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平陽府的官兒和李自成好像說了幾句什麽,兩人齊齊閉嘴,朝著江晚看了過去。
嫣然也大著膽子抬起頭來,果然江晚的目光轉向了他們,再也沒有停留在自己身上了。
“……剿滅這些流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都耽誤了這麽久,也不在乎再多等幾天!”
江晚緩緩的說道:“休整士卒,建好大營,是你現在當務之急!”
“知道了!”李自成點頭,領了命令出去,陳遠臉上似乎有點異色,不過,自忖改變不了這軍中的決議,他還是決定忍住不要開口了。
人家南海衛是來援助平陽府的,除了主將和他的親兵,大軍不進城,已經算是給了他這個知府天大的麵子了,他剛剛可親眼看到了,南海衛的大軍,可算不得是什麽軍容整齊,脫下軍服,估計和那幫流賊沒什麽兩樣。
倒是秦謝插手不了軍中之事,但是別的事情倒是有不少要找陳遠商議,兩人簡單說了幾句,齊齊向江晚告辭。
嫣然突然發現,自己剛剛沒有隨著李自成出去,現在屋子裏的人全都出去了,就隻剩下自己和這江晚了,她眼睛瞟了瞟門外的那些護衛,猶豫著自己是不是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出去。
“你過來!”
江晚朝著她招招手,她乖巧的走了過去。
“你現在在徐僉事身邊做事?”江晚問道。
“嗯!”嫣然點點頭,有些慌亂地說道:“我隨著李千戶來,也是徐僉事吩咐的,不是我自己要來的……”
“我知道,李自成給我說了!”江晚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聽起來,徐僉事覺得你還有些用處,而且,據剛剛李自成說,你早就推測出了高迎祥棄城流竄的事情?”
“我,我瞎猜的!”嫣然不知道心中怎麽會這麽緊張,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了。
“說說你的那一場大夢吧,你還記得什麽?”江晚指指椅子,讓嫣然坐下來:“聽你這名字,也不是什麽窮苦人家的出身,所以,我就不嚇唬你了,隻是想告訴你,這裏是在軍中,欺瞞上官,後果很嚴重的!”
“這個,這個……僉事大人也說給您聽了?”嫣然頓時驚慌失措,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彈了起來:“這些發夢的話,都是騙那些三極教的人的,當不得真!”
“所以,你這些話,將徐僉事也一起騙了?”江晚搖搖頭:“不過,我倒是挺好奇的,你人在陝西,怎麽能知道京師對督師袁崇煥的處置的,難道說,你真是有邪教妖人的妖術,能未卜先知?”
嫣然漲紅了臉,嘴裏囁嚅著,卻是沒法回答這話。
江晚的話,兩頭堵她,若是她不承認自己的瞎編的發夢的那些話,那麽,她未卜先知的知道袁崇煥的事情,那就是有妖術,那她毫無疑問就是邪教妖人。
如果她打死不承認自己是瞎編的,那發夢這事情就是真的,而徐采寧千叮囑萬叮囑,這個事情絕對不能向其他人說,會給自己帶來禍患的。
她心裏有些暗暗埋怨徐采寧了,反複叮囑自己不要對其他人說自己的事情,但是,徐采寧倒是好,轉頭就告訴了這眼前的江晚,那自己還有在江晚麵前隱瞞的必要嗎?
但是,如果照實話說,後果如何,那真是自己一開口,就生死難料了。
“徐僉事徐采寧,是定國公之女,陛下恩典,我這次進京,陛下已經賜婚於我!”江晚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所以,無論她給我說了什麽,都是理所當然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隻想從你嘴裏再聽你自己說一次!”
“好吧!”嫣然無奈的點點頭:“就你和我麽?”
“怎麽,你難道還希望多幾個人知道你還有這般經曆?”江晚笑了起來:“一夢黃粱的事情,自古以來也就那麽一回,你說你也經曆過,人家信和不信,對你都不是好事啊!”
“其實,你應該也做過這樣的夢,是吧!”嫣然眼睛撲閃撲閃的,盯著江晚,試探地問道:“要不然,很多事情為什麽都和我記得的不同了呢,這都是你在其中起了作用吧!”
