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娥皺了皺眉,輕笑著對陳豔茹、陳玉瑩道了聲歉:“大姐,小妹,有客人登門,恕我先失陪了。”
“弟妹快去吧,別耽誤了你的正事。”
陳豔茹放下手裏的咖啡杯,淺笑著說道。
弟妹這裏真是太舒服了!讓她忍不住想在府上多住幾日!
“是啊,大嫂,你就放心去吧,我和大姐會幫你照顧好小侄兒的。”
陳玉瑩同樣一臉笑吟吟的表情。
都是自己人,姮娥微笑著點了點頭,和陳豔茹她們客氣了幾句,便轉身出了房間。
到了走廊上麵,姮娥麵容上那一抹溫柔的笑容霎時收斂了起來,一雙星子一般璀璨的明眸浮上點點冷色。
聽飛瓊說有客人到,姮娥甚至都不必把飛瓊送來的那張帖子翻開,就已經猜到了府上這位訪客的身份。
才一個晚上而已,就這麽沉不住氣。
姮娥唇角挑起一抹冷笑,一張精致、絕麗的容顏似是結了一層清冷的霜花。
“飛瓊,陪我回房換身衣服。”
姮娥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襖裙,這般見客,顯得有些不莊重。
“少夫人,昨日海棠春剛送來了一批新做的旗袍,還有七八件小洋裝,您要不要試試?”
飛瓊打開衣帽間的一排大衣櫃,五光十色的麵料頓時閃花了人眼。
“不用了,還是穿我舊日裏的衣服,找件沒上身的。”
姮娥在府裏麵還是更習慣穿襖裙。
不必飛瓊吩咐,早就候在衣帽間的宮粉已經找了一身新衣裳出來。
玫瑰紫的雲雁紋蜀錦上衣搭配蔥黃色的菱花織金裙子,於低調中透出無聲的奢華。
宮粉這次沒有給姮娥梳婦人的發髻,而是將姮娥的一頭青絲打散,用彩色的絲絛編了細辮,發梢綴著粉色的珍珠。
至於額間則是簪著一枚點翠粉碧璽芙蓉花華勝,垂墜下來的珍珠流蘇剛好垂在姮娥的眉心處,尾端綴著的米珠大小的紅寶石熠熠生輝,卻比不過姮娥一雙點漆妙目的璀璨和晶亮。
“走吧,去見客。”
姮娥親自往唇上塗了一層薄薄的口紅,移步出了房門。
大廳裏,譚莎莉正襟危坐地在沙發上等著,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她情不自禁地抬起頭來。
崔姮娥!
譚莎莉的瞳孔縮了縮。一年多不見,她還是那般清雅如仙、絕色傾城,而自己,卻已是滿身風霜。
姮娥踏上二樓的樓梯,緩步而下。
她居高臨下的目光往客廳裏的譚莎莉身上掃了一眼,在看到女子豔麗的麵龐上,就連濃重的脂粉也遮蓋不住的青影後,水眸眯了眯。
看來這一年,譚莎莉過得並不怎麽好。
曾經眉宇裏的天真和莽撞全都不見了,那雙嫵媚的丹鳳眼也沒有了以往的單純,取而代之的是精明和冷酷的光芒。
“譚小姐,好久不見。”
姮娥坐到沙發的主位上,精致、纖巧的下頜微微揚起,和譚莎莉打著招呼,隻是清麗、嬌柔的嗓音頗為傲慢和冷淡。
“少夫人,倉促登門,打擾了。”
有別於第一次相見,譚莎莉目中無人的高傲和頤指氣使的嬌氣,這一次的她,溫婉有禮,謙遜的態度比第一次相見讓人覺得順眼多了。
“譚小姐客氣了,不知譚小姐登門,所為何事?”
