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

一個中年流賊紅著眼睛,朝著麵前的官兵衝了過去,在他的身後,十幾具屍體都躺在了地下,這一支流賊的斥候隊伍,此刻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而這一切,僅僅發生是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裏。

官兵的隊伍裏,無數雙眼睛看著這個剩下一支胳膊衝上來的流賊,一個個眼中流露出各種神色。

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從官兵的陣列裏,飛出十幾支短矛,將正在怪叫著衝鋒的流賊,死死的釘在了地上,流賊的聲音戛然而止,撲到在了官兵們的前麵。

血從他的身下流出,幾乎轉眼功夫,就在他身下的泥地裏蓄積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窪,流賊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不斷張合的嘴裏大股大股的湧出黑色的血塊,卻是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了。

幾聲號令從官兵的隊伍裏傳了出來,十幾個官兵提著刀走出隊伍,他們一個一個檢視著戰場中的屍體,無論躺在地下的人死了沒有,他們都毫不猶豫的在對方身上補上一刀,然後拔出他們身上的短矛,一一回到了隊伍當中。.

又是一聲號令,官兵們開始掉頭,朝著遠處而去,不大功夫,就消失在了遠處的山間,就好像這一場戰鬥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不知道這是遭遇官兵們反撲的第幾支流賊斥候了,從昨天起,流賊的斥候突然之間就多了起來,少則三五人,多則十幾人,緊緊的咬住了這第七百戶的尾巴,這讓第七百戶不僅僅接近不了流賊的大隊,就連自己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全部暴露在了流賊的眼中。

百戶李大頭,當即就下達了反撲的命令,整個百戶分作幾部分突然之間散開,不出他所料,每一部分身後都綴上了流賊的斥候。

於是,幾乎是轉眼之間,這些斥候們就成了官兵們獵殺的對象,驟起發難之下,能夠逃脫這一次反撲的流賊斥候,簡直是寥寥無幾。

第七百戶在砍斷身後的尾巴之後,果斷再次合並,這一次,他們卻是掉頭而去,再也不給任何斥候綴上他們的機會了。

整個百戶的兵馬,幾乎是日夜不停的趕路,一口氣回到隰州之後,所有人才都鬆了一口氣,就算再不知道輕重的人大概猜到了自己百戶,應該是跟得流賊急了,人家不跑了,這是準備轉身吃了他們呢!

五百人對五千人,真要被流賊圍住,大家都得完蛋。

隰州城的城防,在曾經被流賊攻破後,一直都沒有修補過,第七百戶進城之後,第一時間就是開始修繕城防,做出準備守城的姿態。

如今的隰州,不說十室九空,至少比起被流賊破城之前,要少了一半人,而隰州縣官的官吏們,也早就不見了蹤影,整個隰州縣幾乎就是一片混亂的狀況。

這些殘存的百姓,沒人關心進城的這些官兵是什麽來路,也不關心他們要不要守城,如今能逃難走的,都早就離開了這裏,剩下的都是走不了或者是沒地方去的,除了能活下去以外,他們對別的一點都不關心。

這種狀況,讓進城的第七百戶,幾乎是連幫助修繕城防的青壯都征募不到,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們親力親為。

而就在他們忙碌了一整夜,堪堪將這隰州的城牆修修補補得有幾分模樣之後,流賊的大隊人馬一大早就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李大頭站在城頭,看著流賊們黑壓壓的從遠處而來的隊伍,隻是稍微估摸了一下,就知道自己這一仗沒法打。

流賊太多了,一眼看去無邊無際的樣子,看來,自己真是將這一支流賊所有的人都吸引過來了。

守是守不住的,就隰州的這城防,能支持一個時辰,他都覺得自己命大。

出去打,那是更打不過的,這些流賊他昨天交過手了,雖然流賊的斥候多是孔武有力的青壯,但是人人都是長刀短刃,這已經說明,這些流賊都是精銳了。

至少,流賊軍中,應該齊全了軍備,人手都有兵器。

眼下第七百戶唯一的生路,似乎就隻有逃了!

“要不,咱們先避避他們的鋒銳!”

身邊的兩個總旗,都是同樣的建議:“反正這城裏流賊們已經劫掠過一次了,也沒什麽東西值得他們再搜刮了,咱們犯不著在這裏和他們死拚!”

