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冷清秋和宋世卿生氣,因為宋世卿說桌上的飯菜是金燕西送他的拜師酒,所以她賭氣不肯吃,回房去了。冷太太安撫著被冷清秋氣得不清的弟弟,又擔心沒吃飯的女兒,好好的一桌上等魚翅席吃得沒滋沒味的。
陸輕萍吃飯快,先冷太太和宋世卿一步吃完,她看出冷太太的擔心,起身離席的時候說道:“舅媽,我吃完了。我到廚下看看,看看有什麽吃的一會兒給清秋送去。”
不等冷太太說什麽,一口菜一口酒吃的正香的宋世卿捏著酒盅,帶著幾分醉意說道:“不許去,她不是說了不吃了嘛!既然都說不吃了,還送去幹嘛,還要人把飯給她送屋裏去,多大功勞呀,不許去!”
“你吃的吧,這麽多好酒好菜怎麽都堵不上你的嘴?”冷太太沒好氣的嗔怪道:“秋兒是不稀的吃你的‘白食宴’,可沒說不吃飯,你還真讓她餓肚子呀?”用帶著一點懇求的語氣說道,“秋兒還小,說話行事是有些不太妥當,回頭我說她,你這個當舅舅的就別和她計較了,啊?”
冷太太守寡,就冷清秋這麽一個女兒相依為命,疼到骨子裏去了,哪裏舍得她挨餓。宋世卿自然知道這一點,其實宋世卿對冷清秋也很疼愛,他人在外麵工作,老婆孩子都在了老家,所以對長在眼前的這個外甥女不免有移情作用,因此被冷太太嗔怪之後,哼了一聲,帶著幾分不滿的說道:“反正你就慣吧!”雖然責怪冷太太嬌慣冷清秋,但是沒再說不許給冷清秋送飯這一茬了。
陸輕萍等冷太太和宋世卿分出結果,來到廚下,快手快腳的準備好飯菜,用托盤端著來到冷清秋門外,伸手推了一下,沒推動,門從裏麵被栓上了。歎了一口氣,陸輕萍喊道:“清秋,開門。”
等冷清秋聽見她的聲音氣鼓鼓的把從裏麵別著的屋門打開後,陸輕萍推門而入,將托盤上麵的西紅柿疙瘩湯、雞蛋香煎饅頭片、涼拌皮蛋、芹菜炒豬肝放到了圓桌上,招呼坐在一旁生悶氣的冷清秋吃飯:“來,清秋,快來吃飯。”
冷清秋悶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為所動。陸輕萍輕歎一口氣,走過去,拉著還在鬧別扭的冷清秋在圓桌的凳子上坐下,將筷子塞到她的手裏,說道:“生氣歸生氣,但是哪能不吃飯呀?本來怒就傷肝,你再不吃飯,豈不更是糟踐身體?……”見冷清秋無動於衷,陸輕萍笑著搖搖頭,伸手點上她的額頭,歎道:“你在這裏生氣,餓肚子,你舅舅卻在那裏大吃大嚼,你傻不傻呀?”犯得上嗎?
最後這一句話打動了冷清秋,冷清秋想了想,似乎也覺得自己挺傻的,板著的臉露出一絲笑意,拿起筷子吃了起來。看著冷清秋開吃,陸輕萍心裏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冷清秋吃個七七八八的時候,冷太太從外麵進來了。陸輕萍見冷太太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碗碟上,怕冷太太誤解,覺得簡陋,忙解釋道:“舅媽,因為金七爺送來了午餐,所以廚下雖然有魚肉什麽的,但是都沒收拾出來,我怕時間耽誤久,清秋餓過勁,到時吃不下去,所以就那撿簡單,不花時間的作了,端了過來。”
冷太太笑道:“你這個孩子,也未免太多心了。這有葷有素,有稀有幹,已經很不錯了,難道我會挑剔這個?”轉而對冷清秋調笑道:“不過秋兒可能不太滿意,畢竟這個,比起你舅舅的魚翅席來確實太簡單了。”
冷清秋將最後一塊煎饅頭片放入嘴中,大嚼,吃完之後,渾不在意的笑道:“誰稀罕?我就是個窮人的身子,消化不了那些鮑參翅肚的,還是更喜歡清粥小菜。我沒那個富貴命,享受不了!”
