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還說不是討厭我,卻連和我說幾句話的耐心都沒有,想想真是叫我傷心。”
譚莎莉一聲輕笑,她收起臉上那抹故作委屈的神情,眉梢微揚,又有了幾分從前盛氣淩人的樣子。
姮娥眨了眨眼睛,一張霞明月映的容顏露出一抹清淺如水的笑容,語聲淡漠:“譚小姐,我這個人,最是鐵石心腸。你實在不必試探我的底線。”
譚莎莉沒有想到姮娥一眼看破了自己的目的。
明明這個女子比自己還小好幾歲,在她的麵前,自己卻像是一張白紙般淺顯。
譚莎莉低低笑了 一聲,笑容裏麵帶著幾分自嘲:“我以為,少夫人您害得我家破人亡,會有幾分內疚。”
譚莎莉盡管告訴自己要忍耐,但是對著崔姮娥這般目下無塵、風輕雲淡的態度,仍是露出了幾分意難平。
姮娥梨花般靜謐、潔白的容顏掛上一抹哂笑,她還以為譚莎莉多能忍,原來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譚小姐,你給我扣的這項罪名實在是太大了。我一個弱女子,又是內宅婦人,整日足不出戶,不知我是如何害的譚小姐家破人亡的?”
“少夫人,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還手之力,您又何必跟我裝糊塗呢?”
既然已經卸下了那張溫和無害的麵具,譚莎莉現在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了。
她倒要看看,一旦自己親手撕開了崔姮娥那層婉約如水、皓如明月的偽裝,她的淡然、她的溫婉,她的清冷和無塵是不是還能夠繼續維持下去。
“如果不是少夫人你的那些誅心之言,我如何會和我爹離了心。他雖然總是偏著我二哥,但這也是我大哥太過無能的原因,可是我偏偏聽信了你那些話……”
“譚小姐。”姮娥極輕巧地打斷了譚莎莉的話,“你們譚家有什麽恩怨,我一個外人,知道得並不清楚。當初,我也隻不過是給譚小姐講了一個故事罷了。”
姮娥嫣紅的櫻唇溢出一絲輕笑。
自己當初,也不過隻是給譚莎莉講了一個關於“捧殺”的故事,譚莎莉自己聽進了心裏去,如今反悔了,不去找她自己心裏麵住著的那隻鬼,反倒來找自己,也真是好笑。
“是,當初少夫人隻是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可如果不是少夫人的引導,我根本想不到那些陰謀上麵去。”
譚莎莉挑了挑唇角,一雙微眯的丹鳳眼閃過一道冰冷的流光。
看來譚莎莉對自己的怨氣很大呀。
姮娥接過丫鬟遞來的銀叉子,慢條斯理地叉了一枚橘黃、透亮的杏脯送入唇間,微微咀嚼,借著袖子的遮擋,吐出一粒小巧的杏核。
“少夫人,我跟您無冤無仇,您當初為何要這般害我!”
譚莎莉沙啞的嗓音裏麵含著一抹痛意,如果不是她當初信了崔姮娥的蠱惑,又怎麽會對自己的親爹積蓄了那麽多的不滿,鼓動著大哥奪權,後麵也就不會發生這麽多的悲劇。
最後,是崔姮娥踩著自己父兄的屍首,讓陳璽和他的下屬看到了崔姮娥的智計無雙;看到了她的手腕超群,而自己,成了她崔姮娥坐穩少帥夫人之位的墊腳石。
如果姮娥能夠獲悉譚莎莉腦海之中的想法,隻會嗤之以鼻。
崔家這麽多年對她的培養,還有母親的教導,從來都不是讓她為了依附男人而活,榮辱盡數係於他人一身。
姮娥幼時接掌家業,將崔家的產業逐步鯨吞蠶食,靠的從來都是自己。
“譚小姐,當時你覺得我給你的是救命的良方,如今你卻視為穿腸的毒藥。這世間事,從來都是此一時、彼一時。我的話放在這裏,不曾變過。改變的,是你自己的心境。既是如此,又從何而來我害得你呢?”
姮娥一雙波光流眄的明眸閃動著溫柔的星輝,唇角淺淺的笑容絲毫未變。
就連她對於譚莎莉一番質問的話語,回答時,都是溫聲細語、娓娓道來,態度堪稱是令人如沐春風。
譚莎莉尾椎骨卻泛起一陣冰冷的寒意,那雙清澈、絕美、無波無瀾的眼睛,注視著譚莎莉時,就好像是深淵在凝視。
譚莎莉隻覺得毛骨悚然。
偏偏,麵對崔姮娥一番輕描淡寫的解釋,譚莎莉卻找不到話語來反駁。
當初,的確是自己把崔姮娥一番口蜜腹劍的話語奉為圭臬,也是自己聽信了崔姮娥的挑撥做下錯事。
而她,兵不血刃,就把自己這個情敵給解決了。她最引以為傲的,是父親的身份和父親手中的兵權,崔姮娥就讓這兩樣東西化為烏有,並且還是由他自己親手毀掉。
這個女人,真的很可怕。
姮娥望著譚莎莉眼中出現的那絲心膽俱寒的神色,忍不住咬了咬嘴角,這才藏住了將要溢出唇間的那絲輕笑。
這樣一個夯貨,可不能讓她嚇破了膽。
“譚小姐。”姮娥輕啟朱唇,嗓音柔軟地說道。
譚莎莉被嚇了一跳,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幸好,她忍住了。
譚莎莉壓下心頭的那抹惡寒,力持鎮定,抬眼望向崔姮娥,一雙丹鳳眼裏麵,閃動著淡淡的厭惡和畏懼。
姮娥沒有給譚莎莉多加思考的機會,明媚的容顏露出春風一般柔暖的笑容,曼聲說道:“往事已矣,逝者不可追。做人還是要往前看的。譚小姐與其拘泥於過去,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眼下的處境。不是我危言聳聽,譚小姐,你現在可是危如累卵呀。”
姮娥的語氣是極和藹的,說的卻是口不對心的話。
“少夫人,你這番話還不叫危言聳聽,那什麽話才叫危言聳聽。”
譚莎莉的情緒已經平複了下來,她豔麗的紅唇勾出一絲譏誚的弧度,連嘲帶諷地說道:“少夫人如今還想誆騙於我嗎?”
