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茨,全名邁克爾·羅伯茨,1888年出生於英國倫敦的一個傳統牧師家庭裏。1916年,他隨著軍隊到了英屬殖民地印度後,又輾轉來到中國香港、廣州、重慶、北平、天津,最後到了上海。
羅伯茨的人生,是一段傳奇。據說,當時隻有十八歲的他,因為對阿瑟·柯南·道爾筆下所塑造的福爾摩斯無比崇拜,更兼有對神秘東方的強烈好奇,於是,打點關係後,隨著英國派往印度的駐軍士兵一起,乘船到了印度。
這是一段相當艱難的旅程。他們乘著船,一直向南到南非,繞過好望角,再延非洲東岸北上印度洋,再向東過阿拉伯海,各中的艱辛,沒經曆過,簡直無法想象。是啊,這一路,要經過好幾個氣候帶,靠岸好多次,要喝不同地域的水,吃著不同地方的食物……所以,水土不服簡直就是最理所當然的病。甚至這一路上,羅伯茨見到好幾個同伴,因為缺乏有效的醫療,病死在海上。
而到了印度後,也不是人間天堂。這個濕瘴之地,讓羅伯茨得了嚴重的痢疾,差點就死在那邊。
不過羅伯茨總算是熬過來了。他在日不落帝國亞洲最大的殖民地生活了兩年後,又去了當時的法屬殖民地越南,1919年,來到了中國。
去過中國好幾個城市後,羅伯茨最終選擇留在了上海,是因為他確實感覺到上海果然不負冒險家樂園的名號。
他在這裏過的如魚得水。若幹年後,這個已經能講一口流利的中國話,喜歡穿長衫馬褂的英國男子,在上海實現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因為偵破了交際皇後王玫瑰慘死黃浦江的案子,成為上海灘頗有名氣的私人偵探。此後,找他偵破的詭異案件日益增多,雖然他收費不菲,但是客戶卻絡繹不絕。
羅伯茨交友甚廣,無論是青幫流氓頭子,還是各大領事館領事,再或者是軍閥、政要機構的人員,他都混得十足十的熱絡。
曾經有人說,羅伯茨在上海沒有他進不去的地方。此話雖然誇大了點,但在當時,黃頭發、藍眼睛、白皮膚的外國人在中國確實吃香。正如外國人的教堂往往在大轟炸中,成為國人的庇難所一個道理。至於羅伯茨和李默的結緣,也是因為一場魔術。
那是在羅伯茨來到上海後的第三年。那一年,他還沒出名,在別人眼裏,隻是一個喜歡上海的英國人。找他破案的,最多的一類是抓奸,什麽丈夫要抓太太的姘頭,或者是大奶奶專門要抓姨奶奶的姘頭之類。接下來的案子就是抓賊,而且還常常是內賊:多半是男人賭錢輸了,或者大煙抽的沒準了,拿了太太的私房錢之類的事情。
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羅伯茨做的很是無精打采。可是,當時上海灘如果有大案要案,也輪不到他。畢竟有巡捕房、探長等。但好在他憑著英國人的身份,多少也是能有所涉獵其中。
不過這和他的理想,要成為福爾摩斯這一類的人物,有著天壤之別呢。
直到有一天,還記得是一個冬日的午後,他閑來無事,於是找了一輛車,拉著他去上海城隍廟閑逛。說起來,自己其實倒是很喜歡這些三教九流、戲曲雜耍匯集的地方。自從他來到上海後,每年的三巡會都樂此不疲地參加。不過,1924年中元節,城隍廟發生大火,將大殿給毀了,羅伯茨才忽然一下子對這類活動沒那麽熱衷。但這也是後話了。起碼,在1921年的秋天,他在城隍廟閑逛時,遇到了李默。
那天,天氣很好,羅伯茨走到城隍廟外延邊,忽地見一大群人圍在一處,還時不時爆發笑聲和驚呼。
羅伯茨好奇心大起,擠進去一看,見距離人群中心大約四五米的距離,一個十八九歲,模樣俊俏的姑娘,身子居然懸浮在空中!女孩緊緊閉著眼,仿若是睡美人,她身上蓋著一塊大紅色的絲絨布。這布很長,一直從女孩懸掛在半空中的身體上,垂到了地上。
女孩身後,站著一個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的男孩,他就是後來成為羅伯茨搭檔的李默。
那時的李默,和花狸貓阿四分道揚鑣後,他聽人說上海是一個遍地黃金的地方,隻要彎彎腰,就能發財——自己雖然不相信,但是,這上海灘的機會,總是比別處多吧。
於是,懷揣著自己這些年走南闖北,省吃儉用攢下的五十元,李默來到了上海,經人指點,他在上海閘北區一處總是流著汙水的巷子裏,租了一處臨時搭建的閣樓,勉勉強強地容身。
一開始,他也不知道該找什麽樣的營生,但坐吃山空是不行的,於是,他又操起了之前的行當,走街串巷收舊貨,也順帶幫著弄堂裏的那些人家修補小器物。這樣的日子一晃過了半年,雖然收入尚可,但也隻是糊口,不過他倒是把上海的大街小巷都摸熟透了。
這時,他住的閣樓邊上的亭子間,換了一戶侯氏爺孫女倆的租戶。他倆剛從山東過來,目前靠在城隍廟附近變戲法維生。
一來二去,李默和爺孫女倆混熟了,得知他倆的生意並不怎麽好——其實也不過是因為這些戲法都老了,人們都不愛看。
而此時,上海當時鼎鼎有名的大世界遊樂場,一個俄國人的馬戲魔術團班子的節目,卻在上海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當時,李默和侯家爺孫女也去看了。如果說馬戲表演不是一時半會能複製的,但是那魔術表演,別的不說,單是幾個來無影去無蹤的“變活鴿”之類的表演,這不就是障眼法嗎?