等冷清秋吃完,阿娣將殘羹收拾下去,並泡上茶來。冷太太看著冷清秋,進入正題:“秋兒,今天的事是你做錯了你知道嗎?”
不等冷清秋辯駁,冷太太看到冷清秋臉上不服氣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於是搶在前麵說到:“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沒錯?你覺得你自己說的是實話,所以沒錯,對不對?”
見冷清秋低頭不吭聲,冷太太歎了一口氣,失望的說道:“你這才念了幾年書,就這麽心高氣傲,瞧不起你舅舅來?你覺得金七爺拜你舅舅為師,請他教他作詩,是有眼無珠,你舅舅的學問就差到那個地步?你舅舅上過舊式學堂,也接受過新式教育,若說學問雖然稱不上有多高深,但是還是有的。怎麽你就瞧不起他了,難道你的學問超過了你舅舅?”
麵對冷太太的責任,冷清秋漲紅了臉,囁囁的說道:“沒有。”抬頭看了冷太太一眼,駁道:“媽,我隻是覺得舅舅的才學不足以為師,所以才那麽說的,並沒有瞧不起舅舅的意思,而且我也沒覺得我的才學比舅舅高。哪裏心高氣傲了?”
“我這麽說你你還不服氣了,你若是心裏沒那麽想,那麽那個‘有眼無珠’是怎麽來的?”見冷清秋一臉不忿,似乎自己強加罪名於她身上的模樣,冷太太氣樂了,“你覺得你沒有這個意思,但是你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嗎?正是你心裏有這個想法,所以那話才會脫口而出!”
冷太太的話一針見血,一下子就戳中了冷清秋內心最隱秘的地方,冷清秋這會沒法辯駁了,隻能乖乖的低頭認錯。冷太太伸手撫上冷清秋的頭,歎道:“媽憐惜你父親去的早,膝下就你這個一個孩子,所以對你嬌慣了些,人情世故這方麵也沒好好教導,是我的錯。”
歎了一口氣,冷太太語重心長的說道:“秋兒,你也是讀書識字的,孔聖人的‘三人同行,必有我師’這句話應該早就熟記在心了吧?就算你有才學,也不該恃才傲人,因為這並不代表你各個方麵都出色在其他人之上,其他人身上都有你需要學習的地方,所以你舅舅的身上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優點?冷清秋對冷太太的話嗤之以鼻,她可沒看到自家舅舅身上有什麽優點,相反,缺點倒是一大堆。冷太太看到冷清秋雖然沒有反駁自己的話,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目光對上一旁靜靜的看冷太太教導冷清秋的陸輕萍,雖然從陸輕萍的臉上看不出什麽來,想來對宋世卿的觀感也好不到哪去。
冷太太歎了一口氣,對冷清秋說,其實也是對陸輕萍說。“秋兒,我知道你覺得你舅舅市儈,巴上,特別是自從金七爺搬過來之後,你舅舅的表現更讓你看不上,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站在他的角度你就能體諒他的不易了。”
“俗話說‘人窮誌短’,你舅舅可不是一個人,他身後還有一大家子呢。你舅舅那個衙門,小貓不過三兩隻,每個月除了固定薪水之外再無其它收入,薪水又不是很高,早前,還能滿足你舅舅一家子大小的生活所需,如今上海的物價漲得飛快,你舅舅的薪水隻漲了一點,和物價的漲幅相比,天差地下。”
“你舅舅的收入從每個月略有盈餘,到將將夠用,再到勉強夠用,再到……偏老家那邊的田地早年還能有些收入添補家計,如今,辛苦一年,如果隻是賠個種子、肥料和人工已經算是好的了。家裏沒了收入,全指望著你舅舅的薪水,偏偏你舅舅的收入還不高,我這邊,你是知道,不讓你舅舅貼補就好了是幫不上什麽忙的,所以你舅舅就隻能盼著能換個收入高的工作,但是我們家沒權沒勢,沒門路,這工作哪裏是那麽好換的?”所以在知道總理家的公子住在隔壁,才會這麽巴結,還不都是生活給逼的!
