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淩河之戰,後金方麵的收獲很多,但是,直接可以增加八旗精兵實力的,能拉得出來的,其實就隻有兩個。

一個是祖大壽的關寧鐵騎。

盡管三個月左右的圍城,這一支關寧鐵騎的戰馬,都已經絕大部分進了人的肚子裏,但是,這依然是一支建製完整的騎兵,而且,是大明最強的騎兵,沒有之一。

而關寧鐵騎那獨樹一幟的戰法,對於習慣了長刀硬弓的八旗騎兵,這也是一個極好的補充。..

而另外一個,就是大淩河城裏諸多的火器了。

自從寧遠之戰之後,關外的諸多城池都開始重視起火器來,而像大淩河這樣的城池,更是不可能不安置大量的火器,隻是祖大壽這一投敵,這些火器就便宜了後金了。

在這之前,同樣受到寧遠之戰的後金方麵,其實也開始重視起火器來,在大淩河城下對戰明軍的四萬援兵的時候,後金的騎兵大隊開始衝鋒之前,就是用大炮壓製了明軍,打亂了明軍的陣腳之後再開始衝陣的。

而實際的戰況也證明,火器在這樣大規模的戰場上,隻要運用得好,能讓本來就人數不是很多的八旗精兵大大的減少戰損。

這些繳獲的火器,被後金人一門不剩的全部都拉回到盛京來了,隻不過,如何利用他們,這對於後金方麵來說,這也是一個問題,在後金的將領當中,能夠熟練使用維護火器的人,可比在大明難找多了。

當然,火器的補充和維護,也是一個難題,大明的鑄炮技術雖然比起佛郎機人來遜色那麽一點點,但是和基本沒有什麽人才儲備的後金人來說,那就已經是強到天上去了。

既然打算用這些火器,自然不能越用越少,得隨時補充維護才是。

祖大壽現在管的就是這些事情,隻不過後金方麵直接將他的關寧鐵騎打散了拆分了,然後編入各旗的漢軍旗中,這些降卒經過這樣一番折騰,基本上已經不會造成什麽威脅了。

而人在盛京,雖然每天都是迎接不暇的宴請,每天都是在一群王公貴族們應酬,但是祖大壽知道,這些人在心裏,壓根兒就看不起自己,哪怕他們臉上笑得像花兒一樣,心裏毫無疑問是在鄙視自己。

沒關係,他也一樣看不起這些留著豬尾巴的蠻夷們。

最近在一個什麽貝子的筵席上,他隱隱聽到他們取笑某個人,雖然他們依然用的是他們的言語,但是卻仿佛忘記了,他祖大壽幾乎這輩子都在關外,粗略的聽懂這些韃子們的說話,還是沒問題的。

隻不過,平日裏,他裝作自己聽不懂而已。

筵席結束幾天後,他找機會去了一趟文館,如今的盛京,皇太極的意思是其他人去得的地方,他都去得,盡管這話裏可以相信的地方不多,但是在聚集的幾乎全部都是降了後金的大明文人的文館,卻是他唯一可以理直氣壯去的地方。

一起投降了家夥聚集在一起,還能商議什麽事情,就算對後金不利,自然這些家夥裏有人會將消息捅出來。

後金方麵甚至為了表示對文館裏的文人們的信任,不僅僅給了這些文人們極高的待遇,就連監視看管都沒有,而若是有不懂事的後金紈絝欺辱這些文人,隻要事情告到皇太極麵前,那是一告一個準,不管對錯,倒黴的絕對是後金紈絝。

時間一長,這文館在盛京,倒是有點隱忍超脫的味道了。

如今的祖大壽,沒有穿著武將的袍服,反而穿著一身儒裳,這身打扮在文館裏本來很正常,但是,穿在祖大壽那五大三粗的身材上,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你找誰?”

有文館的官員上前詢問,祖大壽笑著搖搖頭:“就是四處走走看看,你們不用管我!”

“這裏是你可以四處走走看看的地方嗎?”官員有些不大高興,雖然對方看起來也是一個明人,但是這讓他訓斥起對方的底氣更足了一些。

“我是祖大壽!”祖大壽抬起眼皮淡淡的看了對方一眼,徑直走了進去。

那官員聽到這個名字一愣,卻是再也不敢阻攔對方,隻是飛奔進去,不知道找誰報信去了。

祖大壽就仿佛一個看什麽都新鮮的鄉下少年,這裏摸摸那裏看看,隻不過,消息很快在文館裏傳播開來,聚集在他身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了。

終於有人笑著朝著祖大壽走了過來:“祖將軍今日怎麽有時間光臨文館,有什麽可以為祖將軍效勞的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們聊聊天嗎?”祖大壽嗬嗬一笑:“連大汗都要我沒事多來文館走走,你們總不會是不歡迎我吧!”