“現在是說你的事情,而不是我!”江晚臉微微一沉,嫣然頓時扁扁嘴,可憐巴巴的看了江晚一眼,不敢再追問了。
“你叫嫣然,姓什麽,那一場大夢之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忘記了!”嫣然坦然說道:“從夢裏醒來的事情,很多記憶都是支離破碎的,或許是姓吳,或許是姓邱,好像有人叫我吳小姐,也有人叫過我邱小姐的,我都不確定了,唯一確定的就是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肯定沒錯!”
“身份呢,身份也不記得了,窮苦人家的女孩兒,可沒你這麽白皙幹淨,手上也沒有勞作的痕跡!”江晚說道:“而且,你是哪裏的人,你也不知道嗎?你的口音,可是北直隸口音,和這陝西口音區別很大的!”
“或許,因為夢裏我就是北直隸生活的吧!”嫣然一邊偷偷地看著江晚,一邊說道:“那個時候,所有的漢人之間,都是用北直隸官話交流的,我會說北直隸話也不奇怪!”
“嗯……!”江晚點點頭,卻是不發問了:“將你能記得的事情,大致都說一遍吧!”
“年紀小的時候的事情,已經徹底記不清了,大一點了之後,好像我是在學校裏讀書,然後就考上了一座不錯的學校,然後,有一天我在放學的路上,就被車給撞飛了……”
嫣然嘟嘟囔囔的說道:“再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洛川了,剛剛開始的時候,我甚至以為在洛川的日子,就是我做的一場噩夢,而我本人,還在另外一個世界裏開開心心的念書生活!”
“你怎麽確定你現在不是做夢?”江晚淺笑了一下:“莊生曉夢迷蝴蝶,到底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這事情誰說得準呢?”
“所以,我很苦惱!”嫣然使勁的皺皺鼻子:“如果這不是做夢的話,那我一定就是穿越了,但是,如果是穿越的話,那我也太慘了一點了,這穿越到這個亂世,還一醒來就差點被人吃掉,有比我更倒黴的穿越者嗎?”
她嘀嘀咕咕的同時,也在偷看著著江晚的臉色,卻是發現江晚臉色不變,似乎直接無視她說的這些話。
“姑且相信你是真的做了一場大夢!”江晚緩緩地說道:“按照你對徐僉事的說法,你的未卜先知的本事,還是在夢裏隱隱約約的記得的一些事情,如果這麽說來,這一夢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後的事情了!”
“嗯,大致就是這樣!”嫣然點點頭。
“所以,一旦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危難之中,你就是用你夢裏學到的那些本事,讓自己一直活了下來,直到等到吳三桂的兵馬到了洛川!?”
嫣然繼續點頭。
“夢裏沒有南海衛?”
“我不記得有了!”嫣然氣餒的說道:“而且,夢裏的李自成可是造反的流賊大頭目,吳三桂是一個大叛徒,這些都和我記得的東西對不上,所以……”
她鼓起勇氣:“所以,我才懷疑你也是和我做過同樣的夢,或者說,也是穿越過來的,要不然,怎麽可能我知道的東西會改變這麽多,如果不是有知道曆史的人在其中興風作浪,曆史怎麽可以有這麽大的偏差!”
江晚沒有理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除了你記得的這些東西,你能告訴我,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大事情??”
嫣然見到江晚不搭理她的話茬,有些氣惱了起來:“如果你是有過和我一樣的經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難道你會不知道嗎?如果你不是和我一樣的人,無論我說了會發生什麽,你都會認為我是在一派胡言,然後拿我當那些邪教妖人一樣處置,是不是這樣!”
“我是南海衛指揮使!”江晚冷冷的看著她:“是皇帝心腹,朝廷武將,你不過是區區一個難民,而且,還曾經是邪教頭目,我一句話,可以掌控你的生死!”
他的話仿佛是帶著森森的寒氣:“你在你的夢中死了,睜開眼就是回到這個世界,我不知道你在這個世界死了,會不會也是一睜開眼就到了一個新的世界,或者又是一個新的夢境,你要不要嚐試一下?”