在一旁的陸輕萍知道,冷太太這話其實與其是說給冷清秋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她聽的。畢竟宋世卿是冷清秋的舅舅,他好也罷,壞也罷,隻要冷太太和宋世卿的姊弟關係不斷,難道冷清秋還能不認這個舅舅不成?
但是宋世卿和陸輕萍沒關係。宋世卿不過是冷太太的娘家兄弟,冷太太不過是陸輕萍的舅媽,本來就差著一層,和宋世卿的關係則遠了。如今宋世卿住在陸輕萍的房子裏,每個月除了交點夥食費,是什麽都不用他操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什麽都有人給打理好了,而且就他交的那點錢,按照家裏的夥食情況,頂多夠半個月的。
宋世卿隻要不是傻的,不會不清楚這一點,但是他不提,陸輕萍也沒張口要。冷太太看著自家弟弟這麽堂而皇之的占陸輕萍的便宜,心裏頗不是滋味。恨弟弟不爭氣,不給她作臉的同時隻要一想到宋世卿以及她身後的一家老小,心腸又軟了下來。正是因為有宋世卿的舉止,所以冷太太對顧家一家沒臉沒皮的行為容忍性才會那麽高,因為生活艱難,大家都不容易!
其實就算冷太太不解釋,陸輕萍對宋世卿的行為也不是不理解,隻是理解歸理解,但是並不表示她全然讚同。陸輕萍沒有冷清秋那麽清高,所以對宋世卿向上鑽營,巴結金燕西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她接受度很高,但是她接受不了宋世卿最後“賣”外甥女的行為。隻是這都是後話,現在還無法提及。
雖然家裏生活並不是很寬裕,但是冷太太以前很少跟冷清秋提及經濟方麵的事情,至於宋世卿那邊的情況更是第一次說起,所以聽冷太太訴說宋世卿的不容易,冷清秋心軟了下來,說道:“媽,既然在老家生活困難,那麽就讓舅媽還有表弟表妹他們搬到上海來。”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搬到上海來舅舅。舅媽和表弟表妹就能生活在一起了,省的像現在這樣,一家人分開兩地,每年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團聚,多不方便呀。”
“你這個傻孩子,那哪裏是說搬就搬的?”冷太太否定的了冷清秋的建議。“家裏老太太還在,你舅媽還要替你舅舅在你外婆跟前盡孝呢,哪裏能丟下老人來上海的,這不是不孝嗎?”
“那,那讓外婆也來上海不就行了。”冷清秋不以為然的說道,她覺得這事簡單極了,老人跟著一起過來不就行了,老的跟著子女到外地也是很常見的,有什麽不好解決的,而且上海比老家要好多了。
“你外婆不肯來,故土難離,說她都這麽大年紀了,死也要死在家裏。”當初宋世卿剛來上海的時候,不是沒想把老的接過來,隻是老太太不肯。“再說,要是接來了,住在哪裏?現在的上海房租這麽貴,租個差不多大點的房子,你舅舅的薪水就去掉一大半,然後他們一家子靠什麽生活?你表弟表妹還要不要上學了?學費哪裏來?”宋世卿手裏半分積蓄都沒有,真要把人接來,全都是事,真當上下嘴唇一碰輕飄飄的呢?
宋家的情況其實也是一筆爛賬,老太太膝下有兩兒一女,分別是宋世卿的大哥、宋世卿以及冷太太三個。宋世卿的大哥讀書不如宋世卿,進書塾念了幾年書之後就回家管理田莊去了,最後留在鄉下,奉養老人。本來宋世卿的大哥就是長子,受老人看重,再加上宋世卿出外讀書,工作,不在老人身邊,和老太太的感情自然比不上他大哥和老太太的。
宋世卿在上海做事,鄉下人,沒多大見識,一說起大上海,隻知道大上海繁華得不得了,宋世卿回去之後也不肯向大家訴說他在上海的不如意,隻撿好的說,因此老家的人還以為宋世卿在上海不定怎麽得意,怎能享受呢。家裏田莊出息一年不如一年,老太太心疼大兒子,所以每個月都變著名目向宋世卿要錢。
原本最開始宋世卿將妻子兒女留下老太太身邊,是有要盡孝的意思,但是更多的是因為他剛到上海,立足未穩,所以暫時把他們留在老家。等宋世卿在上海安定下來之後,再想接妻子兒女來上海,已經接不出來了。老家的人擔心宋世卿接走了妻子兒女再不給家裏寄錢,所以借著老太太的名頭,把人給扣下了。這些糟心事,冷太太不好和冷清秋提,所以冷清秋對此一無所知。
冷太太教育完冷清秋,又和冷清秋閑話幾句,這才離開。陸輕萍看著冷清秋眉眼不展的鬱悶樣子,拉著她出門。“一直悶在家裏作什麽,又沒什麽意思,走,我們出去逛街去。”
不等冷清秋拒絕,她就被陸輕萍拉出了門,冷清秋見沒有反抗的餘地,忙道:“好了,表姐,別拉我,我去還不行嘛,隻是既然要逛街,總得讓我回去帶點錢吧?”難道要這麽兩手空空,衣袋空空的逛街嗎?
