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舢板船在太湖中微微地晃動著,船老大是一個沉默的漢子,身形五大三粗,胳膊伸出來,青筋直爆。他穿著一件不算厚的藍布棉襖,蹲在船頭,吧嗒吧嗒地吸著煙鬥。

當著關元的麵,李默說完了自己對汪少案子的推理過程。

關元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沉默。

這樣的沉默,讓李默心裏好難過。

如果,關元可以拿出有力的反駁證據該多好。李默不介意自己的推理出了錯。但是……關元隻是轉過身,麵朝著落日時分的太湖,從口袋裏掏出紙煙盒,抽了一支煙。

香煙在燃燒,一陣又一陣的煙味飄了過來。

一直到關元抽完了第一支煙後,他轉過身看著李默,眼圈紅了。

“我要為關美報仇。”關元鎮定地說,但是他的眼神,卻一直在逃避李默。李默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那麽,是不是你也認為,範富貴和崔久也是我殺的?”關元的臉上浮起一層苦笑。他的手在顫抖,想從煙盒裏抽出第二支煙,但是手抖得厲害,怎麽都抽不出來。

“不是你殺的。”李默凝視著關元,清清楚楚地說,“傷口不一致,而且,沒有作案動機、作案時間。”

關元聽到李默這樣說,手中的煙盒終於“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低下頭,雙手捂著臉,但眼淚卻從指縫中流了出來。

“而關於影香丸的秘密,我想,或許這才是真正讓我養父發狂的原因。”說這話的時候,李默的聲音中有著一絲苦澀,他的眼睛注視著綁在手腳上的繩子,“所以,還是不能放開我嗎?”

關元擦幹了眼淚,抬頭看著他,肯定地說:“七天之後,血月重現。等血月結束了,才能放開你。”

“血月?為什麽?”李默微微眯起細長的黑色眼睛,看著關元說,“是要你帶我去地道的人說的嗎?或者,你也知道影香丸的秘密?”

關元一下子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李默,嘴唇隻是顫抖著,但是說不出話來。

李默歎了一口氣,說:“是啊,林富為什麽隻打一槍?因為這一槍傷到了你的腿,足夠做戲了。以及,為什麽你要晚上邀我去曹宅佛堂?多半也是他們的主意。但總算你對我還是存著朋友的義氣,隻是勸著我不要再查下去。可是關元,你會為了關美報仇,我又怎麽能不為養父報仇?我知道,這裝神弄鬼的對手,一定是有著十分的能力、神通的力量,但是我不怕。”

李默說話的聲音不響,但是卻字字句句敲在關元心頭。

關元數次抬起頭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欲言又止。

“你攔著我去上海,嗯不對,是他們攔著我去上海,必定是因為知道我去了那邊會查出些什麽。既然如此,我更不能不去了。”

關元隻是搖頭,他心裏很難過,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但是不知道該怎麽說,該從哪裏說起。

這個事情牽涉太多,這個事情太過於重大,他已經無話可說,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此時的太湖,湖麵非常沉靜,隻是天暗了,看起來這湖水的顏色也深了黯了。太陽是落下了,隻剩下天邊緋紅的大塊大塊的浮雲。

船老大提著一盞煤油燈進來,放在關元腳下。他在離開時,看了一眼李默,又看了一眼關元,沒有說話。

四周安靜得很,隻有一陣陣水聲,而船頭卻飄起了青煙。

船老大在做飯。

李默看著幾乎要被夜晚吞噬的關元,疲憊地閉上眼睛,輕聲說:“乏了,給我一支煙吧。”

關元彎下身子,撿起落在腳邊的紙煙盒,從裏麵抽了一支出來,將那煙銜著,對著暖爐吸燃了,才送到李默的嘴邊。

李默將嘴湊過去,深呼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煙來。暗夜中,這淺白色的煙霧,在空氣中沉沉盤旋。

“像不像曹宅佛堂的煙霧?”李默忽然開口說。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柔,就像是淺淺的湖水,一陣又一陣地湧上堤岸,但又輕輕退去。

關元低著頭,沒說話。他低估了李默,沒有想到李默可以從這些細枝末節中,推斷出這許多的線索。

“我是被逼的。”關元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臉漲得通紅。他知道,再多的話語,其實都隻是在為自己推卸責任。羞愧,讓他不敢看李默,他隻是把香煙放在李默的手中,隨後,又抱著膝蓋坐在船板上。

“你隻要在船上和我一起度過七天,就會明白這裏發生的所有一切。”關元背對著李默,低聲說道,“真的,相信我,隻要七天。等血月過了,就一切都好了。”

他心裏是很難過的,其實有數次他真的想把一切都和盤托出,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不過是整個事件中的一枚棋子。可隻要李默跟著自己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裏,直到血月之日過去,起碼還能保住他的一條命。

這也是自己所能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關元看著自己的腿,直到現在,傷口還在痛。

而李默的臉上,淤青塊又何嚐消腫!

那一刻,關元隻覺自己和李默是真的無助。他們貿貿然闖入這個事件中,哦不對,自己是活該,誰讓自己想著把殺死汪少的事情嫁禍到那明朝以來的奇案上!

關元正自沉沉想著,忽然耳中傳來李默驚恐地叫聲:“救命啊著火啦!”

這叫聲是如此恐慌,關元嚇得趕緊轉過身,卻見李默穿著的黑色祥雲紡綢夾絲棉長衫上正冒著青煙!

關元頓時反應過來,是李默嘴裏叼著的香煙掉在了衣襟上,這紡綢的衣服最容易燃起來,更別提裏麵還夾著一層薄薄的絲綿!

李默手腳都被綁著,他倉皇失措,想要站起來,但不知道怎麽了,或許是駭怕過了頭,又或者也是捆得太結實,居然無法動彈,隻是大叫大嚷。

關元腦袋一熱,立刻衝了過去,脫下鞋子就衝著李默的身上撲打,他還大聲叫著,要船老大趕緊打水過來。

而然……不知道為什麽,關元不過是撲打了幾下,忽然覺得一股濃得無以複加的香味直鑽入鼻子。他的眼前,立刻出現了重重疊影。

這香氣好熟悉。

可是,他還沒轉完第二個念頭,隻覺腿一軟,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船板上。他昏倒得幹幹脆脆,完全沒有任何掙紮的過程。

而此時,船老大也剛好拎著一桶水衝過來,眼看著關元就在自己麵前倒下,李默身上卻是火燒,船老大一呆之下,手中的這一桶水還沒來得及撲過去,眼前忽地多了一陣白色的粉末,鼻子中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香味。

船老大手中的提桶瞬間砸在了船板上,水從打翻的桶裏傾瀉出來,卻隻是濺起了那麽一丁點水花。他也摔倒了。

跌倒時,他看到那一鐵鍋魚湯在船上架著的火爐中咕嚕咕嚕地翻滾著,熱氣陣陣冒出,而食物的香氣,自己怎麽就聞不到了呢?

“魚湯冷了就不好喝了。”明明有生死大事在眼前,可是莫名其妙的,船老大在最後昏睡過去時,居然是懷著這樣的遺憾。

黃銅鹿鶴同春暖爐裏的炭火還在燃燒著,隻是那暗金色的鏤空蓋子上,多了一些還沒燃燒完的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