“怎麽會呢?祖將軍這邊請,大家仰慕將軍也很久了,隻是沒機會一直見到將軍!”

敞開的屋子裏,幾個文人陪著祖大壽聊著天,雙方看起來一團和氣,隻是有些敏感的話題,雙方都沒有人去提,倒是關於盛京的風花雪月的事情說得多一些,而經過這段時間在盛京的高級社交圈的熏陶,祖大壽應付這種場麵來,可謂是得心應手。

不是有人過來,對著祖大壽介紹一下自己,或者由旁人介紹一下,然後湊到話題上說幾句。

以祖大壽的資曆和皇太極的重視,毫無意義,隻要祖大壽真的鐵心效力後金,他的前途遠遠要比這些文人強。

後金可不是大明,這裏重視武勇可遠比重視舞文弄墨得多。

而幾乎呆了快一個時辰之後,祖大壽終於看到了想要見到的那個人,隻是混跡在一群文官之中,這人顯得似乎有些被遭受了排擠一樣。

“寧完我,寧先生這名字,一聽就是有學問,敢打仗的!”他蒲扇大的巴掌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直呼先生的名先生莫介意啊,我最近正好想在文館裏尋幾個人幫我,大汗那邊也是答應了的,寧先生去過大淩河吧,那就更不用說了,我一定要請先生來我軍中來幫我!”

“啊!”寧完我有些發愣:“我倒是不介意祖將軍喚我的名字,隻是我去過大淩河,祖將軍你不介意嗎?”

“當時各為其主嘛,有什麽好介意的!”祖大壽擺擺手:“現在大家共奉一主,就更沒什麽可介意的了!”

眾文人紛紛笑著找理由離開,這點眉高眼低他們還是有的,很快,祖大壽身邊就隻剩下寧完我一人了。

“我聽說,你剛剛從東江鎮那邊回來?”

“嗯,回來才不久!”

“同去的人都死了,就你一個人活著回來的?”祖大壽笑著問道:“看來寧先生不僅僅有才學,膽色運氣都不差,這正是我要找的人才啊!”

“祖將軍是想問我東江鎮那邊的情況嗎?”寧完我臉色不變,微笑著回答道。

“今年討伐東江鎮,我已經向大汗請戰過了!”祖大壽傲然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東江鎮就是為為大汗獻上的投誠之禮,你既然去過東江鎮,又隻回來你一個,我來找你問問這地方的情況,這不很正常嗎?”

“是很正常!”寧完我點點頭:“隻是我不知道,這些事情該不該和祖將軍說,祖將軍立功心切我能理解,但是,我好不容易從東江鎮逃回來,可不想因為此事,不明不白的被大汗賜死!”

“所以,我才會要你到我軍中做事情,你現在是什麽官職?”

寧完我似乎理清楚了這其中的邏輯,臉上露出笑容:“成為祖將軍的下屬之後,那麽說什麽都不算錯了,是這樣的嗎?”

“你是聰明人!”祖大壽笑著說:“讀書人沒有腦袋不夠用的人,而且,你孤身一人回來,我看你被同僚們排擠的樣子,隻怕日子也不好過,這個時候,你幫我,我幫你,豈不是大家都會好過一些!”

祖大壽說完,不再說話,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若是換做一個毫無根基的降將,寧完我是肯定不會相信對方的,但是祖大壽可是帶著六千鐵騎來降的,就算沒馬了,那也是鐵騎啊,而後金是不缺馬的。

在心裏權衡了一下,寧完我緩緩的開口:“祖將軍想知道什麽?”

……

一個多時辰之後,祖大壽心滿意足地離去,寧完我沉默了一會兒,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知道肯定會有文館的同僚,將祖大壽和他單獨聊天的時候稟報上去,不過,他一點都不擔心這件事情,祖大壽對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也不重要。

重要的事,因為這件事情,他倒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到祖大壽麾下了,這對他將來要做的事情,可是有著顯而易見的好處的。

回到自己住處的祖大壽,舉止毫無異樣,隻是到了夜深之時,隨著他一起投降的兒子祖澤洪和義子祖可法,才按照他的吩咐聚集在他的書房之中。

“爹,咱們晚上在書房議事,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祖澤洪最先開口:“一直都有人盯著咱們呢!”

