。

事前簽署有事前簽署的好處,至少可以撇清純粹為了占有財產的目的。可是,若是這樣那又將季仲達(季方遠)法律上的兒子季澤洋置於何地,每一種解釋似乎都有不太的近情理的地方,李澤洋將季澤洋的屍體送上救護車後趕往了療養院。

那是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優雅嫻靜不張揚,她有著一雙柔情似水的雙眸,當她用那雙眸子深澈地望著李澤洋的時候,李澤洋竟有幾分暈眩,美女對任何男人都具殺傷力,並無關乎年齡。

“李先生您好,爸爸一生操勞晚年還落下如此病症,澤田生前雖然脾氣古怪親友疏離,可是對爸爸的關心從未懈怠,他生前經常在我耳邊嘮叨,如果自己因為先天性心髒病而意外離世的話,讓我一定要照顧好爸爸。他還說弟弟忙於工作,不要把重擔都壓給他,讓我盡量地都擔待起來。澤田生前留下的財產足夠我下半輩子的花銷,所以我想用我的餘生來完成亡夫未盡的孝道,以安我心。”白茵茵泛著淚光,楚楚動人。

解釋得很到位,倘若懷疑倒成了他人的小人之心,不過李澤洋還是看出了破綻,那個破綻就是那名律師,他的英挺俊朗站在白茵茵旁邊般配得令人咋舌。在這個間隙李澤洋又回憶起了季澤田的葬禮,還有那個帶著墨鏡見他扭頭就走的人……

他們是同一張臉,李澤洋確信不已。他的臉上雖然始終洋溢著專業平和的笑,可是眼神卻終究做得不到位,像他這樣的身份是沒有理由表露太多複雜眼神的,可是他偏偏這麽做了。他專注地望著白茵茵,一舉一動盡收眼底,眼神裏除了關切還有洞查一切的淡定。

“嚴律師,你……”李澤洋剛剛開口,便被從背後突然撲過來的季方遠撲倒在地。李澤洋感覺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什麽涼涼的鐵器劃了一下,不——他感覺那鐵器已經滲進了他的骨頭,疼痛麻木地爬行在他的身上,他漸漸失去了知覺察……

他死了,被突如其來的季方遠手裏的水果刀割斷了脖頸,不知道季方遠是哪來的那麽大力氣,一刀下去竟然割下了李澤洋半個頭顱。李澤洋死前雙隱隱浮現那幅最後的恐怖沙畫,額頭刻著洋字的男人,頭顱撇在一邊沒有身子……

(尾聲)

就在所有人都將目光瞄向白茵茵和那名嚴姓律師的時候,有一個相貌端麗中年女人悄悄走進了警局,她說她是來自首的。

她叫簡曉薔,是溫情療養院的心理醫生。她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整過容,整容前她就在季澤田家所在的一家社區衛生站擔任心理輔助師,那是一份很清閑的工作。也是在那一年她認識了季澤田,季澤田在那時已然名聲在外,簡曉薔經常假借上門醫療服務而接近季澤田,因為她愛上了季澤田。

可惜,季澤田是一個貪慕美色的男人,對於簡曉薔這樣一個相貌平平,身材扁平的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後來,他們哥倆因為實在討厭這個女人,兩人設一計汙陷簡曉薔上門了解社區居民健康狀況的時候,把他們家母親留下的一隻金手鐲給偷了,還將檢舉誅伐此事件的信寄到了簡曉薔工作單位的主要領導手裏。

那一年,簡曉薔丟了工作,唯一的父親也因為生氣腦溢血去世了。

第二年,簡曉薔通過朋友的幫助去了韓國深造,那一年她二十五歲,她在那裏接受了整容,她知道她要回來,她需要換一張臉。

回國後她就聘於溫情港療養院,後來還成為了院長舒國民的情人,所以她在溫情療養院一直都是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就在她尋尋覓覓地為複仇尋找門路的時候,季仲達正好被一家醫院辭退“走投無路”地來應聘護工,就這樣季仲達被留了下來。

安排去照顧季方遠,其實是季仲達自己的意思,就像李澤洋預料的一樣,其實季仲達來此也是另有所求。他其實是專程來折磨季方遠的,為了那個他愛了二十來年卻心裏沒他的女人。於是,前麵的事情全部被拉開,季仲達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季方遠。這一切簡曉薔早就一目了然,其實季方遠的老年癡呆症有一部分原因來自於簡曉薔特配給他的精神類藥物,她當時隻是想知道季仲達到底想幹什麽。

明了一切之後,她就開始催眠季方遠,讓他一次次地順利逃出療養院去季仲達住的地方裝神弄鬼,所以有好幾次季仲達都差點一命嗚呼,也包括遇到李澤洋的那次。當然最後季仲達還是沒能逃出簡曉薔的手掌,如計歸西見了如來。

那些恐怖沙畫都是季方遠受簡曉薔催眠後畫的,開始是為恐嚇季仲達。季仲達死後,她才真正把矛頭指了季家二兄弟,季澤田有心髒病,很好對付。對付季澤洋他還是動了一翻腦子,他派私家偵探對季澤洋作了一番了解後,打出了一個電話,他知道接了這個電話他一定會赴約,而且絕不會假手於公司的下屬,具體內容是喪葬公司為他母親覓到了一處風水寶地的陰宅。

富邦大廈13樓在三個月前就被她租了下來,其實她租它的真實目的,隻是為了某一天在裝修的時候掉一大塊玻璃下來,可憐安裝玻璃的三名外地民工被她催眠後成了無辜的幫凶。

殺李澤田純屬意外,這完全是後續加上去的劇情。不過原因很簡單,每一個知曉太多細節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當中走向末路,這是常識。隻是那些人總是不顧身邊存在的未知危險,喜歡和好奇心一同博弈這場危險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