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為了把金燕西的詩社張羅起來,宋世卿調動了自己所有的能量,忙前忙後,甚至為此不惜耽誤工作,下班之後更是不見人影,直接跑到隔壁,和金燕西一商量就商量到很晚,比自家的事還要上心百倍。
對宋世卿這樣鞍前馬後的忙碌陸輕萍還是很能理解的,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麽冷清秋對詩社也那麽關注,一提起作詩來就眼睛閃閃發亮,雖然陸輕萍也勉強算得上上一名文藝青年,但是她還是不能理解這份狂熱,後來想到冷清秋過世的父親是辭賦名家,覺得這可能是血脈裏的遺傳吧。
陸輕萍拎著個西瓜進院,將西瓜遞給韓觀久,讓他把它放到後院井裏沁著,然後進屋,目光落到桌子上擺著一盤子桃子上,一愣,這會子桃子基本上還沒上市,就算有那麽幾家零星售賣的,價格不低,她可不覺得冷太太會舍得花錢買,至於宋世卿更是想都不用想。
冷太太看到陸輕萍,指了指桌上的桃子說:“輕萍,這是隔壁傅太太今天送過來的,說是昨天是她女兒的生日,特地買的,算是壽桃,你嚐嚐。”阿娣聽了冷太太的話,趕忙將桌上的桃子端到陸輕萍身邊的高幾上。
陸輕萍走進才發現,這盤桃子並不是真桃子,是用麵粉、紅色素之類的東西仿製成的桃子,因為做的栩栩如生,所以看上去和真的一樣。陸輕萍拿起一個,掰開嚐了一口,覺得味道一般,也就是和路邊賣的甜味點心一樣,隻不過是做成桃子模樣罷了。不過雖然不好吃,但是就衝這個足以以假亂真的樣子,不會比真桃子便宜,應該很貴。
陸輕萍搖搖頭,覺得不值,將掰開沒動的另一半放了回去,說道:“看著還不錯,沒想到味道卻不怎麽樣,還不如買回來的點心好吃呢,不過擺在那裏,看起來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一語未了,宋世卿從外麵進來,說道:“這在說什麽呢?說的這麽熱鬧?”邊說邊撿了陸輕萍對麵的椅子坐下,坐下之後一下子就看到了陸輕萍身邊高幾上擺著的桃子,笑道:“哈,輕萍竟然買了桃子回來。現在還沒到桃子上市的時候,這麽一大盤,恐怕沒少花錢吧?趕快端過來,給我嚐嚐。”
“這不是輕萍買的。”冷太太一邊示意阿娣將擺在陸輕萍跟前的桃子端到宋世卿跟前,一麵說:“是隔壁傅太太今天送過來的,昨天是她在貿易行裏工作的女兒的十九歲生日,她和商家定購的。本來應該昨天正日子送過來的,但是因為她一開始把女兒的生日給忙忘了,快到晚上才想起來,所以才趕忙打電話訂購,送來的時間比較遲,她說估摸著我們家已經睡覺了,所以今天才送過來。”
在阿娣將桃子端過來之後,宋世卿這時也看清眼前的不過是做成桃子的點心,並不是真桃子,也沒了吃的興致,待到聽說是傅太太送來的,臉色一正,非常嚴肅的說道:“我正想和大姐說這事呢,隻是這兩天一直混忙,就把這事給忘了。我知道大姐和傅太太交好,走的很近,但是以後大姐還是和傅太太盡量少走動為好,如果能不來往最好不要來往。”
“這話怎麽說?”一家子大小都有事情,隻有冷太太一個人呆在在家裏,因為不願意和那些大字不識幾個,整日知道說些蜚短流長的鄰裏打交道,冷家難免有些無聊和寂寞。自從和傅文佩相識後,兩人很是投契,常常坐在一起閑聊。難得有個能說話的人,哪裏是說不來往就不來往的?宋世卿必須拿出一個令她信服的理由才行。
“按道理說我一個大男人不好言人家是非,畢竟大家都是鄰裏,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而且傅太太和大姐你一樣,都是寡婦帶著女兒獨自生活,殊為不易。”宋世卿輕咳一聲,說道:“雖然現在民國了,沒舊時那麽多講究,但是做人還是要求清清白白的好。我聽人家說,時不時有陌生的男人上傅太太家,是個生麵孔,好像是個拉黃包車的……據說傅太太和那男人來往多年,每次都是那男人進門後沒多久,傅太太就跟著那男人出門,然後過了大半天才回來……”
頓了一下,宋世卿歎道:“其實現在已經是民國,傅太太雖然是個寡婦,但是就算再嫁也沒什麽妨礙,何必這麽偷偷摸摸,結果毀了名聲,而且遭人恥笑指點呢。這樣背地裏和男人勾勾搭搭……”
“二弟!家裏沒有個男人支撐門戶,日子過得有多難,你應該是清楚的!”冷太太神色冷厲的打斷宋世卿,寡婦門前是非多,冷太太正是深知這一點,所以才請宋世卿幫她支撐門戶,有宋世卿這個男人在,風言風語就會少很多。雖然傅文佩搬過來的時候說她不是寡婦,但是她帶著依萍在這裏一住多年,從來沒見她丈夫上門,鄰裏之間還是將她當作寡婦來看。哪怕冷太太知道陸振華還在世,但是對已經被陸振華攆出家門的傅文佩,她也是把她當作同類來看的。
聽宋世卿這麽一說,冷太太感同深受,氣憤的說道:“二弟,鄰裏那些看不得人好的閑言閑語也值得相信?我和傅太太來往這麽長時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我還是能看出一二的,你怎麽能相信那些長舌婦的胡編亂造,別人說什麽,你怎麽就能信什麽?這根本是汙蔑!你一個大男人,不說去辨別其中是非,怎麽也跟著瞎嚷嚷起來?”