“千戶大人的命令,是誘敵成功之後,死守隰州!”

李大頭愁眉苦臉地看著自己的這兩個手下;“一直守到咱們千戶大人率領大軍前來,徹底消滅這一支流賊!”

“咱們是避一避他們的鋒銳,又不是不戰而逃!”兩個總旗很是默契的搖頭:“咱們不走遠,就在隰州外麵轉圈,流賊進了隰州,咱們就在外麵遊擊,若是流賊不進隰州,那就更好了,咱們繼續誘敵!”

“屁!”

李大頭啐了一口:“你小子不是怕死吧,什麽叫遊擊,不就是撿著軟柿子捏麽,現在人家全部殺回來了,可沒軟柿子了!”

“千戶大人的意思,隻要粘連住流賊,等他老人家過來就行了,是吧!”

一個總旗眨眨眼,“就是不讓他們逃掉唄,這還不簡單,撤出隰州,各小旗各自為戰,若能勝則戰,若沒有把握,則在敵軍四周遊走!”

他嘿嘿一笑:“昨天這些賊兵的斥候怎麽對咱們,咱們就怎麽對他們!”

“打還是要打的!”李大頭眼珠一轉,覺得好像這樣也行:“叫各小旗的小旗過來,趁著賊兵還沒來,我來交代一下怎麽打……”

十裏之外,第四千戶兩千餘人,分成兩路,正艱難的朝著隰州而來,如果從天空看下去,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兩團巨大的黑團,正在緩緩的朝著隰州城在移動。

那大一點的黑團幾乎已經接觸到了隰州城,而小一點的這兩個黑團,距離隰州也隻有一地之遙了。

“千戶大人,賊軍已經聚集在隰州城下了,人數在三千以上!”

“千戶大人,賊軍已經對隰州發起了攻擊,第七百戶已經不敵潰退!”

“千戶大人,賊軍大部已經進占了隰州,還有千餘人尚未進城……”

斥候的一條條消息送到了李自成的麵前,李自成眉頭緊鎖,對全軍下達了命令。

“第三百戶警戒,其餘百戶就地休息,造飯進食!”

這是距離隰州最後的一個山坳了,出了這個山坳,到隰州城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的遮掩,剩下的隻是有曠野之上殘破的村子和荒蕪的土地。

如果流賊已經占領了隰州,那麽,流賊的斥候最遲一兩個時辰之後,就會抵達這個山坳,第四千戶無論是進軍隰州也好,還是隱藏自己的行跡也好,都不會再有什麽意義。

李自成決定不再考慮這些,好好地利用賊軍斥候發現自己的這段時間,讓士兵們吃飽喝足養好氣力。

如果可能的話,從這裏到隰州的這幾裏地的曠野之地,就是他第四千戶和流賊決戰的戰場了。

連續的行軍,並沒有挫傷士兵們的士氣,在延安府的這些日子裏,第四千戶的兵馬雖然沒有經曆過特別大的大戰,但是大大小小的戰鬥還是經曆了些,毫無意外,大部分都是以第四千戶的人馬勝利告終。

因為火器的不足,但是又羨慕第一第二第三千戶的戰力,李自成甚至為第四千戶練出了一套特別的戰法,而即便是江晚看過這套戰法之後,也是頗為讚賞。

今天,大概是最大規模檢驗第四千戶的這一套戰法的時候了。

一個時辰之後,所有兵馬都吃飽喝足,士氣盎然的站在了李自成的麵前。

“報,第三百戶發現了賊兵的蹤跡,有賊兵千餘人,正朝著我們而來!”

“擊鼓,列陣,出戰!”

李自成大聲的吩咐了一聲,隆隆的戰鼓在山坳裏響了起來,一陣陣反複悶雷一樣的聲音在天空回響,在這樣的聲勢裏,一對對官兵排列整齊地從山坳裏列隊,緩緩而出。

隊伍列陣,沒有李自成想象中的整齊,更比不上李自成見過的第一第二第三千戶的森嚴陣列,但是,李自成已經很滿意了,他的這些士兵,入伍時間最長的,也隻是去年夏天的兵,最短的甚至有一兩月的兵,如今能排出這樣的陣列,他已經覺得很滿意了。

反之,遠處亂糟糟的一千多的流賊兵馬,看到官兵們從山坳裏列隊而出,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慌亂了一陣,至於陣形,李自成輕蔑的笑了一笑,對麵的那些流賊,知道什麽叫陣形嗎?