姮娥嫣紅的唇瓣翹了翹,一雙清澄如水、波光瀲灩的明眸毫無算計了譚莎莉之後的心虛和愧疚,而是平靜、光潔如湖麵。
譚莎莉麵上浮起一絲哂笑,是自己低估了這個女人,原以為崔姮娥看到自己會心虛,沒想到,崔姮娥這個加害人甚至會比自己這個被害人更鎮定。
“我來府上,是來感謝當年少夫人您的指點之恩的。”譚莎莉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來。
崔姮娥拿起茶杯的手頓了頓,黛眉微彎,瀲灩的明眸泄露出一點笑意,聲音細細柔柔地說道:“譚小姐這話,我有些聽不明白。也就是去年吧,我和譚小姐才一麵之緣而已,這‘指點’二字,卻是從何而來?至於恩情,那就更談不上了。”
譚莎莉在來少帥府之前,心裏麵設想過一百種崔姮娥在麵對自己的質問之後可能會有的反應,但唯獨沒有現在這一種,崔姮娥竟然矢口否認她當初對自己家人的離間和挑撥。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無-恥又冷酷的女人!
原來陳璽愛的竟是這一種。
譚莎莉瞬間覺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
她握著珍珠手袋的十指瞬間攥緊了,豔麗的麵龐流露出一抹十分自然的笑容。
這一年多的時間,譚莎莉早已經學會了逢場作戲、虛與委蛇。
“少夫人何必這樣謙虛呢。當初在飯店裏麵,您的一番話,可真是振聾發聵!也怪我愚笨,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活了這麽多年,若不是當初得了您的提點,那裏有我譚莎莉的今時今日!”
譚莎莉舉起手裏麵的茶杯,眉梢微揚,一雙看似溫順的丹鳳眼下,藏著被掩飾得極好的陰冷和仇恨。
“少夫人,以茶代酒,謝過您當初的大恩大德,我譚莎莉,今生沒齒難忘!”
姮娥垂下雙眸,櫻唇微動,輕輕吹了一下杯中的茶水。
說起來,她也不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把感謝的話是用一副仇恨的語氣說出來的。
不過,她這個人,最不怕人恨。隻有報仇無望,心中才會湧動出恨意這種最軟弱、最無用的情緒。
譚莎莉恨她又怎麽樣呢?
當初,譚莎莉貴為滇軍大小姐,她的父親手下有著十萬兵馬,自己就沒有怕過她,現在譚莎莉雖然成了滇軍的一把手,手下卻是一些散兵遊勇,自己就更不會怕了。
“譚小姐,你今日登門,難道就是為了找我報恩的?”
姮娥微微抬了一下蝶翅般的眼睫,透窗而入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為她玉白的麵容鍍上一層暖黃的光暈,那兩把漆黑如鴉羽的長睫更是猶如被陽光灑上了一層絢麗的金粉。
她抬眼望人時,似有點點碎金在那雙風情無限的明眸之中跳動、閃耀,令人目眩神迷。
譚莎莉心裏盡管恨極了麵前的這個女人,眼睛卻不敵崔姮娥抬眸時那一刹那的豔色,頓時看呆了去。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在這一瞬間,譚莎莉武裝起來的盔甲被崔姮娥光豔絕世的容顏不費吹灰之力地擊破了,她的心頭浮上一股又酸又澀的情緒,一雙丹鳳眼不由流露出一絲嫉妒。
如果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譚莎莉的雙手早已撫上了自己的容顏。若是……若是她有了崔姮娥的這般美貌,是不是當初陳璽就不會那樣絕情!
譚莎莉有些狼狽地收回了目光,她竟然沒有勇氣再與崔姮娥這樣一雙有著萬千風情的眼睛繼續對視下去。
譚莎莉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直到嘴巴裏麵充滿了血液腥鹹的鐵鏽味,整個人才徹底冷靜了下來。
麵對崔姮娥輕描淡寫的問句,她豔麗的容顏勾出一抹笑來,一雙修剪得宜的柳葉眉也隨之彎成了兩道月牙。
“自然是要感謝少夫人您的。”譚莎莉輕柔的嗓音帶著絲絲微沙的質感,她語氣緩緩地說道:“當初如果不是少夫人提出要派人護送我返回西南境內,隻怕我早就死在了半路上。”
如果不是有了崔姮娥給的這些人手,自己的大哥又哪裏來的勇氣刺殺父親!
譚莎莉借著端茶的動作微垂下頭,藏住了目光裏那無法掩飾的怨毒和痛恨!