“還有傅太太不是寡婦,她丈夫也在上海,她和她女兒隻是沒和丈夫在一起住罷了。至於那個拉黃包車的男人我也見過,傅太太還向我介紹過他,他原來是她丈夫身邊的人,不時的過來是為了照看她們母女。什麽偷偷摸摸,勾勾搭搭,傅太太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李副官和傅文佩重逢之後,一開始是奔著照看他們母女來的,不時的幫著過來做些傅文佩做不了的粗笨活計,但是後來,就成了傅文佩接濟李副官一家了。傅文佩救濟李副官家的錢,夠她雇一個作粗話的給她幹三輩子都有餘!
“好,好,好!我錯了行了吧!”宋世卿看到冷太太的神色,知道可能戳到了冷太太的“傷痛”,趕忙認錯,但是他承認錯誤之後,又道:“雖然我在傅太太這裏犯了錯誤,但是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大姐,你還是和傅太太保持距離的好。”
不等冷太太說話,宋世卿說道:“這其中不關傅太太的事,是她的女兒。大姐,雖然傅太太說,說她的女兒在什麽貿易行工作,做的是正當職業。但是你想想,什麽貿易行上午不上班,要下午才能上班,而且一上就上到三更半夜?就算是上夜班也沒有這麽個上法的,隻有那些燈紅酒綠不正經的場所才會這麽晚還營業。”
宋世卿撇撇嘴,不屑的說道:“這話也就騙騙你們這些呆在家裏不出門的家庭婦女吧,不信,你出去問問,隨便到街上拽住一個男的,隻要問問上海半夜還需要上班,營業的場所,看看他們怎麽回答你?還有,我們搬過來的時候,不是聽人說傅家經濟很是困難,已經拖欠好幾個月房租了,但是等傅太太的那個女兒一上班,一下子就把房租付清不說,而且之後傅家的生活水平還不錯。”
指著桌上的壽桃說:“你看看,不過是個小孩子的生日,又不是整生日,竟然還有閑錢買這個回來,而且大晚上的讓商家送貨上門,可見家中收入不少,一個女孩子,又是貿易行的小職員,每個月又能賺多少錢?咱們家輕萍夠能幹的了吧,她在聖瑪利亞女中的一個月薪水才多少?”宋世卿將陸輕萍推出來和依萍做比。
“這,這不可能吧?”冷太太遲疑的說道:“傅太太怎麽會允許依萍去那種場合上班?會不會弄錯了,或者,依萍雖然是在那種場合上班,但是那種場合不也有正當職業嘛,比如伴奏什麽的,我聽傅太太說,依萍原本都考上了音樂學院,隻是因為沒錢所以沒有去念。或者,依萍在那裏打掃衛生也不是沒有可能?”難得有傅太太這麽一個可以走動來往的人,冷太太真的不想就此斷了。
冷太太在盡力的說服自己,宋世卿說的不是真的,但是她的表現已經說明她相信了宋世卿所說的話。因為隻要仔細想想,就知道宋世卿所言非虛。雖然陸輕萍沒說她開的商鋪每個月賺多少錢,但是冷太太知道,單憑她擔任教職的收入,是禁不起陸輕萍這樣花費的。
政府重視教育,每年的教育撥款都不算少,所以作為老師,薪水不低,算是高收入。而聖瑪利亞女中是全上海的頂級女子中學,又是由洋人創辦的,薪水更是高出其他中學一大截,因為有洋人的背景,撥下來的款項不會被截留,挪用,老師的薪水都是足額發放。
雖然冷太太不知道依萍的收入情況,但是她和傅文佩來往多了,自然看出,除了傅家如今在吃用上都上了一個台階,而且傅太太雖然對冷太太說李副官來傅家是照看她和依萍來的,但是冷太太不是沒注意到傅太太接濟李副官,給他錢,而且這種情況,三天兩頭就會出現一次,而且數目不是一塊兩塊,也不是五塊八塊,少說也要二十塊。
由此,依萍每個月收入多少,就能有個大概估計。以前冷太太隻是沒有去往這邊想,如今被宋世卿提醒,仔細想一下,一個貿易行的小職員,每個月又怎麽可能有這麽多的收入?一個高中畢業的長得漂亮的女孩子,靠幹什麽每個月賺這麽一大筆錢?再加上,每天上班都要上到三更半夜這一條,答案根本呼之欲出!