從遊樂場出來,李默一晚上都沒有睡著。他的腦海中,滿是觀眾們興奮,激動,以及座無虛席的場麵。他總覺得似乎自己也能做點什麽。於是,他從**爬起來,抓著自己算賬的筆和本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畫了一幅幅草圖。
第二天一早,他就敲開了侯家的房門。這侯老爺子一見李默畫的草圖,頓時激動地猛喘粗氣,好家夥,那俄國人表演的十二個魔術,李默居然硬生生破解了八個!
真想不到,眼前這個小夥子,還真是這一行的人才。侯老爺子叫上了侯黑花,倆人拿著李默的草圖研究了好一陣。
一個星期後,李默正式加入侯老爺子的當街表演。而老爺子和黑花從前表演的一些過氣的節目,統統去掉,大刀闊斧地進行了改良。
這一來,收入確實比之前有所提高,但是也並不能達到預期。還是因為表演的地方不對。李默和侯老爺子商量來商量去,決定等手上錢多了點,置下一些時髦的行頭後,就去和大世界遊樂場經理談,看看能不能安排讓他們表演些日子。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天,李默在街頭的這場演出,硬生生地改變了他命運的軌跡。
……
羅伯茨看著眼前這個中國男孩李默,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大禮服,一看就是舊衣鋪裏買的,衣服的肩膀軟軟塌下來,衣長也是過了膝蓋,整個衣服就比他大了一號。不過李默的頭發倒是沾了發油梳得筆挺,一雙細長的黑色眼睛,緊緊盯著搭檔黑花,兩手煞有介事地抬起,仿若是靠自己隔空傳遞的意念,將女孩托起。
這完全就是學那大世界遊樂場俄國人表演的樣子。
但是,缺少了舞台的燈光輔助,精巧的魔術道具,和與觀眾保持一定距離的舞台,眼前這一場街頭魔術表演,到底能有幾分可看性?
然而,羅伯茨沒想到,自己居然紮紮實實地看了一場高技巧的魔術表演!
黑花懸浮在半空中大約半分鍾後,站在她身後的李默,高懸著的雙手慢慢放了下來,這時,黑花的身體也漸漸降了下來,直到最後,李默手腕一沉,黑花的身子忽然停在了一個高度上。
這時,李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將眼前的紅色絲絨布猛地一掀開,當即,眾目睽睽之下,眾人看到黑花的身子和蒙上紅布時一樣,躺在一張矮矮的木桌上,沒有絲毫的變化。而李默則將紅絲絨布對著眾人前後甩動,示意絲絨布中沒有任何機關。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陣陣叫好聲,躺在桌上的黑花笑盈盈地從桌上跳了下來,羅伯茨見黑花穿著身半舊的棗紅色棉襖棉褲,一根烏油油的長辮子打得很齊整,額前留著一圈黑發,雖然皮膚有點黑黃,但是膚質還算細膩,看著也別有一番健康美。黑花眼珠烏黑靈動,嘴角含笑抿著,時不時現著臉頰兩處的小酒窩,很是機靈活潑。
圍觀人群看的兩眼發光,還有部分人在一邊交頭接耳,羅伯茨還看到一個手上抓著糖人,紮著衝天辮,穿著紅色棉襖子的孩子,奶聲奶氣地對著大人說:“囡囡也要浮起來,囡囡也要!”
