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結束一節美術課,陸輕萍拿著畫具回到辦公室,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潤潤幹涸的嗓子,拿著一旁的報紙隨手翻閱起來,目光不經意間落到財經版的新聞上,被上麵的內容所吸引。
盯著上麵的新聞看了半晌,陸輕萍摸了摸她今天拎的手袋,裏麵裝著的是她本來想要下班後存到花旗銀行的一筆款子,她抬頭對對麵正在染指甲油的密斯脫唐說:“密斯脫唐,你去過證券交易所嗎?”
“好好的你怎麽提起證券交易所來了?”密斯脫唐甩了一下她剛燙好的頭發,停下手裏的動作,問道:“你是要買公債還是股票,或者你想炒白銀、黃金還是外匯?”
“要是買公債和股票的話,如果沒有確切的內部消息的話,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密斯脫唐皺著她修得細細的眉,向陸輕萍講述她從她父親那裏聽來的話。“現在時局不穩,我爸爸說,因受時局影響,公債買賣已開始疲軟,工商業也呆滯不振,所以現在不管是作公債,還是買股票,別看報紙上吹得天花亂墜,其實賺的人少,賠得人多,貿貿然的進去,一不小心就會賠個底朝天。”
將染好的指甲放到眼前細細觀看,密斯脫唐對著剛染出來的指甲吹了一口氣,又道:“至於炒白銀、黃金和外匯,資本少的根本玩不起來,我爸爸說弄那個就是一場豪賭,所以指望著小打小鬧,是折騰不出什麽來的。”你根本沒那個資本去玩這個。
陸輕萍笑笑不語,她這個時候進證券市場,可不是為了撈一筆就走,而是為了以後考慮。在欠冷太太的錢還錢可期之後,陸輕萍就開始為將來做打算。
政府發行的法幣隨著物價飛漲,已經開始貶值,而且會隨著戰爭,越發的不值錢。知悉華夏曆史的她,知道不遠的將來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國家的大半領土都將被東洋鬼子占領,上海也將落入他們的手裏。
陸輕萍不知道在這個戰亂紛飛的時代,自己的命運會如何,但是她將竭力保證自己活著,不僅好好的活著,而且還要活得很好。陸輕萍目前的收入來源,一是來自於她開的店鋪,二是她在聖瑪利亞女中的薪水。目前來看,她的收入很穩定,沒什麽需要擔心的地方,但是一旦東洋鬼子打過來,那個時候又是個什麽情況,不好說。
知道自己身處在華夏曆史上最糟糕、最黑暗的一個時代,陸輕萍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假如,她的店鋪被關閉,又沒了工作,那個時候,她要靠什麽生活?靠積蓄,坐吃山空,又能靠多久?戰亂的時候,國家的經濟秩序崩潰,物價是飛漲的最厲害的,何況,抗日戰爭之後還有內戰,家裏就算有座金山恐怕也經不起這麽長時間的消耗,所以陸輕萍迫切的希望能找到個穩定而不受戰亂影響的收入渠道。
隻是陸輕萍冥思苦想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來,無奈之下,隻好把這個念頭先暫時放到一邊。誰知今天翻報紙,財經版的股票交易信息裏麵匯豐銀行幾個字引起了她的注意,來自後世的陸輕萍,怎麽會不知道匯豐銀行呢?