“沒人盯著才是怪事呢!”祖大壽哼了一聲:“我現在沒兵沒權,和自己的兒子聊天都不行,那幹脆將我們一家關起來好了,免得這麽費事,皇太極要臉的,放心好了!”

“義父這是有大事?”義子祖可法小心翼翼的問道。

“今天我去了一趟文官,見到了一個剛剛從東江鎮回來的官兒,他去勸降東江鎮總兵江晚去了!”

祖大壽笑道:“那江晚聲名不顯,倒是一個狠人,直接將他所有的從人都殺了,就他一個人逃回來!”

“逃回來?”祖澤洪嗤笑道:“騙鬼呢,放回來的吧!”

“當然,你以為這個文官這麽厲害,一個打一百個嗎?”祖大壽看了自己兒子一眼:“這其中當然有蹊蹺,不過,這不是咱們關心的事情!”

“那咱們關心什麽事情?”祖可法問道。

“鎮江堡!”祖大壽狠狠的說道:“這江晚似乎有點手段,拿下鎮江堡的法子,和對付咱們大淩河同出一轍,而拿下鎮江堡之後,他在鎮江堡招攬流民大興土木,興建了四個副堡,據說現在依附在鎮江堡的流民就有幾萬人!”

“爹你要帶兵去打鎮江堡?”祖澤洪低呼了一聲:“聽起來這不比錦州好打,而且,皇太極敢讓爹帶兵嗎?”

“兵是肯定敢讓我帶的,但是帶多少,帶什麽兵,肯定就不能我說了算了!”祖大壽緩緩的點頭:“我是要去拿下鎮江堡,但是,不是為了這些韃子,而是為了咱們自己,若是可能的話,和那江晚互通一下聲氣也是可以的!”

“為咱們自己?”兩個兒子臉色都嚴肅了起來,難怪這個事情要晚上到書房談了,這給人聽到了,妥妥的有二心啊。

“咱們祖家,世代遼東大族,如今就你我二人和家人在此,大部分的親族都還在錦州,難道說,你們打算在這裏呆下去,然後被親族們指著脊梁骨唾罵,甚至死後連祖墳都入不了?”

兩人兒子緩緩的搖搖頭。

“那麽,咱們為咱們自己找一個立足之地就很重要了,不聽大明的,也不聽後金韃虜的,咱們自己靠自己!”祖大壽陰沉著臉說道:“鎮江堡是一個好地方,缺糧了,可以去朝鮮國去搶,可以招攬流民來種,以咱祖家的聲望,一個來曆不明的江晚都能聚攏數萬人,祖家聚攏的人隻能更多!”

“隻要有人,就有糧食,就有兵!”祖大壽說道:“咱們就有了說話的底氣,就不必受製於人,而皇太極的心思,我也猜到了一點點,隻要我不公開反了他,哪怕我拿下鎮江堡之後對他的命令敷衍塞責,他也不會直接撕破臉,至少,不會馬上撕破臉!”

他低低的說道:“我仔細的琢磨過了,這個事情,隻要咱們做的小心,動得迅速,成功的機會很大,一旦咱們站穩了,到時候,誰都別想命令咱們,拿咱們當狗一樣使喚了!”

兩個兒子沉思了起來,越想他們眼裏的光彩越是明顯,神色也越是興奮。

“爹,這事情該從哪裏著手?”

“這事情隻有我們父子三人知道,我的用意也就我們三人知道,隻要我們不說,消息不會走漏!”祖大壽說道:“第一步,當然我去見皇太極,向他請戰征討東江鎮!”

“而你們二人,則是要和我新討要來的那個文官搞好關係,如果咱們猜得不錯,他沒準都是江晚的棋子了,皇太極肯定也知道這一點,不過,他居然不追究此事,肯定有他的打算,反正咱們就當不知道好了,從這個官兒嘴裏掏出來東西越多,咱們就越有把握!”

“不用聯係咱們以前的部屬嗎?”

“不要,千萬不要!”祖大壽果斷的搖頭:“若是聯絡了他們,到時候隻怕我就真的領不了兵出征了,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