黑花從放在地上的箱櫃裏取出一個小盆子,走上人群裏,抿著嘴,低頭笑著,在眾人麵前慢慢走著。
到了這一環節,原本興致勃勃的圍觀人群,立刻分了派。有那一哄而散的,也有摸出幾個銅板扔盆裏的,還有既不走,也不扔錢,而是繼續站著想等著看下一出好戲的。
於是黑花一圈走下來,這盆裏扔的銅錢,不過是淺淺地滿了底——直到羅伯茨往裏麵扔了一枚銀元,這“叮當”一聲響,卻是驚得黑花和眾人都一愣。
黑花一抬頭,見是一個高鼻子藍眼睛的洋人扔的,心裏一驚,可是臉上卻放出十二分的笑意,衝著羅伯茨點了點頭。一轉身,她歡歡喜喜地將盆子裏的錢,倒入木頭箱子裏。
羅伯茨見站在一邊的李默,眼神向他射來,他不由也衝著李默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頭發胡須斑白的老者,推著一個大箱子,走到李默身邊,低下頭對他耳語了幾句話,又看了看羅伯茨,於是李默點了點頭,向前跨了一步,將胸口挺了起來說:“下一個節目,大變活人!”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的很多人都“轟”地一聲叫好起來。而羅伯茨也是饒有趣味地看著李默和老人,一起將箱子抬到桌上,最後打開箱子蓋,眾人一看,嗬,這箱子就跟棺材一樣,是密封的啊。
黑花衝著大家嘻嘻一笑,眼風卻是飄到了羅伯茨那邊,顯示著那一份的親熱。羅伯茨自知是那一塊銀元的力量,他也回報了一個笑臉。
這一回,上場的人換了李默。隻見他穿著一身白布衫短褂,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口袋,又讓旁人將自己渾身上下都搜了一遍,證明自己身上沒有藏著什麽工具,隨後,他爬到那桌子上,蜷縮入那箱子裏,隻是箱子門還打開著,這時,黑花衝著大家說:“現在,不知道哪位先生願意上來,將他的手腳都綁住?”
很多人的臉上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笑容。黑花衝著羅伯茨看了一眼,嘻嘻一笑,點著他說:“請這位洋大人呢。”
黑花還怕羅伯茨聽不懂,剛衝著他點頭做手勢。羅伯茨卻是早就明白了,立刻走了出來。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拿著一根粗粗的麻繩,將李默的手腳捆了個結結實實。
這時,侯老爺子拿著一塊板,將箱子蓋上,眾人一看,好家夥,這是玩真的啊,要將那木板釘上!
侯老爺子將釘子和榔頭交給羅伯茨,示意讓他把木板釘上。羅伯茨一看這木板的四個角上,密密匝匝有著不少釘子被拔掉的痕跡,心下不覺暗暗吃驚,朝著安靜躺在箱子裏的李默多看了幾眼。萬料不到李默居然是衝著他輕鬆地笑,一點都不放心上,羅伯茨見他這樣,一咬牙,手中的榔頭,重重敲了下去。一會功夫,這箱子上的木板就讓自己給釘嚴實了。
這時,侯老爺子上前一步,接過羅伯茨手中的榔頭;而黑花則將那塊絲絨紅布蓋在木箱子上,向著眾人微微一笑,說:“一分鍾後,他準出來。”
聽到這話,眾人都激動了。莫說一分鍾,就是能出得這箱子也是不可能的。畢竟裏麵的人,可是被綁住,而且沒有工具呢!
此時,羅伯茨心裏也是極其震驚。他記得歐洲逃生大師胡迪尼,也常將自己置於這種不可能出逃的環境裏,但最後總是毫發無損地出來。
雖然,胡迪尼因為這逃生的本事大紅大紫以後,有無數的魔術師想要跟風學,但也隻不過模仿了一些皮毛而已。
羅伯茨不認為眼前這個中國小夥子,居然能有胡迪尼的本事。他掏出懷表,按下計時,雙手環抱在胸前,站在第一排的位置,一眨不眨地看著紅色絲絨布下的木箱子。
然而,當懷表的指針過了三分之二時,隻見這紅絲絨布下的箱子,突地被人從裏向外頂開,眾人大叫起來,羅伯茨也忍不住驚呼。就在這一片的震驚中,李默一把抓下蒙在腦袋上的紅布,扔在地上,隨後從箱子裏站了起來!
整個過程,整整持續了五十二秒!
圍觀的所有人,都激動地拍手叫好起來,羅伯茨也使勁鼓掌,他激動得臉都紅了。事實上,如果是別人捆綁李默,然後釘上釘子,他或許還會認為這很可能是同夥做的,並不能讓人那麽信服,但是眼下,這用粗麻繩綁住手腳,又釘上釘子,可都是自己在做啊!
冬日午後的陽光,沒有夏日陽光那麽刺眼,但是那一刻,羅伯茨看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夥子,忽然覺得眼前明亮的睜不開眼睛。
他發誓,在那一刻,他聽到了上帝的指引——和這個小夥子一起開創自己人生新局麵!
而事實上,羅伯茨自從說服了李默和自己一起探案後,確實,他的福爾摩斯夢想,在一步步的實現。
李默與生俱來的對於器械方麵的天賦,和細致、鍥而不舍的追查精神,以及他的聰明和好學,還有敏銳的觀察力,正是他所需要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