嫣然突然打了一個寒戰,江晚的這話,說得她脖子後麵的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她一點都不想嚐試自己如果死了之後,會不會去另外一個有血有肉的世界,無論她對自己的經曆感到多麽的離奇,也無論她時常在兩個世界的身份裏糾結,不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了幾百年後的世界,還是從幾百年後的世界穿越過來的。
結果都是一樣。
活著比什麽都強,能吃飽肚子,自由的呼吸空氣,享受雨雪陽光,比什麽都強。
能感覺到自己真實存在的,就是現實。
她沉默了下來,眼前的江晚是不是和她有過同樣的經曆,似乎沒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這是她在這個亂世裏,能依靠的最強大的力量,至少,目前是!
她緩緩的開口了,決定自己不再糾結這些問題。
“陝西這邊的流民造反,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天災也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後金也會在這一段時間裏,不斷的襲擾大明,到最後,以李自成為首的流賊會打進北京城,而吳三桂也會打開邊關,帶著後金軍隊進來,這一片中華大地,將進入幾百年的黑暗年代……”
江晚點點頭,十分鎮定的樣子,若是在剛剛江晚略帶威脅的這一番話之前,嫣然或許還會揣測一下,對方為什麽會聽到她這一番話會這麽鎮定,不過,現在的她,顯然覺得這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了。M..
“你會什麽?”江晚慢慢的開口:“在一場大夢裏過了一輩子,按照你的說法,你還讀了不少的書,你應該有著別人不會的本事吧!”
“我是學醫的,而且,我還沒畢業,我能會什麽?”嫣然麵無表情的看著江晚。
“所以說,吳三桂打洛川的時候,那些三極教徒吃了刀槍不入的藥物,也是出自你的手了!”
吳嫣然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江晚在心裏也微微點了點頭,很多說不通的東西,現在可以全部都說的通了,一個學醫的小丫頭,穿越到了這個年代的小縣城,她能自保的手段,也就這些了。
可以說,她為了活下去,簡直是竭盡全力了。
有一說一,她做得非常不錯了,如果沒有自己的這個妖孽一樣的人物,帶著南海衛出現在陝西,她在洛川會折騰成一個什麽樣子,還真不知道。
當然有可能在半路,她就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曆史大潮裏,但是也有可能,她會變成這陝西無數的流賊勢力的一份,按照她那些超越這個時代人的見識見解,她甚至可能會在站穩腳跟之後,盡快依附到李自成或者是張獻忠的隊伍裏,然後尋找著自己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不過,還是她自己的那句話,她太倒黴了,如果有個穿越者排行榜的話,她絕對是最後的那幾個,和自己醒過來就在安全無比的北京城比起來,她簡直開局就是噩夢難度。
江晚看著這個女孩,心裏有幾分對她憐惜了起來——真是一個倒黴孩子啊!
“那邊屋子裏,有幾個女孩,都是我的親近之人,為首的叫李扶搖,待會我會派人帶你過去!”
江晚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以後就就呆在我身邊,徐采寧那邊,我會給她說,不會再送你回去了,你是學醫的,你的本事我用得著,你夢裏記得的東西,我也用得著!”
嫣然撇撇嘴:“我難道還能說不嗎?”
“我覺得你也不會說不的,離開了南海衛,離開了我,這大明之大,我也想不到你一個可以去的地方!”江晚說道:“如果你想要做什麽,我想,也隻有我可以幫你!”
“我想做什麽?”嫣然一下就愣住了。
從她醒來起,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的活著,每天想的事情,就是讓自己繼續活下去,除了這個以外,她還真沒想過自己要做什麽?
哪怕是到了南海衛,到了徐采寧的身邊,她總算不用那麽擔驚受怕了,但是,對於她想要做什麽,她依然沒有仔細的想過,在她的計劃中,根本就沒這個計劃。
“下去了好好想想吧!”江晚見到她怔怔呆住,微微搖了搖頭:“想清楚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