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晴好,蔚藍如洗的碧空萬裏無雲。姮娥坐在庭院裏的秋千架上,慢悠悠地晃著。
丫鬟們從樟木箱子裏抱出一冊冊古籍,在青石板上攤開,一本本翻曬。
姮娥一隻手搖著手裏麵的團扇,用來遮住頭頂直射而來的陽光。
“少夫人,少帥回來了,在花園裏等您。”
花園裏灑掃的小丫鬟低眉順眼地過來稟告道。
“少帥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姮娥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鑽石手表,黛眉挑了挑。
小丫鬟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這位少夫人。平時少夫人身邊一堆姐姐們圍著,尋常的丫頭根本湊不到少夫人身邊來。
因此,麵對著這位天仙般的少夫人,小丫鬟緊張極了,支支吾吾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姮娥皺了皺眉。雖然對這小丫鬟不甚滿意,但她犯不著跟一個下人說什麽,扶著飛瓊的手道:“走,我們去前院看看。”
姮娥信步走到花園裏。
陳璽穿著一身軍裝,斜倚在汽車旁,眉目慵倦,周身透著一股風流肆意的氣韻。
姮娥加快了腳步。
“夫君,你怎麽回來了?”
姮娥脆甜的嗓音像是一隻歡快的百靈鳥。
陳璽張開手臂,將飛奔而來的嬌妻緊緊擁在懷裏麵。
“想我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大提琴的琴弦般悅耳。
陳璽忍不住在姮娥的發心寵愛地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下午你沒有公務了嗎?”
姮娥一雙玉臂搭在男人勁瘦的腰部,嗓音糯糯的。
在大庭廣眾下這般親密,姮娥從一開始的百般不舒服,到現在的習以為常,也才一年的時間而已。
“一會兒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陳璽沉聲道,墨眸裏的冷意一閃而逝。
姮娥卻沒有錯過陳璽眼裏的冷芒,她連忙從陳璽的懷抱裏出來,柔聲道:“是不是除了什麽事?”
這小東西還是一如既往的敏感。陳璽薄唇掀了掀,眉目間的嫌惡之色消退了不少,他肅著臉,淡淡道:“鍾未想要見你。”
“鍾未?”姮娥吃了一驚,“我還以為他已經死透了。”
陳璽明顯被姮娥的話語取悅了,他揚了揚眉,幽若寒潭的墨眸湧現出一絲笑意,溫聲道:“他死到臨頭,唯一一句話就是要見你。”
“見我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你可不要吃醋。”
姮娥理了理被陳璽壓皺了的十二破斕邊裙,霞明月映的容顏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是那麽小氣的人?”陳璽挑了挑劍眉。
“難道不是?”姮娥如水的眼波斜斜睨向男人。
在妻子清透如水的目光下,陳璽敗下陣來,他摸了摸鼻子,索性承認了。
“我的確很小氣。若不是鍾未還有點用,就憑他膽敢覬覦你,我非得把他五馬分屍了不可。”
“你要真這麽做了,名聲就別要了。”
姮娥嫣紅的唇瓣翹了翹,反手握住男人的大掌:“上車吧。一會兒壽哥醒了,見不到我又該哭了。”
陳璽現在心裏麵頂頂重要的就是寶貝妻子和寶貝兒子,聞言,親自給姮娥拉開車門。
汽車像是離弦的箭一般駛離了少帥府。
到了鍾未被關押的地方,也隻走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鍾。
姮娥進了地牢,一股撲麵而來的血腥味讓她忍不住捂住鼻子。
陳璽連忙將上衣口袋裏的手絹遞過去。
帕子上的沉水香還是姮娥讓丫鬟熏上去的。
姮娥望了一眼自己裙擺下的魚戲蓮花水草綠的繡鞋,鞋尖上綴著一顆拇指大小的明珠,她不由可惜地一歎:“這雙繡鞋我隻穿了一次,回去就要扔掉了。”
她這般漫不經心的語氣讓陳璽忍不住在她滑膩的雪腮上用力親了親,低沉的嗓音壓著笑意:“回去我賠你十雙八雙的。”
“一般的繡娘能入我的眼?”姮娥輕哼了一聲。
她陪嫁來的繡娘哪一個的針黹不是最頂尖的,若是放到海棠春,個個都能獨當一麵。
陳璽沒想到自己被嫌棄了,隻能賠著小心:“我讓人淘換一匣子珍珠給你,就不要和我計較一雙鞋子了。”
姮娥含笑抿了抿唇角,隨著陳璽走到最裏邊的一間牢房。
“少帥,少帥夫人。”監獄裏的獄警連聲問好。
姮娥矜持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被綁在椅子上的鍾未。
男人臉上的傷已經好了,但是除了臉之外,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肉,鮮血更是將身上破破爛爛的白襯衫染透,哪裏還有曾經翩翩貴公子和京大教授的模樣。
“阿瀲,你來了?”
鍾未吃力地抬起眼睛,唇角微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狼狽?”