是,陸輕萍對這個時代的企業營運情況不是清楚,而且也不知道它們能不能挺過戰亂。但是在這個時代創辦,經過大浪淘沙,曆經百年依然屹立不倒,並在陸輕萍來的那個時代依舊正常營運的公司不是沒有,而且在現代,這些公司大多已經是世界知名企業,在各自的行業裏頂尖,處於龍頭地位。
對這些公司的名字陸輕萍雖然不說都記得,但是還是略知一二的,有這個記憶作指引,陸輕萍的投資怎麽也虧不了錢,反而以後哪怕隻是坐在家裏什麽也不幹,也有錢收。當然,陸輕萍不會將實情告訴密斯脫唐,她笑道:“我能有多大資本和膽子去玩那個,不過是因為我曾經聽人說,證劵交易所是個能讓人一夜天堂,一夜地獄的地方,所以心中好奇,想去見識見識。怎麽樣,你有興趣沒?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陸輕萍笑著引誘著密斯脫唐,第一次去證券交易所,她不清楚裏麵是什麽情況,有點不敢,所以想把密斯脫唐叫上,讓她和她一起去,誰讓密斯脫唐的身份比較有威懾力呢。
密斯脫唐聽陸輕萍這麽一說,勾起了好奇心,指甲也不染了,說:“好呀,那我們就去看看?我也想看看,那裏有什麽魔力,勾得我嫂子將私房錢都投進去不說,而且為了它,可以不睡美容覺,不去逛街,不去打牌,吃不香,睡不好的,……迥於平時。”
作為實業大亨的女兒,密斯脫唐的父親是作實業的,很看不上像股票、公債這種投機生意,但是她的哥哥嫂子們很熱衷這個,不過家裏麵都知道老爺子不喜歡這個,所以密斯脫唐雖然會在家裏偶爾聽上這麽一耳朵,但是沒人會在密斯脫唐麵前特意說起這個話題,更是不可能帶她一起進場,免得被老爺子訓斥,說他們帶壞了妹妹。
陸輕萍和密斯脫唐來到四川路愛多利亞路上的上海證券交易所,這是一所三層的洋樓,大門口裝修的非常氣派。進去之後,裏麵的喧囂與熱鬧讓人有了一種到菜市場的感覺。一樓這裏是個巨大的廳堂,通向二樓的樓梯位於東西兩側,蜿蜒而上。正對著大門方向是如同銀行櫃台一般的玻璃窗口,兩麵的牆上掛著大大小小的黑板,上麵寫著一些證券信息。西裝革履的股票經紀不時接打電話,並來往於櫃台,雖然乍看起來喧雜,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覺這裏麵忙中有亂,亂中有序。
密斯脫唐和陸輕萍正好奇的四處打量,一個胖胖的中年人打完電話,剛給客戶報完價喘口氣的功夫,看到了她倆,立刻連跑帶顛的跑到她們跟前,笑容滿麵,帶著十萬分驚喜的說道:“喲,唐小姐?我還當看錯人了呢,沒想到真是唐小姐!”跟著笑道:“唐小姐怎麽會來交易所?有什麽事,直接打個電話給我就是了,何必唐小姐親自跑這一趟呢?”
密斯脫唐看著眼前的人覺得眼熟,但是一時之間叫不出名字,她看著眼前這個中年人,想了好半天才恍然說道:“啊,是你呀!我記得你,你是那個王老板,我哥哥嫂子手裏的股票和公債的都是由你經手辦理的,今年過年的時候你還來我家拜過年。”
“唐小姐好記性,我雖到府上去了幾趟,但是隻是在拜年的時候見過唐小姐一麵,沒想到都過去這麽久了,唐小姐還記得我,王某不勝榮幸,不勝榮幸。”王經濟似乎沒看到斯密斯唐認了半天才把他認出來的事,笑眯眯的奉承著,旋即又說道:“什麽王老板?我算哪門子老板?隻是吃這碗飯吃久了,所以蒙大家抬舉,稱呼我一聲‘老板’,其實哪裏當得起。唐小姐可別笑話我了,直接喊我‘老王’或者‘王經濟’好了。”
密斯脫唐從善如流,直接喊起了對方“王經濟”。被密斯脫唐這麽不客氣的稱呼的王經濟沒有半點不滿,笑眯眯的說道:“唐小姐,今天來交易所是想作哪方麵投資?要不要我介紹一下?”
“我是陪朋友來的。”密斯脫唐指了指身邊的陸輕萍,向王經濟作了介紹,然後說道:“我的這位朋友對這方麵感興趣,我陪她過來看看。”投資不投資的還說不準。
王經濟目光落到陸輕萍身上,笑容不變的說道:“陸小姐,有什麽我可以效勞的地方嗎?”