有幾百人似乎想學著官兵一樣,在這裏擺出個陣形來,但是,也有幾百人亂糟糟的想往回跑,也不知道是逃跑還是想去搬援兵。

李自成沒有搭理這些家夥,隻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在自己的人馬走出山坳之後,一左一右互為犄角擺開了兩座方陣,然後,不慌不忙的,盡可能的保持著陣列,朝著遠處的敵軍逼近。

停!

隨著李自成舉起了手臂,官兵們停了下來,然後就是一陣整理隊列的腳步聲。

這裏距離最近的那些還沒逃跑的流賊,不過一裏之地了。

“李過,去邀戰!”

李自成大聲的喊道:“讓高迎祥前來送死,賊軍中有取高迎祥首級者,免罪,賞百戶!”

李過帶著人朝著前麵而去,很快,李自成就看到自己的這個侄子,在兩軍陣前,指手畫腳的叫罵著什麽,賊軍隊伍裏,有稀稀拉拉的箭支射了出來,卻是沒有沾到李過的半根汗毛。

戰鼓有轟隆隆的響了起來,經過整隊的戰陣,又慢慢動了起來,李過和他的人從容的從兩個戰陣之間退了回來。

遠處,隰州城裏,無數的賊軍正從城門裏蜂擁而出。

李自成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戰鬥開始了。

流賊軍中,幾十個弓箭手竄了出來,對著緩緩逼近的官兵大隊開始放箭,也不知道是緊張的緣故,還是這些射箭的流賊本來就不是弓箭手,這些箭支射出去,遠遠的落在在官兵的陣列前進的路上,甚至一支都沒射進官兵的陣列了。

流賊軍中響起了各種叫喊聲聲,而官兵們的陣列也因為這些弓箭手,稍稍的混亂了一些,但是,很快的在軍官們的口令下,這些混亂消失了。

官兵們在繼續前進,流賊的弓箭手開始在後麵的人的催促下,朝前跑了幾十步開始搭弓放箭,這一次,有不少箭支落到官兵的頭上,官兵當中,立刻就出現了傷亡。

這讓流賊的隊伍裏,立刻就發出了歡呼之聲,而在麵前這一股流賊的身後,大股大股的流賊正在加入著他們的隊伍。

“射死這些狗官兵!”

“狗官兵沒有盾牌,放心的射啊!”

流賊們看著自己的弓箭手們表演,一個個興高采烈大叫著,官兵當中不斷有人倒下,似乎更是讓他們開心不已。

古尖兒狠狠拉開自己的弓弦,手一鬆,箭支從他的手中竄了出去,他看都沒看自己射出去的箭支有沒有射中官兵,掉頭就朝著身後跑去:“退!”

有人跟著他往後跑,有人卻是對著他的話置若罔聞,他沒搭理這些蠢貨,悶頭朝著後麵跑著。

自己的箭支射的到官兵,那就意味著官兵們的箭支也射的到自己,他不相信這麽多的官兵裏,會連弓箭手都沒有。

後麵有人罵了起來:“慫貨!”

“你個膽小鬼,跑啥啊!”

他也沒理後麵那些蠢貨,自己算著步子,等到跑到二十步的時候,他再次停了下來,轉身又發了一箭,果然,官兵們剛剛往前走了幾步,他的箭支剛剛好,落在官兵的前頭幾排的人頭上。

他甚至看到自己的簡直落在一個瘦弱的官兵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射到了他的肩膀,還是脖子,那個瘦弱的官兵一頭栽到地上,幾乎是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官兵的人群中。

他從箭壺裏又抽了一支箭,搭在弦上,卻是沒有拉開弓弦,接連發了幾箭,手有些酸了,他需要緩一緩,歇一口氣。

後麵嘈雜的叫喊,突然大了起來,甚至還有尖叫聲,他皺著眉頭,扭頭看了過去,之間後麵無數人指著他的前麵正在大聲的叫喊著什麽。

他心裏深處陡然湧起一種極其不好的感覺,猛的回過頭,就聽得砰的一聲仿佛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巨響,將他狠狠的撞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