“成王敗寇,沒什麽好狼狽的。”姮娥望著獄警搬過來的椅子,猶豫了一番,卻不敢坐。
還是陳璽知道她的心思,溫聲安撫道:“放心吧,這是新椅子,還沒人坐過。”
姮娥這才坐下來。
鍾未見狀,輕輕笑了一聲。他們夫妻之間的默契,太深了。自己一開始還想著插足,真是妄想。
“鍾表哥,你有什麽話要和我說的,現在可以說了。”
姮娥明眸微垂。鍾未這般狼狽的模樣,讓她心頭生出一絲淡淡的不忍。
鍾未掀了掀薄唇,深深地看了姮娥一眼,這才道:“這些話,我隻會和你一個人說。”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姮娥聞言,直接從座椅上起身。
陳璽輕輕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唇角微挑,淡笑道:“既然鍾部長有話和你說,阿姮,你不妨留下來聽聽。”
陳璽和姮娥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姮娥聞言,醉人的眼波似笑非笑地乜了陳璽一眼,脆聲道:“難得夫君你也有這麽大方的時候。算了,都出去吧,我倒要聽聽鍾表哥和我說什麽。”
陳璽從善如流地揮了揮手,讓人全部清場,退到了門外麵,走之前,還貼心地帶上了牢房的門。
在自己的地盤上,陳璽倒要看看鍾未一個半死不殘的人還能耍出什麽花招。
“鍾表哥,人都走了,你現在可以說了。”姮娥輕輕垂下了眼瞼,撲閃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留下兩道柔美的剪影。
鍾未知道這是自己見她的最後一麵,深情的眼神凝望著心上的女子,一時間有些癡了。
姮娥眉尖蹙了蹙,卻沒有催促鍾未,而是低頭看著自己剛染的指甲。
粉色的薔薇花汁塗在花瓣一般的指甲上,柔嫩得像是桃花上的那一點新粉的顏色。
鍾未看著看著,眼裏漸漸閃過淚光。
他汲汲營營半生,不過為的是少年時的一個美夢,結果,仍舊是奢望。
大概人這一生真的要講“運道”二字,少年時輸給了曾默言,那時還有蟄伏的勇氣,青年時,又輸給了陳璽,如今,已是一敗塗地。
再去刨根問底,似乎也沒有意義了。
鍾未唇角浮上笑意,這抹笑容很深,露出他臉上的兩粒酒窩,他凝望著姮娥,聲音柔軟得不像話:“我能等到你的來生嗎?”
姮娥手指微微顫了顫,然而,她仍是鐵石心腸地答道:“抱歉,鍾表哥,我不想騙你。”
“我明白了。”鍾未低喃,他知道,自己輸得徹底。
罷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鍾未用力閉了閉眼睛,半晌,才睜開:“我手上有一副名單……”
十分鍾後,姮娥推開牢門,一個人走了出啦。
陳璽靠在走道的一側牆壁上,見到姮娥出來,連忙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他有沒有為難你?”陳璽的眉宇間充滿了擔憂。
“他如今已是階下之囚,哪裏能為難我。”姮娥玉白的容顏露出一抹淡笑,隻是一雙微彎的明眸卻不見多少笑意。
陳璽有些後悔做得這個決定了,他抱住姮娥的肩膀,柔聲問:“是不是聽了什麽不好聽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姮娥波光瀲灩的明眸浮上一抹悵然,淺聲道:“給他個痛快吧,也別讓他暴屍荒野。夫君,我欠他的。”
最後幾個字,姮娥紅唇輕顫,柔軟的語氣幾近呢喃。
盡管和鍾未存在著重重隔閡,這一刻,姮娥仍是心軟了。
不管自己有多厭惡鍾未的所作所為,但他對自己的一顆心總是真的。
陳璽眉宇間流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煞氣。幸得牢房裏光線昏暗,他臉上所流露出的神情才沒有被姮娥看到。
陳璽暗想,當時就不應該做出這個決定,現在好了,妻子竟對一個不相幹的鍾未生出一絲內疚來。
“對了,鍾未給了我一份名單。在玉橋街482號的一間民居裏,你讓人撬開地板找一找吧。”姮娥有些意興闌珊地道。
這本是極具價值的消息,有了這份名單,南方政府的地下交通站將會被徹底粉碎,程雲師也將不足為懼。
然而,這般輕鬆就從鍾未這裏得到了這份名單,姮娥卻是心思複雜。
鍾未,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出賣了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下屬,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將這份名單交給了自己。
姮娥自嘲地勾了勾唇,果然情債難還。
陳璽深吸了口氣,沒想到,鍾未竟然在這裏擺了自己一道。
這才是他的目的。一份價值極高的名單,換來妻子的內疚,多麽劃算的買賣。
妻子懇求自己給鍾未留個全屍,陳璽卻想要將這個心機深沉之人碎屍萬段。
察覺到身畔的男人緊繃的身軀,姮娥蹙了蹙眉,那一瞬間,心頭生出一絲煩躁,她用力在男人胳膊上擰了一把,不高興地道:“你也太小氣了,讓我來見他的是你,想要找名單的,也是你。如今,你如願了,還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什麽!”
自己的心思被戳破,陳璽有一瞬間的尷尬,但他也知道,這件事是自己理虧,隻好承諾道:“你放心,我會給他一個痛快,也會為他修一座墳塋的。”
“人死如燈滅,百債盡銷。夫君,我隻是希望能全了少時和他相識一場的情分。”姮娥見陳璽退了一步,不由放柔了聲音。
鍾未對自己雖然心存善念,但卻不能改變他和鳳軍敵對的事實。姮娥沒必要為了一個外人和自己的丈夫鬧翻,她也隻是一時走不出方才傷感的情緒罷了。
陳璽認真地打量著姮娥的神情,確認沒有在妻子臉上看出什麽眷戀的情緒,這才放緩了神情,溫聲道:“都聽你的。”