然而,譚莎莉的恨意藏得再好,仍是被崔姮娥一眼看了出來。
譚莎莉握著茶杯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麵露出幾道蜿蜒的青筋。
如果不是她的力氣不夠大,隻怕茶杯都要讓她捏碎了。
姮娥心底冷笑。當初,譚莎莉仗著滇軍大小姐的身份,妄想來和自己搶奪陳璽。
姮娥那時雖然深恨陳璽,但也絕不容許譚莎莉這樣的女子威脅到她的地位,才會借著滇軍內部的矛盾,三言兩語打發了譚莎莉,借刀殺人!
譚莎莉自己蠢,怪得了誰?還是指望著她能夠對覬覦自己丈夫的女人心軟?!
她崔姮娥又不是聖人,相反,她從來都是睚眥必報!
“譚小姐,世道這樣亂,當初你又是憑著一時意氣來的京城,找的人又是我夫君。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就這樣孤身回到西南去。至於那些保護你的人手,我也隻是動了一下嘴皮子,那些保護你的屬下,都是夫君的安排。這點小事,譚小姐就不必謝我了。”
崔姮娥淺淺啜了一口粉彩溪山漁隱圖茶盞裏的蒙頂甘露,用帕子按了按唇角,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譚莎莉被崔姮娥話裏的意思氣地險些吐出一口血來。
譚莎莉根本不想承認,當初算計自己的人,還有自己始終深愛著的男人!
她愛陳璽,陳璽卻想要自己父兄的性命,這讓譚莎莉情何以堪呢!
譚莎莉舍不得恨陳璽,也隻有去恨崔姮娥了!
心尖上宛如被人捅了一刀,汨汨地滲著血。譚莎莉忍住心口的絞痛,麵帶微笑。
“是,這件事於少夫人而言,或許隻是舉手之勞,於我,卻是再造之恩!”譚莎莉意有所指地說道。
姮娥心頭漸漸生起一絲不耐煩來。難得有這樣閑暇的時光,卻不能陪著壽哥玩耍,自己偏還要在這裏聽譚莎莉囉嗦。
話語裏的醋意就連整個客廳都被酸味熏滿了,真是不知所謂!
姮娥恨恨地想道,都是陳璽惹出來的風流債!
“譚小姐,你謝也謝過了,若是沒有別的事,府上事務繁忙,請恕我招待不周了。”
姮娥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端茶送客的規矩,如果沒有記錯,她可是教過譚莎莉一次了。
“少夫人,您就這樣討厭我嗎?”譚莎莉半點沒有被主人下了逐客令的尷尬,她柳葉眉微皺,紅唇逸出一絲苦笑。
姮娥挑了挑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譚莎莉這副委委屈屈的樣子,可比以前囂張跋扈的蠢相看起來順眼多了。
最起碼,腦子裏麵裝得不再是水了。
也好,和聰明人談話,可比和蠢人談話有趣多了。
“譚小姐,我和你這是第二次見麵,‘討厭’二字,談不上。我比較好奇的是,譚小姐怎麽會覺得我討厭你呢?”
論倒打一耙的功夫,姮娥自認可不會輸給任何人!
姮娥心裏邊的不耐煩倒是驅散了不少,相反,竟生出了一絲興味來。她倒要看看,譚莎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若是再被自己坑一把,也不知道這姑娘會不會跑出去哭。
現在滇軍七零八落,早就不成了氣候,若是再被自己坑一回,可就什麽都不剩了!
姮娥不無惡意地想到。
“少夫人,您若是不討厭我,為什麽這就要趕我走了?”譚莎莉收起了眉目之間的那絲委屈之態,甚是平和地反問道。
隻是那淡然的語氣裏麵,透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卑微和不解,好像姮娥是什麽惡霸一樣。
“哦。這你倒是誤會了。”姮娥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嫣紅的唇瓣掛著一抹不加掩飾的笑容。
“譚小姐,我不像你,孤身一人。陳府這樣大的家業,每日的人情往來,就夠我忙好一陣子了。”
既然譚莎莉上趕著找虐,崔姮娥不介意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