“嗬,給人伴奏?打掃衛生?”宋世卿冷笑道:“大姐你還真是想得出,那種娛樂場所,就算給的薪水比別處稍微高一點,又能高多少?要真是那樣,她為什麽不和傅太太實話實說,反而說在什麽貿易行工作?再說,就算她在那裏做的是這樣的正當工作,那又怎樣?隻要聽了她的工作場所,她又是那麽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難免不會讓人想歪了!大姐,你已經都這把年紀,如果和傅太太繼續來往,就算事情最後曝出來也沒什麽,但是你可別忘了清秋和輕萍,她倆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而且都還未嫁人,到時要是被人潑上一身髒水可怎麽辦?”
聽到可能涉及到冷清秋,冷太太的臉色為之一變,自從丈夫過世,冷清秋就是冷太太的**,誰要傷害到她,她都會他(她)拚命!當下冷太太也不猶豫,飛快的拿定了主意:“行了,我知道了,我會和傅太太保持距離,劃清界限的。”
陸輕萍不怪宋世卿和冷太太歧視依萍的職業,社會大環境如此,隻是他倆就這麽旁若無人的當著她的麵說話,完全將她無視。宋世卿不知道她和陸家的關係,到還罷了,但是冷太太可是一清二楚。而且宋世卿的話不盡不實,未免太過誇大了,就算依萍在大上海作歌女又如何?難道就因為冷太太和傅文佩保持著鄰裏之間的親密來往,就會波及到冷清秋和陸輕萍身上不成?這話也就騙騙因為涉及到冷清秋就關心則亂的冷太太吧,陸輕萍可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宋世卿為的是什麽,陸輕萍一清二楚。金燕西對冷清秋的心思昭然若揭,宋世卿是家裏和金燕西接觸最多的,她不相信宋世卿會沒看出來。本來冷清秋和金燕西就是高攀了,所以他不允許冷清秋的名聲上有一點點瑕疵,不管有沒有影響,隻要有這個可能,他就要將之扼殺。隻是宋世卿要是有本事,為什麽不想辦法讓傅文佩和依萍搬走,回來折騰自家人,算什麽能耐!
陸輕萍冷笑道:“舅媽現在和傅家劃清界限,未免太晚了。畢竟以前我們和傅家走動的好好的,這突然無緣無故的疏遠起來,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會以為其中出了什麽事呢?如此一來,豈不給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再說就算依萍作歌女,作舞女又怎麽了?難道她就此變成了瘟疫不成?誰要沾染上就被汙染?”
“何況,就算作了歌女和舞女,又怎麽樣?也不是沒有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戲子身份也不比歌女舞女高多少,但是到了梅大師那個地位,雖然他依舊是個唱戲的,可是大家還不是要稱呼他一聲‘先生’,尊敬的不得了?還有現在知名的電影明星,不也有很多當年是做個歌女和舞女的嗎?人家也沒因此低賤了幾分,走出門,一樣被人尊敬,被人追捧,地位比我們這些平民小百姓要高的多了!你又能怎能在這裏否定,依萍不是另外一個梅大師,一個在電影屏幕上翩翩飛舞的蝴蝶!”
宋世卿被說的目瞪口呆,指著依萍甩身而去的身影,莫名其妙的說道:“這,這是怎麽回事?我剛才說什麽了,怎麽就犯了我們家這位小姑奶奶的忌諱了,讓她發這麽大的脾氣,劈頭蓋臉的數落我一頓!
因為陸輕萍曾經在冷太太跟前說過她和陸家沒有任何關係的話,在冷太太麵前從來不提陸家的任何事,對傅文佩和依萍更是冷淡的不得了,久而久之,冷太太對陸輕萍是陸家女兒這個身份也模糊了。此刻陸輕萍劈裏啪啦說了這麽一席話,她才想起,陸輕萍是陸家人,她趕忙解釋道:“輕萍是傅太太的女兒依萍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她們都是陸家人。”
“哦,我說呢。”宋世卿聽就明白了,意味深長的點著頭,進而怪責冷太太,“大姐,這事你辦的可不地道,既然你知道她和傅家的這層關係,你倒是早點告訴我呀,早說的話,我剛才就不會在她麵前說這些話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當著人家的麵說她家人的不好,終究不妥。
冷太太苦笑一下,說道:“若是她不發這一場火,我也想不起來。本來我以為她是真的很陸家那邊徹底斷絕關係了,在傅太太對她笑臉相迎的時候,我看她對著傅太太和依萍兩個冷冷淡淡的模樣,我還覺得這個孩子未免有點涼薄,如今看來,隻是沒有觸碰到她的底線。到底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打斷著骨頭連著筋。”
作者有話要說:民國時候的著名電影明星出身都不高,很多都是窮苦出身,比如阮玲玉就是傭人的女兒。因為電影屬於娛樂行業,作為娛樂公司的老板,他們旗下有很多歌廳舞廳,因為電影是個新興行業,而且最終的結果就是娛樂大眾,做演員,地位並不高,當然,紅了,就不一樣了。所以這些娛樂老板們在拍攝電影的時候,就會從舞廳舞廳裏麵找歌女和舞女來作演員,所以那個時代,很多電影明星都是歌女和舞女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