陸輕萍不清楚王經濟的具體身份,但是能被人冠以“老板”的稱呼,她知道絕對不能以普通的證券經紀人來看待。人家不過是看在密斯脫唐的麵子上客氣一句,陸輕萍可不敢當真,因此笑道:“不敢麻煩王老板,我雖然對這方麵感興趣,但是資本有限,所以就算投資也是小單子,殺雞焉用宰牛刀,哪裏用得著王老板出馬,隨便一個小經濟就可以了。”
這邊正說著話呢,一個瘦長身材,削肩細頸,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的男子跑了過來,點頭哈腰的喊王經濟為“王老板”。王經濟把那男子拉了過來,向陸輕萍兩個作了介紹,“這是跟著我做事的一名經濟,姓祝,名叫祝鴻才,你們就喊他‘老祝’好了。”
“老祝,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唐小姐和陸小姐。”王經濟又給祝鴻才介紹認識了陸輕萍和密斯脫唐。
祝鴻才見王經濟介紹的時候,神色鄭重,非常正經,知道麵前的兩個女孩身份可能非同一般,需要嚴肅對待,因此滿臉堆笑的喊著“唐小姐,陸小姐。”態度非常諂媚。
聽到對麵這位男子名叫祝鴻才的時候,陸輕萍忍不住細細打量了這位“笑起來像貓,不笑的時候像老鼠”的人物。他板著臉,做出一本正經模樣的時候,眼睛小小的,嘴尖尖的,看起來的確很像一隻老鼠,笑得時候,馬上變成了一張貓臉,如同馬戲台上滑稽的小醜。
密斯脫唐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忍俊不禁,差一點笑出聲來,旋即覺得這舉動有失教養,極力忍住了,笑容滿麵的對著他點點頭。祝鴻才不知道密斯脫唐在笑什麽,見她笑了,也跟著笑了,這下子密斯脫唐再也忍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把嘴貼到陸輕萍的耳邊把她的發現說給她聽。
看到密斯脫唐和陸輕萍親密無間的動作,本來聽陸輕萍說隻是小投資,隻需要一個小經濟就可以,本來已經打算把這票生意轉給手下的王經濟想到他剛才旁敲側擊了解到的陸輕萍身份背景,旋即改了主意。
王經濟親身上陣,詳細講解之後,本來陸輕萍這趟來是打算買一些後世記憶中的股票的,聽了他的介紹,根據後世的記憶,陸輕萍把錢一分為二,一半買了戰爭公債,一半用來買股票。密斯脫唐受陸輕萍影響,投了一千塊錢在公債上麵。
送走密斯脫唐和陸輕萍,祝鴻才站在門口,望著兩人的背影悠然神往。看著他的傻樣,王經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祝,回神了!”
“啊?”祝鴻才回過神來,訕訕的笑著,跟著王經濟回到交易大廳。王經濟看著祝鴻才依舊有點心神不定的模樣,笑罵道:“你小子跟著我的日子也不短了,大場麵也不是沒見識過,怎麽還跟個才從鄉下出來似的?你在鄉下不是有老婆嘛,怎麽還跟沒見過女人似的,你看看你剛才,像什麽話,眼睛似乎就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得虧唐小姐和陸小姐已經走了,沒看到,不然……真是丟人!”
“嘿嘿。”祝鴻才笑道:“王老板,我鄉下的那個婆子哪裏能跟上海的女人相比?給她們提鞋都不配,更是連這兩位小姐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跟在王老板的身後緊走幾步,涎著臉問道:“王老板,剛才的陸小姐和唐小姐是哪家的小姐呀?我怎麽以前都沒見過。”
王經濟斜了一眼祝鴻才,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怎麽?你還想把人家請回家去不成?”
“王老板說什麽呢,我現在可不敢這麽想。”連王老板都要恭敬相待的人,他現在不過人手下的一個小嘍囉,就算想攀也攀不上呀,祝鴻才嘴上趕忙否認,但是臉上的神情分明不是那麽回事。
“哼哼,”飽經世故的王經濟一眼就看出了祝鴻才的真實想法,冷哼了兩聲,說道:“你現在不敢這麽想,但是以後發達了,就沒準了是不是?”
“你小子心倒是挺大,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過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你能癡心妄想的?她們可不是歡場上的那些女子,隻要你有錢就能娶回家,人家可是有身份地位的正經人家出來的女孩子。”王經濟冷笑道:“特別是那位唐小姐,你當人家是什麽出身,她的父親是上海著名的‘煤炭大王’唐又安,上海市的參議議員,她堂姐是有‘南唐北陸’之稱的交際名媛唐瑛,當年孫先生的妻弟宋先生都曾拜倒在她堂姐的裙下。唐家來往的都是身份顯赫的人物,你一個股票經紀,就算再有錢,在唐家又算得了什麽?”
在奚落祝鴻才的同時,王經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上海證券交易所剛成立的時候,他就投身這一行業,做到今天,在證券交易所裏作經濟的大多是他的徒子徒孫,他的身家也不算少,洋房住著,汽車開著,走到哪,人家都恭恭敬敬的稱呼他一聲“王老板”,但是他在唐家人眼裏,就是一個證劵經紀人,和那些普通行業的中介並無太大不同。在攀上唐家的幾位少爺和少奶奶之後,他終於在過年的時候撈到一個到唐家拜年的機會,但是大年初一至初三都沒他的份,雖然安排在了初四,但是卻是在下午。就算祝鴻才將來能爬到他這個位置,積累出他這個身家,那又怎樣?難道唐家還會看在眼裏。還想娶唐家小姐,根本是做夢!