“別拿了,又什麽好拿的。”陸輕萍知道冷清秋喜靜不喜動,好不容易把她拉出來了,怎麽會再放她回去,說不定她一回到家,就不肯出門了呢。“我們是去逛街,又不是去買東西,誰說一定要帶錢的?你要記住,我們是去‘逛’,不是‘買’,所以帶不帶錢都無所謂。”為了給冷清秋一個“定心丸”,伸手拍了拍衣兜“我身上有,你要有什麽看中的,我可以先幫你電商,等回來再還我就是了。”
“走吧!”見冷清秋還在猶豫,陸輕萍伸手使勁拉了她一把,就往外麵走,一麵走一麵說:“逛完街我請你下館子,算是你中午沒有吃上魚翅席的補償。”
陸輕萍和冷清秋沒有目的性的隨意亂逛,來到一家二手書店前,冷清秋是愛書之人,所以看到書店後,拉著陸輕萍就要進去,和裏麵出來的一位青年打了個對麵。青年看到冷清秋,立刻非常驚喜的喊道:“清秋!”
“歐陽老師!”冷清秋也認出眼前的青年就是她的國文老師歐陽於堅,“老師,你怎麽在這裏?你是來買書的嗎?好好的,你怎麽不來上課了,學校說你休假了,這是怎麽回事?”
陸輕萍拉了拉冷清秋,示意她不要堵在門口,說道:“站在這裏說話不方便,既然是認識的,那麽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吧?”
歐陽於堅看了一下天色,點頭答應了陸輕萍的提議。“都這個時候了,我請你們吃飯。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館子,是仿照蘇州園林式建築建的,裏麵的飯菜味道很地道,我們就去那裏吧。”
陸輕萍和冷清秋在歐陽於堅的帶領下往他說的飯館走,一麵走,歐陽於堅一麵回答剛才在書店門口冷清秋的問題。他告訴冷清秋,金燕西利用身份和權力讓學校停了他的課,讓他休假,從而代替他去教書。
“真是太欺負人了,他怎麽能這樣做呢?”冷清秋聽了原委之後,忿忿的替歐陽於堅報不平。“歐陽老師,難道你就這麽忍下了?為什麽不去告他?”冷清秋覺得歐陽於堅應該反抗,而不是接受它。
歐陽於堅苦笑了一下說道:“這是學校的校長親自和我說的,你讓我怎麽辦?去告狀嗎?校長都已經這樣了,我該向誰告狀?人家可是總理家的公子,誰會願意得罪他而我一個普通的老師主持公道?”歎了一口氣說:“其實現在也沒什麽不好,我不用上班,但是薪水照發不誤,我正好有時間能夠做點我想做的事情,倒也不錯!”
“我不認同歐陽老師你的行為,你這是妥協!”聽了歐陽於堅的話,冷清秋不滿的說道:“我不相信這個世間沒有公道!”隻要你肯去告狀!
陸輕萍聽著冷清秋和歐陽於堅的對話,心中苦笑連連,天真的姑娘呀,你竟然想在這個強權的時代找公道?真是被保護的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在冷清秋在沒結婚之前是非常單純的,雖然家裏並不富裕,但是冷太太把她保護的太好,她是天真不知世事的,所以才會那麽容易被金燕西給“騙”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