“肺腑之言。”姮娥並不計較譚莎莉略顯尖銳的話語,盡管譚莎莉作為一個客人,是極為失禮的。、
若是從前在崔家,姮娥麵前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直來直去、夾槍帶棒的棒槌。
崔家的人,麵上笑得甜蜜蜜,插起刀來卻是又深又狠,從不手軟。譬如她的祖父,譬如她的母親。
“同為女子,我也隻是物傷其類,不忍心看著譚小姐你晚景淒涼罷了。”
姮娥端起茶杯,等著丫鬟重新續上茶水,淺淺抿了一口,潤了潤唇,這才繼續說道:“我的這些話,譚小姐當然可以不往心裏去,隻是聽一聽,也沒有多少損失。”
姮娥說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客廳裏的一處花架前。
純銅燒製的嵌寶琺琅彩雕花花架上麵,錯落有致地放著幾盆名貴的蘭花。
姮娥望著其中一盆蘭花中的無上神品——西神梅。
這株蘭花如今已經吐露了花苞,銀紅色的外殼,綴著深紫筋紋,條條達頂,內裏的苞衣暈沙密布,有著三片鮮綠的彩殼,籜上全綠鑲著白邊,花葶淺綠綴著粉紅的花絲,花大光豔,神采飛揚;幽香陣陣,沁人心脾。
即使譚莎莉並不怎麽懂蘭花,但望著這般稀奇的花朵,一看即知這是稀世名品。
然而,接下來姮娥的做法卻是出人意料。
隻見她伸出一隻纖纖素手,水蔥一般白皙、秀美的手指微微用力,直接將花苞從枝葉上麵折了下來。
姮娥放在鼻間,輕輕一嗅,隨手把花扔在了一邊的花盆裏。
譚莎莉可以說是目瞪口呆。
早知道崔家豪富,可是這般嬌養出來的稀世名品,一看便知主人曾經耗費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從前那般愛惜,如今直接攀折下來,卻是半點不心疼嗎?
姮娥將譚莎莉驚愕的神色盡收眼底,心裏麵暗暗搖頭。譚家真是不會教育子女。
“譚小姐,你是不是可惜這花兒?”姮娥彎了彎唇,意有所指地說道,“但是在我眼中,譚小姐如今的處境,和這株西神梅又有什麽不同呢?”
姮娥接過下人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被花汁染髒了的指尖,淺淺一笑,說道:“曾經為了養活這盆花,我找了十幾個花匠,日夜看護,終於等到它開花了。可是我突然不喜歡了,等待它的,就是枯萎的命運。”
“譚小姐,你曾經被父兄寵愛著長大,可是一朝失去護花人,若是找不到靠山,又能比這盆西神梅好到哪裏去呢?”
譚莎莉用力咬住了齒根!崔姮娥竟然拿自己和一盆花做比,分明是在折辱自己!
“少夫人這話說的可笑。我手裏麵有人馬,有錢財。若說這蘭花,我看倒更像是少夫人。”譚莎莉從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既然她自覺已經和崔姮娥撕破了臉,便再也不想忍耐了。
譚莎莉就不信了,自己帶著一萬滇軍前來投誠,又幫陳璽做了一件大事,崔姮娥敢明目張膽地對付自己!
“譚小姐,說你天真,你一定不願意承認。”姮娥捂住嫣紅的小嘴,掌心逸出一聲清脆的嬌笑。
“可是我看我那小侄女,都比譚小姐你要聰慧呢。”
譚莎莉聞言,胸口氣地一陣起伏,剛要反駁,卻被崔姮娥接下來的話語所打斷。
“譚小姐你覺得有兵馬在手,又幫過我夫君的忙,是不是鳳軍上下都要給你麵子?更甚者,還妄想著入我夫君的後院?”
姮娥一語道破了譚莎莉的心思,微微挑起的眉梢帶著淡淡的不屑。
“譚小姐,你怕是想多了。夫君已經承諾過,此生絕無二色,並且,是以陳家的名譽發誓。於公,他為了自己和陳家的名聲,於私,為了他和我之間的情分,他都絕不可能違背自己的誓言。”
譚莎莉若說在來京城之前,心裏麵還懷抱著種種奢望。
可是昨夜在白鷺洲碼頭,她和陳璽再次相遇,男人冷漠無情的態度已經讓譚莎莉傷透了心,那些幻想和美夢,也全部被男人的冷酷擊碎了。
因此,對於崔姮娥的這番話,譚莎莉不客氣地反駁道:“少夫人錯了,我沒有想過要入你陳家的後院!我不像少夫人,我除了是女子的身份,還是滇軍的掌權人!”
譚莎莉盡管內心酸澀,仍是眉眼高傲地說完了這段話。
對於一個深宅婦人,譚莎莉油然而生一股居高臨下的自傲。
再是智計無雙又怎麽樣,自己可以像男人一樣在外麵行走,崔姮娥卻隻能圍著陳府這麽大點的地方轉。
譚莎莉絕不承認心中那抹酸澀的情緒是對崔姮娥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