祝鴻才點頭哈腰的說道:“是,是,王老板教訓的是,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了。”說著還作勢打了自己一個嘴巴,不過他不死心,試探著問道:“王老板,這唐小姐的身份這麽顯赫,那麽跟著她一起的陸小姐又是什麽個身份背景?似乎上流社會中沒有這麽一家姓陸的名門吧?”
“原來你看中了這位陸小姐。”王老板笑著看了祝鴻才一眼。吃經濟這碗的,那些社會名流自然都記在腦子裏,免得無意中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在他們所記的資料中是沒有姓陸的這麽一家,隻是這不重要。他搖著頭說:“你小子覺得陸小姐家世不顯,所以能得手,是不是?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就算陸小姐出身不是名門,但是她這朵鮮花也插不到你的頭上。”左右這會子沒事,王老板幹脆耐心的像祝鴻才解釋其中的關竅。“哪怕陸小姐家世不顯,但是從她的穿著打扮來看,她的家計並不差,怎麽也在中等之上。而且陸小姐不僅是唐小姐的同事,在聖瑪利亞女中教學,又是震旦大學的學生。來往的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以就憑陸小姐的條件,就算沒有唐小姐提攜,嫁入高門一點問題都沒有,何況她又和唐小姐交好。再說,你在鄉下又是有老婆的,就你這個條件,人家怎麽可能會看中你?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本讓人家嫁給你作小老婆?”
中西女中、聖瑪利亞女中,作為上海頂級的女子中學,好多中產階級家庭把家裏的女孩子送進來學習,為的就是將來女孩子畢業後,能夠有資本遊走在上流社會,進而攀高折貴。陸輕萍作為一名出身中產的大學生,她有這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資本,而且她來往的圈子,都是祝鴻才現在想接觸,但是沒有王老板帶著根本接觸不到的,有些場合,甚至就算王老板自己也接觸不到。
王經濟拍著祝鴻才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老祝呀,你呢,在上海這邊確實是需要一個人幫你交際應酬。隻是就你現在這條件,聽我的話,做人別那麽好高騖遠,胡思亂想也該有個度,還是踏踏實實的找個交際場合的小姐吧。至於像陸小姐這樣念過書的女學生,想把她們請回家供著,家裏沒有洋房汽車,一年收入沒個十幾萬塊,連想都不要想。”
此時,國內的股票經紀人不管多麽風光,其實還是個掮客,主要仰仗的是人脈。像祝鴻才這樣的證券經紀人,除了靠老人帶進門之外,就是自己在外麵交際應酬,結交人脈。但是從一個圈子進入另一個圈子並不是好進入的,需要有人帶領才行。除了像密斯脫唐和陸輕萍這樣有交際圈子的閨閣小姐之外,再就是歡場上的交際花,有這個本事。前者,王老板已經告訴祝鴻才此路不通,所以他隻能選擇後者。
祝鴻才知道王老板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明知是死路一條,他自然不會還往裏走,隻能死心。隻是他內心深處總有點不甘心,憑什麽他就不能娶個出身清白,正正經經的女學生回來幫著他交際應酬,隻能找個歡場上的交際花?而且以他現在的社會地位,哪怕是二流的交際花都不屑搭理他,他隻能找那種半黑不紅,已經快要過氣的那種。
見陸輕萍第一麵,祝鴻才就被她所吸引。冥冥中他有一種感覺,覺得他和陸輕萍有夫妻緣分。陸輕萍就該嫁給他,成為他的老婆,幫著他在外麵交際應酬。但是王老板的話就如同一盆涼水,頓時澆滅了他心頭的那點火花,讓他知道這不過是自己想入非非,白日做夢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將祝鴻才拉出來溜溜,作為書中的主要配角,哪怕曼璐不在了,他和顧家還會發生聯係的。
陸家哪怕是福煦路上的陸家,在上海的上流社會中也不上數,這是因為陸振華作了一名下野的軍閥,手裏沒有兵,已經沒有權勢了,而且還是從東北逃到上海來的,所以陸家在上海,也就算一個富戶罷了,連二流家族都算不上。陸振華也隻能在福煦路,在王雪琴和傅文佩以及她們的幾個子女麵前稱王稱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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